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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1-最蓝的眼睛-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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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天夜晚他观察皎洁的明月。陪伴他的人群和喧嚣声已经大不如前,越来越少了。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久好久,除去林间呼啸的风声和地面上野兽扑腾的声响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在冬季,捕鱼实在困难的时候,他就给一些小商贩干点零活(没人肯让他走进甚至靠近他们的住家),以便不断挣点钱够他过过酒瘾。然而他醉得虽然比过去厉害,但次数却减少了。似乎他不再需要用喝醉酒的办法来忘掉他早已记不起的一切了。现在,他已经记不起他曾经忘记过的任何事情。也许正因如此,自从在法国的那个冷天以来他才第一次思念起别人的存在。夏德拉克在感受孤独上已经大大地进步了。假如说他原来是孤独的,他当时却不自知,因为他弄出来的声音,他的大声吼叫,他的忙忙碌碌,让他觉察不出自己的孤独了。这些强制性行动原是用来弥补不在河边高高兴兴地钓鱼时的空闲的,如今,它们已经大大缩减了。有时候,他会在酒醉之前就已入睡;有时候,他会整天整天地呆望着河水和天空;而且,他逐渐放弃了原先在军队里养成的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习惯。当年知更鸟成灾的时候,曾经有一只飞进了他的小屋,那只鸟找不到出口,在屋里足足待了快一小时。后来鸟总算从窗口飞了出去。夏德拉克却十分悲伤,还一心一意等它回来。在那段等待的日子里,他没有铺床叠被,没有抖落边上打了补丁的小地毯,而且几乎忘记了用他的鱼刀在他的日历上划去那过去的一天。到他恢复了整理住室的习惯之后,已经再没有以往的那种认真劲儿了。屋子里越凌乱,他就越感到孤独,越来越难以幻想出军士们和传令兵们还有入侵的敌军;越来越难以听到枪炮声和保持队列按时行进了。现在他经常注视、抚摸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一根紫白相间的儿童腰带,它证明了曾经有人来过他的小屋。这根腰带便是那个小女孩来拜访他时落下的。夏德拉克对当时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他当时刚刚迈进门坎,看到一张满是伤痕的脸朝他调过头来:两只眼睛里充满痛苦和困惑的表情,嘴唇微张,正在使劲儿要问什么问题。她想要些什么是向他要。她要的不是鱼,不是工作,而是某种只有他才能提供的东西。她的一只眼上有一只蝌蚪(所以他才知道她是一位朋友因为她长着他喜爱的鱼样的胎记),有一只小辫松开了。但是当他看着她的面孔时,却同时也看到了皮下的骨骼,而且认为她自己也看到了就是说她知道自己的脑壳长在里边而且心中感到害怕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安慰她,让她眼里流露出来的痛苦消失。于是他说了声〃总是〃,这样她就不必害怕这种变化皮肤的脱落,鲜血的流失,以及皮下骨骼的裸露。他说了声〃总是〃来让她确信持久性。     
    这个字眼当真管用,因为他一说出来,她的面孔就容光焕发,痛苦随之消失了。接着她就带着他的这一见解走了,可是她的腰带失落了,他也就把它当做一件纪念品。他把它挂在离床头不远的一颗钉子上事隔这么多年,既没有损坏,也没有弄脏,只是由于日积月累地挂在钉子上,这丝质腰带上形成了一处持久的弯痕。由于有了那位造访者,他的绝无仅有的造访者留下的这一痕迹做伴儿,他觉得日子过得挺不错。而过了一阵儿,他就能把这根腰带和那张脸,那张他有时看到出现在〃底层〃的眼上长有蝌蚪胎记的脸联系起来。他的造访者,他的伴侣,他的客人,他的社交生活,他的女人,他的女儿,他的朋友这一切全都挂在他床头的钉子上。     
    这时,他凝视着在冰冻的河面高高地飘移着的皓月。他的孤独感已经降落到了他的膝盖附近。另一种感情攫住了他,这是一种触到他的眼睛并使之闪烁的感情。他在几个月还是几周之前见过她。他当时在给霍吉斯先生耙草,要到地下室去找两个藤筐来装草。在过道里他走过一扇敞开的门,里边是一间小屋。她就躺在屋里的一张桌子上。肯定就是当年拜访过他的同一个人。还长着一副同样的女孩子的面孔,眼上有个蝌蚪。所以他错了,大错特错了。一点也不是〃总是〃。他熟识其面孔的一个人又在奄奄一息了。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怀疑多年来拽着绳子、摇着铃铛毕竟是无济于事。他满可以就此永远坐在河畔小屋里,凝视着窗外的月亮。     
    从他那过一天划一道的日历上,他知道明天就又到日子了。而多年来他第一次不想上街去招摇了。他想待在家里和那紫白相间的腰带做伴。不出去了。不出去了。     
    不过,当那一天随着旭日的升起而到来时,他还是整理起他的那套东西。午后,沐浴着冬日的阳光,他一心相信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请人们干净利索、毫无痛苦地结束生命,他走过东摇西晃的小桥,一直往上走进〃底层〃。然而,这次他并不那么热衷,也不那么喜爱自己的活动,因为他已不再在意他是不是在帮助人们。他的绳子胡乱地拴着,摇铃发出有气无力的声响。他的造访者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来了。


第五部分第72节:柏油孩子

    数年之后,人们争论起当时是谁第一个出去的。多数人说是杜威们,可是也有一两个知情的指出是戴茜和艾维先出去的。他们说,戴茜第一个打开门,站在那里用扇子遮着太阳,望着夏德拉克沿路走过来。她笑了。     
    也许是太阳;也许是山上浓绿的树丛让人浮想联翩;也许是温柔的阳光同夏德拉克的阴郁、低沉的铃声之间的对照;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偶尔一次不那么恐惧,在阳光中看一下死亡而且不害怕,她笑了。     
    楼上,艾维听到了她的笑声,她朝外张望想弄明白是什么引起了粗嘎的乐声震得她邻居胸脯发颤。接着,艾维也笑了。犹如猩红热传染到每一个人并且使他们害了软骨症似的,她俩的笑声感染了整条〃木匠路〃。很快,孩子们就在周围蹦来蹦去,咯咯地笑着,而男人们也来到门廊处咧着嘴笑。等到夏德拉克走近第一家门口时,他面对的已是满街的一张张笑脸了。     
    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日子笑过。过去每逢这一天,他们总是关上大门,拉下百叶窗,把孩子从街上叫回来。今天人们的欢笑把他吓坏了。但他仍坚持以往的习惯唱着歌,摇着铃,紧握着绳子。长着大牙的杜威们从七号住宅里跑出来,围着困惑不解的夏德拉克跳起快步舞,接着便突然将他的步子、他的歌声和他的铃声全部打断了。这时候,女人们已经笑得捧着肚子,男人们也已笑得拍打着膝盖了。正是那个吃冰块的杰克逊太太这时轻快地走下门廊,迈起正步真的是在齐步走跟在他的后边。那幅情景确实可笑,于是人们纷纷走到街上,一心要看个究竟。游行就这么开始了。     
    所有的人,戴茜、〃柏油孩子〃、帕特茜、巴克兰·里德先生、〃茶壶〃的妈妈、瓦兰丁、杜威们、杰克逊太太、伊伦娜、美容厅的老板、莉巴、哈洛德兄弟们,还有一大群十多岁的孩子们全都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笑啊,唱啊,彼此呼叫着,在夏德拉克背后形成了一队形形色色的流浪艺人般的队伍。这最初的一股人群经过许多住家时,他们就召唤站在门口和趴在窗台的人们加入他们的队伍,帮助他们进一步打开那道帷幕,让他们在焦虑中、在尊严中、在庄重中、在他们与日俱增的痛苦中喘上一口气;召唤人们走出家门在阳光下嬉戏似乎阳光将永存,似乎希望确实存在。出于这同一个希望,使他们为别的农场主拣拾豆子,使他们虽是口头说说但始终没有离去,使他们在别人的泥地里深深陷到膝盖,使他们为别人的战争激动不已,使他们为白人的孩子操心,使他们相信某个具有魔力的〃政府〃正在提高他们的地位,把他们从泥淖里、从那些豆子中、从战争中解救出来。     
    当然,有些人,比如说海伦娜·赖特,是不会出来参加游行的。她怀着特有的轻蔑注视着这一帮芸芸众生。至于其余的人,他们虽然理解圣灵的触摸会使人手舞足蹈,虽然理解全家在地里弯腰屈背地干活时会异口同声地唱歌,虽然理解在阳光下的河水中受洗礼有与此相似的狂喜,但不明白这一群乌合之众为什么要群龙无首地表演,因此也就拒绝参与了。     
    然而,在阳光闪耀下沿路高视阔步、蹦蹦跳跳、昂首挺胸、拖着脚步的队伍越来越大了。当他们来到开始有便道的地段时,有些人停下了脚步,想回去了。就这样像爱尔兰民间故事中让可爱的人致死的女巫般号叫着进入白人区实在让人不好意思。但是,除去三四个人之外,这些懦夫却因受到更胆大妄为的人的羞辱而自惭形秽,于是整个队伍便沿主要街道而下,通过〃伍尔沃思〃商店和那所老家禽房,拐向右面,顺着〃新河路〃走下去了     
    队伍来到隧道挖掘工程的开口处,人们在一阵异常狂热的激动和喜悦之中,看到了堆放着的木材、砖头、钢筋和在阳光下如钻石般闪烁在冰块之上的湿漉漉的铁门,开始时他们感到一阵晕眩,队伍中的一切音响戛然而止。他们那一双双由帽檐或头巾遮着的目光掠过这块自从一九二七年以来一直凝聚着他们的希望的地方。那儿曾经有过许诺:遥遥无期。牙齿没有得到修补,煤炭信用贷款取消了,胸口的疼痛无人过问,上学穿的鞋子没有钱买,还有草草填起的垫子,破损的厕所,倾斜欲倒的门廊,他们的老板侮辱人的语言和令人难以忍受的孩子般的恶作剧行为。就在那耀眼的阳光下,坚冰迅速地化作了水。     
    他们像羚羊似的跳过了那座小门那扇铁丝编的栅门除去挡挡狗、野兔和迷路的孩子之外,从来没用来阻拦过任何东西并且由一群鲁莽的人、激怒的人和年轻的人带头,拣起一根根木材、一条条细钢筋,砸碎他们在敞开窑内永远不会烘烧的砖头,撕开他们还没有搅拌或是根本不让他们拖曳石灰口袋,拆开铁丝筛网,掀翻手推车,把前面的支柱滚到河边,任其在结冰的河上远远滑走。     
    老老少少、女人孩子、跛腿的和强健的,人人一起动手,尽其所能,把不准他们修建的隧道毁掉。     
    他们本不打算进去,不打算当真走下隧道口,但是由于他们想毁掉一切,一切的一切,从地面上抹掉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弗吉尼亚男孩子、粗脖子的希腊人,还有挥舞遥遥无期的许诺的刀子脸男人们干出的活计,他们进得太深、走得太远了……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死在了那里,地面现在热乎乎的,动荡起来了;第一根前支柱滑动了,松动了的石块从隧道的表面下滑,引起挡板移位。他们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水穴之中,刚才照着他们进隧道的阳光这里已经看不到了。随着第一声爆裂和水的涌出,大家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登,那些想帮忙的人都给推下来摔死了。年轻的男孩子在氧气耗完之后紧贴着钢筋和木料窒息而死,随后落进水里。隧道外面的人,眼看着脚下冰开地动,大惊失色,恐惧万分。体重不足一百磅的杰克逊太太从岸坡上滑下,面对着她有生以来从未遇见过的张开的冰口。〃柏油孩子〃、戴茜、艾维、瓦兰丁、哈洛德家的男孩们、阿杰克斯的几个弟弟和杜威们(起码人们这样推测,因为之后始终没见到他们的尸体)全都死在那里了。巴克兰·里德先生幸免一死,还有帕特茜和她的两个儿子。没有走得太近才没滑下去或是胆小得不敢进入还没建好的隧道的十五到二十个人也死里逃生了。     
    整个这段时间夏德拉克一直站在那儿。他已经忘记了他的歌和他的绳子,只是高高地立在岸上摇啊摇啊,摇着他的牛铃。     
    一九六五到一九六五年情况要好多了。起码看起来如此。你要是去闹市区,就会看到黑人站在零售店铺的柜台后面售货,甚至还有人脖子上挂着钱柜钥匙,掌管现金。在初级中学里,有一名黑人教数学。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人人都认为的新面目,不过倒让奈尔想起杜威们,他们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她想,也许他们已经离开并在大地上撒下了种子,而在那些站在零售店里、脖子上挂着钱柜钥匙的年轻人身上又发芽生长了。


第五部分第73节:漂亮的男孩

    这些年轻人是如此不同,与她记忆中的四十年前的年轻人的言谈举止太不一样了。     
    天啊,在一九二一年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些多么漂亮的小伙子啊!全世界似乎都因他们而绽开笑脸。他们的年龄在十三、十四、十五岁之间。天啊,他们多么美好啊。LP保尔·福利门和他的兄弟吉克,斯考特太太的一对双生子而阿杰克斯还有一大群弟弟。他们吊在顶楼的窗口上嬉戏,跨在疾驰而过的汽车栏板上运送煤炭,在梅德林进进出出,拜访着表兄弟姐妹,犁地,提水,懒洋洋地靠在教堂的台阶上,歪歪斜斜地在学校的操场上飞奔。太阳温暖着他们,月光在他们的脊背上滑落。上帝啊,一九二一年的时候,全世界到处都是漂亮的男孩子。     
    现在再也没有那样的小伙子了。一切都变了。甚至那时的妓女都要好些:粗鲁、肥胖,颧骨上有烙印,她们整天放声大笑,她们操着贱业,却不乏机智;还有那些躺在林中小屋里的寡妇们,拖着嗷嗷待哺的八个孩子却没有丈夫。眼下这些妓女和当年的相比,便显得苍白无味了。这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东西总是处境尴尬,猥亵而又可耻。她们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她们理应知道当年那些林中的银光闪闪的寡妇从餐桌上起身去接客时是窘得如同正在生产的牝马一样的。     
    老天爷,时光过得多快啊!她现在几乎再也不认得城里的什么人了。现在城里有了另一家养老院。似乎这镇子只是在不断为老年人盖养老院。他们每修一条路,就要盖一座养老院。你可能以为人们活得长了,其实只是因为老人送到那里去更早了。     
    奈尔还没到这家最近落成的养老院里面去过,可是在〃五号循环圈〃里已经轮到她去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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