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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斯·布尔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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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中间不知是谁说出的这些话,象一阵闪电似的在大家头上掠过,于是群众怀着杀死所有的犹太人的愿望,直奔近郊去了。
以色列族的可怜的后裔们连本来就很微弱的仅有的一点胆量也丧失了,藏到空酒桶和暖炉里去,甚至钻到自己的犹太婆娘的裙子底下去;可是,哥萨克们到处都把他们找了出来。
“仁慈的爷们!”一个象根棍子似的瘦高个儿犹太人,从一群伙伴中间伸出他的被恐惧弄得歪扭的哭丧的脸,喊道,“仁慈的爷们!只让我们说一句话,一句话!我们要禀告你们的是一些你们还从来没有听见过的事情,重要得很,简直无法形容是怎样重要:”
“好,让他们说吧,”布尔巴说,他一向总是喜欢听取被控诉的人的申诉。
“仁慈的爷们!”犹太人说。“这样的爷们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凭良心说,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仁慈、善良、勇敢的人是世上还不曾有过的!……”他的声音低下去了,由于恐惧而发着抖。“我们怎么能够对查波罗什人存什么坏心眼儿呢!在乌克兰出租土地的人根本不是我们的人!那些人压根儿不是犹太人:鬼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东西。那种人,只配对他脸上吐唾沫,把他推开一边去!他们也都会这样说的。不是吗,施列玛;还有你,施穆尔?”
“凭良心说,这是实话!”戴着破毡帽的施列玛和施穆尔在人群里回答,两个人都象粘土一样苍白。
“我们从来没有跟敌人密商过,”高个儿犹太人继续说下去。“我们更不想跟天主教徒打什么交道:让他们见鬼去吧!我们跟查波罗什人象亲兄弟一样……”
“什么?查波罗什人跟你们是兄弟?”群众中间有一个人说。“你们别痴心妄想啦,该死的犹太人!老乡们,把他们扔到第聂伯河里去!把他们全部淹死,这些邪魔外道的家伙!”
这些话是一个信号。人们抓住犹太人的胳膊,开始把他们扔到波涛里去。四面八方响起了悲惨的喊声,可是严酷的查波罗什人眼望犹太人的穿着鞋袜的脚在空中不住地乱蹬,只是一个劲儿地哈哈大笑。那个自己招来祸害的可怜的雄辩家,被人一把抓住了长褂,他乘势来个金蝉脱壳,只穿一件有斑纹的紧窄的背心,跑过来抱住布尔巴的腿,用悲惨的声音哀求道:
“好先生,仁慈的老爷!我认识您的哥哥,故世的陀罗沙!他是一个为全体骑士增光的军人。当他当了土耳其人的俘虏,需要用钱赎身的时候,我给过他八百采兴。①”
①古金币的名称。
“你认识我的哥哥?”塔拉斯问道。
“真的,认识!他是一位宽宏大量的老爷。”
“你叫什么名字?”
“杨凯尔。”
“好吧,”塔拉斯说,然后想了一想,转过身来嘱咐哥萨克们说:“只要有必要,总有时间把这个犹太人绞死的,可是今天就把他交给我吧。”说完这句话,塔拉斯把他带到自己的辎重车前面,他手下的哥萨克们就站在车子旁边。“爬到大车底下去,躺在那儿别动;弟兄们,你们可别把这个犹太人放走了。”
吩咐完了,他就出发到广场上去,因为全部群众早已聚集在那边了。顷刻间,大家都放下装备船只的活儿,离开了河岸,因为现在面临的是陆上的远征,而不是海上的远征,需要的不是船艇和哥萨克的货船,而是大车和马匹。瑰在不论年老的和年轻的,大家都想出发远征;大家听从所有的首领们、支营队长们和团长的劝告,凭着查波罗什全军的意志,决定直扑波兰,为一切恶行以及对信仰和哥萨克光荣所加的凌辱复仇,掠夺城市的财物,放火焚烧村庄和庄稼,在整个草原上扬名遇逸。大家立刻系紧腰带,拿起武器。团长精神抖擞,显得好象是拔高了整整一俄尺似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心翼翼地执行自由人民的轻狂愿望的人了;他是一个拥有无限权力的统治者。他是一个只知道发号施令的暴君。当他象一个并非初次执行深思熟虑的计划的老于经验的人一样,一点也不声嘶力竭,也不张惶失措,却用抑扬顿挫的声调,轻声地颁布命令的时候,所有的任性而耽于放荡的骑士们都整队肃立,恭敬地低着头,不敢抬起眼睛来。
“大家检查一下,好好地检查一下!”他这样说。“把辎重车和树脂桶归理归理好,试试武器。随身别带许多衣服:每人带一件衬衣,商条灯笼裤,另外再带一罐谷粉粥和捣碎的玉蜀黍就够啦谁都不准再多带什么!至于食用品,凡是必需的,都载在辎重车上了。每人要有两匹马。还得准备好四百头牛,因为遇到浅滩和泥泞的地方需要用它们。最要紧的是要维持秩序,老乡们。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些这样的人,只要上帝让他们有机会掳获一点东西,他们马上就要去撕破绞罗绸缎和贵重的天鹅绒给自己做裹脚布。戒除这种鬼习惯吧,丢掉裙子一类东西,只准拿武器,如果遇到有好的话;还有金币和银市,因为这些是用途很广的东西,随便做什么事情都少不了它们。我要预先对你们说明,老乡们:谁要是在行军中喝醉了酒,是不会对他举行审判的。我要命令把他象条狗似的缚在辎重车上拖着走,不管他是什么人,就算他是全军中最勇敢的哥萨克也要严办。他将象条狗似的被当场枪毙,尸体也不埋葬,就扔给野鸟去啄食,因为酒鬼在行军中是不配受到基督教的葬礼的。年轻人,你们随便做什么事情都要听老年人的话!要是中了枪弹,脑袋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受了刀伤,这种区区小事用不着大惊小怪。把一包火药放在酒杯里掺和起来,一口气喝到肚里,就。没事了就连热病也不会发一场的;伤口要是不太大,只须抓一块土,吐点唾沫在手掌上,揉在一起,涂到伤口上,伤口就结起来了。好啦,去干正经的吧,去吧,年轻人,不慌不忙地去于正经的吧!”
团长这样说了,他的话刚一落音,所有的哥萨克们立刻都动手于起来了。整个谢奇苏醒过来了,随便走到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一个醉汉,仿佛哥萨克中间从来没有这种人似的。有些人在修理车轮的环箍,给大车更换新轴;有些人把粮袋运到辎重车上,又把武器堆放到另外几辆车上;有些人赶着马和牛,四面八方响起了。马蹄声,试枪声,马刀锵锵声,牛叫声,车辆转动的辚辚声,谈话声,响亮的喊声,赶马的声音。不久哥萨克的队伍就老远老远的绵延到整个原野上去了,要是有人想从队伍的前方跑到它的后方,得跑上许久才能够跑到。在一所木遗的小教堂里,一个牧师正在举行祷告仪式,给大家洒圣水;大家吻了十字架。当队伍移动,从谢奇向前开拔的时候,所有的查波罗什人都回过头来向后面张望。
“再见,我们的母亲!”大家儿乎都异口同声他说,“愿上帝保佑你避免一切不幸!”
骑马走过近郊的时候,塔拉斯·布尔巴看见他的犹太人已经摆了一个张着帐篷的货摊,出卖火石、捻凿、火药和种种路上需要的军用药品:甚至还有圆弧形面包和长面包。“犹太人真是怎样的鬼啊!”塔拉斯心里想,骑马走到他跟前,说:
“傻瓜,你坐在这儿干吗?你想叫人把你象麻雀似的一枪打死吗?”
作为回答,杨凯尔向他身边靠近些,双手打着手势,好象要告诉他什么秘密似的,说:
“只求老爷别作声,别对任何人说:在哥萨克的辎重车中间有一辆是我的:车上运载着哥萨克所需要的各种物件,我在路上要供应大家种种食品,那低廉的定价是任何一个犹太人都还没有标出过的。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塔拉斯·布尔巴耸了耸肩,惊叹着犹太人的机灵的天性,向队伍驰去了。
第05章
不久,波兰的西南部一带全被恐怖所笼罩了。到处传说着,“查波罗什人!……查波罗什人来了!……”能够逃的,都逃掉了。按照那个杂乱无章、极端散漫的时代的风气,大家都骚动起来,四散逃亡了;那时候人们既不设立要塞,也不建筑城堡,却只是马马虎虎盖一所茅屋暂时住下,因为他们想:“不要为房子花费许多精力和钱财,反正勒靶人一旦前来侵袭,就要把房子铲除净光的。”大家慌作一团:有人把牛和犁换了马和枪,加入了军队;有人赶着牲口,带走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躲了起来。有时在路上可以遇到一些人,用武装的手去接待客人,但更多的是闻风先逃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一群以查波罗什军闻名的人是很难对付的,这个军队平时虽然放纵不羁,杂乱无章,在战时却又保持着迸退有序的严密纪律。骑兵前进着,不使马负重过多,也不使它们激怒,步兵跟在辎重车后面稳重地走着,整个队伍夜行昼伏,专门选择一些荒野,漫无人烟的地区和当时还很不少的森林地带兼程前进。侦察兵和通讯员被派到前方去,探索和侦察前面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目标,情况如何。并且常常在那些绝对想不到会遇见他们的地方,他们忽然出现了--接着就杀了个鸡犬不留。战火包围了村庄;那些没有跟着军队一块儿牵走的牲口和马匹被当场杀死了。似乎他们大吃大喝的时候倒比进军的时候多。想起查波罗什人到处留下的半野蛮时代残暴肆虐的可怕的迹象,到现在还使人觉得毛骨悚然。婴孩被残杀,妇人被割掉乳房,捉住了男人,从脚跟直到膝盖犯他的皮剥下来,然后再释放他,总之,哥萨克们是加倍地偿还了宿债。有一个修道院的主教听说兵临境内,就派了两个修道僧去告诉他们,他们不应该这样胡作非为;说是在查波罗什人和政府之间订有协议;又说他们破坏了自己对国王所负的义务,同时也就是破坏了一切国民的权利。
“你回去替我和全体查波罗什人告诉你们的主教,”团长说道,“叫他用不着担心。哥萨克们还只是刚刚点着了火,开始抽烟斗呢。”
不久,庄严的修道院就被猛烈的火焰包围住了,巨大的峨特式的窗户在火浪中间凄凉地闪动着。一群群逃跑的修道僧、犹太人和妇女,一下子挤满了那些还能对守备队和保卫团寄托一点希望的城镇。政府有时派出的几小队迟到的援军,不是找不到他们,就是先胆怯了,初次相遇就向后转,骑着悍马逃跑了。有时也会有许多在历次战争中获胜的皇军司令官,决心把自己的兵力联合起来,以便对抗查波罗什人。这么一来,两个年轻的哥萨克就更有机会试试自己的力量了,他们哥儿俩一向憎恶掠夺、贪欲和软弱的敌人,燃烧着一种欲望,要在老伙伴面前显显本领,跟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宽斗篷的翻起的袖子随风飘拂的那些大胆而傲慢的波兰人捉对儿较量较量高下。实战的训练是很有趣的。他们夺得了许多马具,贵重的马刀和步枪。在一个月当中,初生羽毛的雏鸟就长成了,完全变样了,现在他们是两个男子汉了。他们的容貌以前还显出一种青春的柔和,现在却是严峻而坚强的了。老塔拉斯很高兴看到他的两个儿子成为第一流的人物。奥斯达普似乎是命里注定要走战争的道路,生来便容易占有指挥作战脑高深知识。他随便遇到什么事情都从来没有张惶失措或是狼狈过,抱着一种对于二十二岁的人说来几乎是不自然的冷静态度,在转瞬之间就能够测知事情的全部危险性和全部形势,马上就能想出办法来避开这个危险,但避开危险也只是为了以后更有把握地战胜它。他的行动现在开始显露出一种受过考验的坚信精神,并且由此看出他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员名将。他的身体非常壮健,他的骑士性格已经获得了狮子般的无畏的力量。
“噢!这家伙将来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联队长!”老塔拉斯说,“真的,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联队长,并且还是这样的一个联队长,连我这个老子都要自叹不如!”
安德烈完全沉浸在枪弹和刀剑的迷人的音乐里了。他不懂得预先思考、估计或者测量自己和别人的力量。他在交战中体会到疯狂般的快乐和陶醉,当脑袋发热,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问动,人头飞滚,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象个醉汉,在子弹的啸声中,刀光的闪耀中和自己的激情中,遇人便杀而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一直向前飞驰的时候,他觉得象过节一般欢快。老塔拉斯看到安德烈仅仅被一阵迫切的冲动所鞭策,就能干出冷静而有理智的人决不敢于的事,仅靠疯狂的袭击就能实现老战士们不能不惊叹的奇迹,这时候他不止一次表示了惊叹折服。老塔拉斯感到很惊奇,说道:
“他也是一个好战士!敌人可别把他捉住才好!--他不象奥斯达普,但他也是一个好战士!”
军队决定直奔杜勃诺城,传说那儿有许多公款和富裕的居民,经过一天半功夫,行军结束了,查波罗什人出现在城下了。居民们决定要负隅顽抗,直到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为止,情愿死在自己门外的广场上和街上,也不愿让敌人闯进屋里来。高高的城墙环绕着全城;在城墙稍低的地方,耸立着石墙、当作炮台用的房屋、或是橡木做的栅栏。守备队很强大,并且感到自己的责任的重大。查波罗什人奋不顾身地爬上城墙去,却遭到了猛烈的弹火。城里的商人和居民看来也不想偷懒,都成群地站在城墙。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抱有誓死抵抗的决心;就连妇女们也坚决要求帮一手,于是石块呀、桶呀、罐头呀、开水呀,最后还有一袋袋迷瞎眼睛的黄沙呀,都一起向查波罗什人头上掷了过来。查波罗什人不喜欢对要塞作战,围攻战法不是他们的擅长。团长下令撤退,说道:
“不要紧,弟兄们,咱们撤退,可是,要是从城里放走他们一个人,我就是个臭鞑靼人,算不得是基督徒!我要叫他们这些狗全都饿死!”
军队撤退了,团团围住了整个城市,由于无事可做,就去糟蹋近郊一带,放火焚烧附近的村落和还没有收割过的麦谷地,把马群赶到还没有被镰刀割这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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