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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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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没有这一说。他是人所共知的乞丐,但一直吃香喝辣,比好多地主的日子还过
得好。但他没有一寸田地,不能划为地主。也没有铺子,算不上资本家。最后勉
强把他定为“富农”,是不得已的变通。历次复查成分的工作组觉得这个成分不
伦不类,但只能马虎带过。
这个人叫戴世清,原住长乐街。那里地处水陆要冲,历来是谷米、竹木、茶
油、桐油、药材的集散地,当然也就历来人气旺盛,青楼烟馆当铺酒肆之类错综
勾结,连阴沟里流出来的水都油气重,吃惯了包谷粥的乡下人,远远地只要吸一
口过街的风,都有点腻心。长乐街从此又有了“小南京”的别号,成为附近乡民
们向外人的夸耀。人们提两皮烟叶,或者破几圈细篾,也跑上几十里上一趟街,
说是做生意,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商业意义,只是为了看个热闹,或者听人家斗
歌、说书。不知从何时起,街上有了日渐增多的乞丐,人瘦毛长,脸小眼大,穿
着各色不合脚的鞋子,给街市增添了一道道对锅灶有强大吞吸力的目光。
戴是从平江来的,成了这些叫化子的头。叫化子分等级,有一袋、三袋、五
袋、七袋、九袋。他是九袋,属最高级别,就有了“九爷”的尊称,镇上无人不
晓。他的讨米棍上总是挂着个鸟笼,里面一只八哥总是叫着“九爷到九爷到”。
八哥叫到哪一家门前,他不用敲门,也不用说话,没有哪一家不笑脸相迎的。对
付一般的叫化子,人们给一勺米就够了。对九爷,人们必须给足一筒,有时还贿
以重礼,往他衣袋里塞钱,或者塞腊鸡肝——一他最爱吃的东西。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盐商不懂此地的规矩,只打发他一个铜钱。他气得把铜
钱叮当一声甩在地上。
盐商没碰到过这种场面,差点跌了眼镜。
“岂有此理f,'他怒目。
“你你你还嫌少?”
“我九爷也走过九州四十八县,没见过你这样无皮无血的主!”
“怪了,是你讨饭还是我讨饭?你要就要,不要就赶快走,莫耽误了我的生
意。”
“你以为是我要讨饭么?是我要讨饭么?”九爷瞪大眼,觉得应该好好地教育
这个醒崽一番才对,“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流年不利,国难当前,
北旱南涝,朝野同忧。我戴世清虽一介匹夫,也懂得忠孝为立身之本,先国而后
家,先家而后己。我戴某向政府伸手行不行?不行。向父母兄弟三亲六戚伸手行
不行?也不行!我一双赤脚走四方,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不抢不偷,不骗不
诈,自重自尊,自救自助,岂容你这样的势利奸小来狗眼看人低!有了两个臭钱
就为富不仁的家伙我见得多了……”
盐商没听过这么多道理,被他横飞唾沫刷得一退一退的,只好举手告饶,
“好好好,说不过你,我还要做生意,你走吧走吧。走呵。”
“走?今天非同你理论个明白不可!你给我说清楚,是我要讨饭么?我今天
是来找你讨饭么?”
盐商苦着一张脸,多掏出了几枚铜板,往他怀里塞,有一种败局已定的绝
望,“是的是的,今天不是你要讨饭,你也没找我讨饭。”
九爷不接钱,气呼呼地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下来。“臭钱,臭钱,我今天只要
讨个公道!你要是说在理上,我的钱都给你}”
他掏出了比盐商还多得多的铜板,闪闪发亮,引得很多小把戏围上来观看。
后来,要不是他突然产生上茅房的需要,盐商完全没有办法让他离开门槛。
他返回时,盐铺已经紧紧关门了。他操着棍子使劲打门,打不开,里面有男声女
声骂出来,嘴臭得很。
几天之后.盐铺正式开张,做了几桌酒肉宴请镇上的要人和街坊,鞭炮刚响
过,突然来了一群破破烂烂的叫化子,黑压压的发出莫名的酸臊味,围着盐铺喊
喊叫叫。给了他们馒头,他们说是馊的,一个个甩回来。给他们一桶饭,他们又
说饭里面有沙子,把饭吐得满地满街。路人没法下脚,来吃酒席的客人也连连招
架溅上鼻子或额头的饭粒。最后,四个叫化子敲一面破鼓,蹿到席间要唱花鼓贺
喜,但身上全抹着猪粪狗粪,吓得客人一个个捂住鼻子四散而逃。他们便乘机朝
桌上的佳肴一一吐口水。
客人跑了一大半,盐商这才知道九爷的厉害,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托街
坊去向九爷求情,九爷在河码头边一棵大树下睡觉,根本不理睬。盐商无奈,只
好备了两个腊猪头两坛老酒,亲自去谢罪,还通过街坊拿钱买通了一个七袋,也
就是级别仅次于九爷的丐头,从旁撮合。戴世清这才微微睁开眼皮,恨恨地说天
气好热。
盐商赶快上前给他打扇。
戴世清一个哈欠喷出来,挥挥手,说我晓得。
他意思很含糊。但盐商讨得这句话已经不易,回到家,竟然发现叫化子们已
经散去,只剩下四个自称是五袋的小丐头,围一桌酒肉海吃,也算是留有余地,
不过分。
盐商笑着说吃吧吃吧,亲自为他们斟酒。
流丐进退有序令行禁止,戴世清做到这一点当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据说
原来的九袋是一个江西跛子,勇武过人,一根铁拐棍在丐帮里无可匹敌。但此人
心黑,收取的袋金太重,划定丐田的时候好田尽归他侄儿,也就是说,油水足的
地段从不公平分派。当时位居七袋的戴世清忍无可忍,终于在一个黑夜,率领两
个弟兄将其乱砖砸死。他当了九袋之后主事比前朝公道,重划丐田,肥瘦搭配,
定期轮换,让每个人都不吃亏,都有机会到大户“涮碗”。他还规定帮内人凡有
病痛,不能下田的时候,可以吃公田,到他那里支取一定袋金,这更使帮内人无
不感激。
九爷不仅有丐德,还有丐才。河边有一个五莲禅寺,有一颗从普陀山请回的
舍利,香火很旺,几个和尚眼看越长越肥了。但从来没有叫花子去那里讨回过一
碗米,怕得罪菩萨,也不敢去那里强取。戴九爷不信邪,偏要涮涮这只“碗”。
他独身前往,求见住持法师,说是疑心寺内所藏舍利的真假,想亲眼看一看。和
尚没有提防,小心翼翼从玻璃瓶里取出舍利,放到他手中。他二话不说,一口就
把那颗舍利吞下肚去,气得对方浑身发抖,揪住他的胸襟就打。
“一到你们这里就特别饿,不吃不行的。”他说。
“打死你这个泼皮!”和尚们急着操棍棒。
“你们打,你们打,闹得满街的人都来看,看你们几个秃卵丢了舍利子是不
是?”
他及时威胁。
和尚们果然不敢真下手,只是团团围住他,欲哭无泪。
“这样吧,你们给我三十块光洋,我就还舍利子。”
“你怎么还?”
“那你们就不要管了。”
对方不大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急忙忙取来光洋给他。戴世清一
清点,笑纳于怀,然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巴豆——一种大泻药。
他吃下巴豆,片刻之后鼓着眼睛在佛堂后面泻了一大摊,臭气冲天。法师和
几个手下人总算从泻物里找到舍利,用清水洗干净,谢天谢地地重新置于玻璃
瓶。
这以后,他乞无不胜讨无不克,名气越来越大,势力也扩展到罗水那边的平
江县一带。连武汉大码头上九袋一类的同行也远道来拜访过他,口口声声尊他为
师。他烧一块龟壳,就能卜出什么时候行丐最好,去什么方向行丐最有利,别的
人照他说的去做,没有不发的。街上人办红白喜事,席上总要给他留出上宾的位
子。不见他来,就担心一餐饭吃不安稳,担心叫花子们前来吵棚。一位当过县长
的朱先生,外号“朱疤子”,还曾经赠给他楹联匾额,黑底金字,花梨木的质地
重得要好几个人来抬。
两联是:“万户各炎凉流云眼底;一钵齐贵贱浩宇胸中。”
横匾是:“明心清世”一一暗嵌了九爷的名字在其中。
九爷有了县长送的匾,还在长乐街买了一处四厢三进的青砖豪宅,还放贷收
息,娶了四房老婆。他当然不用天天去讨饭了,只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亲
躬,在街上走一轮,算是身体力行与手下打成一片。他这样做似乎有点多余,但
知情人知道,他不讨还不行,据说十天半月不讨一讨饭,就脚肿,而且只要有三
五天不打赤脚,脚上还发出一种红斑,痒得他日夜抓搔,皮破血流。
他最重视大年三十讨饭。在每年的这一天,他拒绝一切宴请,也不准家里生
火,强令四个老婆都脱下绫罗绸缎,一律穿上破破烂烂的衣衫,每人一个袋子或
一个碗,分头出去讨。讨回来什么就只能吃什么。铁香还只有三岁的时候,也在
他打骂之下,哭哭泣泣地随他出门,在刺骨的风雪里学讨饭,敲开一家一家的
门,见了人先叩头。
他说,娃崽不懂得苦中苦,以后还想成人? ·
他又说,世人只知山珍海味,不晓得讨来的东西最有味,可惜,实在可惜。
他后来被共产党定为“乞丐富农”,是因为他既有雇工剥削(剥削七袋以下
的叫花子),又是货真价实的乞丐(哪怕在年三十的晚上),只好这样不伦不类算
了。他一方面拥有烟砖豪宅四个老婆.另一方面还是经常穿破衫打赤脚——人们
得承认这个事实。
他对此很不服气。他说共产党过河拆桥,刚来时还把他当过依靠力量。那时
候清匪反霸,一些散匪四处逃躲。戴世清配合工作队,派出叫花子当眼线,留意
街上来往的可疑人面,还到一家家去“数碗”,也就是借口讨饭其实暗中注意各
家洗碗之多少,从而判断这一家是否增加了食客,是否暗藏着可疑人员。不过这
当然只是一个短暂的时期。戴世清完全没有料到,革命最终也革叫花子的命,竟
把他当做长乐街的一霸,一索子捆起来,押往四乡游斗。
他最终病死在牢中。据与他同过监房的人说,他临死前说:“大丈夫就是这
样,行时的时候,千人推我也推不倒;背运的时候,万人抬我也抬不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的病从两脚开始——先是肿大,鞋子袜子都穿不进去了,剪开了边也还是
套不住,脚腕的曲线都没有了,两脚粗圆得如两袋米。然后,红斑照例出现,个
把月后红斑又变成紫斑。再过一个月,又成了黑斑。他抓挠得脚上已经见不到一
块好皮,前前后后都是血痂。监房里彻夜都听到他的喊叫。他也被送到医院里去
诊过。但医生打的盘尼西林,于他~点也不起作用。他跪在牢门前把铁门摇得咣
当响,哀求看守的人:
“你们杀了我!快点拿刀来杀了我!”
“我们不杀你,要改造你。”
“不杀就让我去讨饭。”
“到了街上好跑是不是?”
“我喊你做菩萨,喊你做爷老子,快点让我去讨饭。你看这双脚要烂完了
哇……”
看守冷笑道:“你不要到我面前来搅。”
“不是搅。你们要是不放心我,拿枪在后面押着也行。”
“去去去,下午搬窑砖。”看守不想再哕嗦了。
“不行不行,我搬不得砖。”
“不搬也要搬,这叫劳动改造。你还想讨饭?还想不劳而获好逸恶劳?新社
会了,就是要整直你这号人的骨头!”
看守最终没有同意他上街去讨饭。几天之后的一天早上,犯人们吃早饭的时
候,发现戴世清还缩在被子里。有人去拍醒他,发现他已经硬了。他一只眼睁着
一只眼闭着,枕边的窝草里飞出四五只吸血的蚊子。
严歌苓
女房东
150元的房租,老柴直到搬进来还不相信恁好的运。卧室、餐室、客厅、浴
室,全归他,家具险些儿就够得上考究。还有他自个儿的门,朝后院开,进出和
房东各是各。老柴觉得这么好的事几乎像个阴谋,除非这房子的女主人对来自中
国大陆的在着意施舍。
广告上写的是沃克太太。
因此老柴找上门来的那天,把接待他的白人青年一口就叫“沃克先生”。青
年马上笑了,说他只是沃克太太的朋友,叫乔治。接待房客来访这类事,沃克太
太不便独自来做,就托给了他。
老柴被选中后问乔治:“租这房的人肯定很多?”
乔治说:“没错。可他们都不合沃克太太的标准。”他突然笑了。什么样的笑
呢?像是用来瞒住下文,又像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失口。
标准?老柴心里琢磨,不禁有点轻微的寒栗。这地方太好了,习惯了“不
好”的老柴觉得这“好”里终有什么企图。转念又想,我48岁一个穷光蛋还怕
什么?吃亏上当、遭人暗算也得有条件。
这时老柴在自己的新居转悠。楼上的一点声音是女房东在跟人讲话。在跟电
话讲话,老柴进一步判断。从这地下室到她讲话的地方仅隔一道十阶的木楼梯。
老柴答应无事决不往上踏。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她嗓音太细。听久了,它变成一
个小女孩无意义的呢喃。沃克太太是个小女孩,这假设让老柴觉得荒诞,又荒诞
得蛮吸引人。
搬进这房之前,老柴得把一些书先搬进来。开门的是个女人,30岁样子,
老柴放心大胆地招呼:“您好沃克太太!”女人也笑了,也说是受沃克太太之托,
她是沃克太太的近邻。
“我就住隔墙的那幢房。有什么事,比如暖气不暖,热水不热之类的,就来
找我。”
老柴懵懂地干笑,她马上说:“别去找沃克太太。”
今天老柴就是从这个女邻居家拿了钥匙。
进来时他见门上钉了张素洁的卡片.上面写着欢迎他。旱芦苇插在一个扁肚
旧陶瓶里,竞那么耐看。老柴没敢碰那几块糖,顿时在自认为属于他的偌大空间
里缩手缩脚起来。沃克太太是个很不同的女人,老柴这样想,心里有点畏惧还有
点感动。
老柴想脱下皮鞋,换上拖鞋。行李里有半打拖鞋,全是他从国内带来的.全
是他每次住宾馆的纪念。每只鞋上都印有某某宾馆的烫金字样。他给』L家宾馆搞
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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