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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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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田乡长说既然讲了你咋不当回事JL?他说我当回事,乡长亲自为我的事来
我咋敢不当回事?可家里真的没有钱,我满村借了,也没借到。田乡长说没借到
钱是个理由?国有国法乡有乡规,你欠了政府的钱,不还能行?先刚说钱我是要
还的,我园里……田乡长打断说你园里有一畦子菠菜是不是?这个于主任已说过
了,再说也没用。他说大概先全没对你田乡长讲清楚,那菠菜是好品种……再长
一集等于钱存银行利息翻一番。田乡长说别说这个给我听,耍滑头,要是我放宽
你的期,到时候你又会说等菠菜结出种子卖还能再翻一个番。他说乡长不会的,
不会的。我只求你给我一集的期。田乡长说别妄想,已经拖欠了这么久。不会再
给你延一天的期。先刚就不吱声了。这时小公安开言了。说于先刚你听清楚,今
天不交出集资款就跟我走一趟。先刚不吭声。小公安又说去了你就会后悔今天应
该乖乖地交出款。先刚不吭声。小公安吼一句,于先刚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是
交钱还是跟我走?!先刚依旧没吱声,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塑料钱
包来,两手紧紧地握攥着,好像怕人抢了去。小公安说原来你有钱,耍滑头,还
不赶紧把钱拿出来。先刚没动静,手把钱包握得更紧了。小公安霍地站起来,吼
道:不交出来难道还要等我亲自下手吗?先刚这时说话了,他说钱包里没有钱,
是空的。停停又说:是实情,信不信由你了。这时田乡长朝小公安使个眼色,小
公安一步迈到先刚跟前,从先刚手里夺过了钱包。这时轰咚一声,绑在先刚腰里
的炸药炸响了。
    先群嫂说不知先刚这鬼东西怎么想出在钱包和雷管中间连了一条线。
    客车驶来了,先群嫂帮我提着行李上公路。临上车时我陡然想起~件事,我
问先群嫂先刚死后留在园里的菠菜咋样了?先群嫂说人死了菠菜还在长,长呵
长,一直长到开花结出了籽,后来籽成了,就被村里人一把一把地采光了,留了
种。先群嫂说明年一开春这种就会种在各家的菜园里。

冯骥才
俗世奇人(两题)
刷  子  李
    码头上的人,全是硬碰硬。手艺人靠的是手,手上就必得有绝活。有绝活
的,吃荤,亮堂,站在大街中央;没能耐的,吃素,发蔫,靠边呆着。这一套可
不是谁家定的,它地地道道是码头上的一种活法。自来唱大戏的,都讲究闯天津
码头。天津人迷戏也懂戏,眼刁耳尖,褒贬分明。戏唱得好,下边叫好捧场,像
见到皇上,不少名角便打天津唱红唱紫、大红大紫;可要是稀松平常,要哪没
哪,戏唱砸了,下边一准起哄喝倒彩,弄不好茶碗扔上去;茶叶末子沾满戏袍和
胡须上。天下看戏,哪儿也没天津倒好叫得厉害。您别说不好,这一来也就练出
不少能人来。各行各业,全有几个本领齐天的活神仙。刻砖刘、泥人张、风筝
魏、机器王、刷子李等等。天津人好把这种人的姓,和他们拿手擅长的行当连在
一起称呼。叫长了,名字反没人知道。只有这一个绰号,在码头上响当当和当当
响。
    刷子李是河北大街一家营造厂的师傅。专干粉刷一行,别的不干。他要是给
您刷好一间屋子。屋里任嘛甭放,单坐着,就赛升天一般美。最别不叫绝的是,
他刷浆时必穿一身黑,于完活,身上绝没有一个白点。别不信!他还给自己立下
一个规矩,只要身上有白点,白刷不要钱。倘若没这本事。他不早饿成干儿了?
    但这是传说。人信也不会全信。行外的没见过的不信,行内的生气愣说不
信。
    一年的一天,刷子李收个徒弟叫曹小三。当徒弟的开头都是端茶、点烟、跟
在屁股后边提东西。曹小三当然早就听说过师傅那手绝活,一直半信半疑,这回
非要亲眼瞧瞧。
    .  999  ‘

    那天,头一次跟师傅出去干活,到英租界镇南道给李善人新造的洋房刷浆。
到了那儿,刷子李跟管事的人一谈,才知道师傅派头十足。照他的规矩一天只刷
一间屋子。这洋楼大小九间屋,得刷九天。干活前,他把随身带的一个四四方方
的小包袱打开,果然一身黑衣黑裤,一双黑布鞋。穿上这身黑。就赛跟地上一桶
白浆较上了劲。
    一间屋子,一个屋顶四面墙,先刷屋顶后刷墙。顶子尤其难刷,蘸了稀溜溜
粉浆的板刷往上一举,谁能一滴不掉?一掉准掉在身上。可刷子李一举刷子,就
赛没有蘸浆,但刷子划过屋顶,立时匀匀实实一道白,白得透亮,白得清爽。有
人说这蘸浆的手法有高招,有人说这调浆的配料有秘方。曹小三哪里看得出来?
只见师傅的手臂悠然摆来,悠然摆去,好赛伴着鼓点,和着琴音,每一摆刷.那
长长的带浆的毛刷便在墙面“啪”的清脆一响,极是好听。啪啪声里,一道道
浆,衔接得天衣无缝,刷过去的墙面,真好比平平整整打开一面雪白的屏障。可
是曹小三最关心的还是刷子李身上到底有没有自点?
    刷子李干活还有个规矩,每刷完一面墙,必得在凳子上坐一大会儿,抽一袋
烟。喝一碗茶,再刷下一面墙。此刻,曹小三借着给师傅倒水点烟的机会,拿目
光仔细搜索刷子李的全身。每一面墙刷完,他搜索一遍,居然连一个芝麻大小的
粉点也没发现。他真觉得这身黑色的衣服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
    可是,当刷子李刷完最后一面墙,坐下来,曹小三给他点烟时,竟然瞧见刷
子李裤子上出现一个白点,黄豆大小。黑中白,比白中黑更扎眼。完了!师傅露
馅了,他不是神仙,往日传说中那如山般的形象轰然倒去。但他怕师父难堪,不
敢说,也不敢看,可忍不住还要扫一眼。
    这时候,刷子李忽然朝他说话:
    “小三,你瞧见我裤子上的白点了吧。你以为师傅的能耐有假,名气有诈,
是吧。傻小子,你再细瞧瞧吧——”
    说着,刷子李手指捏着裤子轻轻往上一提,那白点即刻没了,再一松手,白
点又出现,奇了f他凑上脸用神再瞧,那自点原是一个小洞!刚才抽烟时不小心
烧的。里边的白衬裤打小洞透出来,看上去就跟粉浆落上去的白点一模一样!
    刷子李看着曹小三发怔发傻的模样,笑道:
    “你以为人家的名气全是虚的?那你是在骗自己。好好学本事吧!”
    曹小三学徒头一天,见到听到学到的,恐怕别人一辈子也未准明白呢!
青云楼主
    青云楼主,海河边一小文人的号。嘛叫小文人?就是在人们嘴边绝对挂不上
号,可提起他来差不多还都知道的那类文人。
    .  99穹  ·

    此君脸窄身簿,皮黄肉干,胳膊大腿又细又长,远瞧赛几根竹竿子上凉着的
一张豆皮。但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他能写能画,能刻图章,连托裱的事也
行;可行家们说他——手糙了点儿。因故,天津卫的买卖没他写的匾,饭庄药铺
的墙上不挂他的画。他于书画这行,是又在行里,又在行外。文人落到这步,那
股子“怀才不遇”的滋味,是苦是酸,还是又苦又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于是,青云楼这斋号就叫他想出来了。他自号青云楼主,还写了一副对子挂
在迎面墙壁上:“人在青山里,心卧白云中。”他常常自言自语念这对子。每每念
罢,闭目摇肩,真如隐士。然而,天津卫是个凡夫俗子的花花世界,青云楼就在
大胡同东口,买东西的和卖东西的挤成个团儿。再说他隔墙就是四季春大酒楼,
整天鱼味肉味葱味酱味换着样儿往窗户里边飘。关上窗户?那管屁用!窗玻璃拦
得住鱼鲜肉香,却拦不住灯红酒绿。一位邻居对他说:“你这青云楼干脆也改成
饭馆算了。这青云楼三字听着还挺好听,一叫准响!”
    这话当时差点叫他死过去。    一
    乾旋地转,运气有变。一天,有个好事的小子陈八,带来一位美国人拜访
他。这人五十多岁,秃头鼓眼大胡子,胡子里头瞧不见嘴。陈八说这老美喜欢中
国的老东西,尤其是字画。青云楼主头一回与洋人会面,脑子发乱。手脚也忙,
踩凳子挂画时,差点来个人仰马翻。那老美并没注意到他,只管去瞧墙上的画,
每瞧一幅,就哇啦哇啦叫一嗓子,好赛洗屁股时叫水烫着了。然后,嘬起嘴啧啧
赞赏一番。这一嘬嘴,就见有一个樱桃样的东西,又湿又红,从他的胡子中间拱
出来。青云楼主定神一看,原是这老美的嘴唇。最后他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对青
云楼主说:    “我、太、高、兴、了、谢、谢~一我、太、高、兴、了、谢、
谢…一”他大概只学了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地说,一直到告辞而去。
    青云楼主高兴得要疯。他这辈子,头次叫人这么崇拜。两个月后,他收到一
封洋文写的信。他拿到《大公报》的报馆去找懂洋文的朱先生。朱先生一看就笑
了,对他说:“你用嘛法子,把人家老美都折腾出神经病来了!他说他回国后天
天眼睛里都是你写的字,晚上做梦也是你的字,还说他感到中国的艺术家绝对都
是天才!”
    青云楼主如上青云,身子发飘,一夜没睡,天亮时,忽来灵感,挥笔给那老
美写了“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亲手裱成横披,送到邮局寄去。邮件里还附一张
信纸,提个要求,要人家把字挂在墙上后,无论如何站在这字前面,照张照片寄
来。他想,他要拿这照片给人看。给亲友看,给街坊邻居看,给那些小看他的人
看,再给买卖家那几个大老板看,给报馆的编辑们看,最后在报上刊登出来。都
看吧!瞪圆你们的狗眼看看吧!你们不认我,人家老美认我!
    他在青云楼中坐等三个月,直等到有点疑惑甚至有点泄气时,一封外皮上写
着洋文的信终于寄来了。他忙撕开,抻出一封信,全是洋文,他不懂,里边并没

照片。再看信封,照片竟卡在里边,他捏住照片抻出来一瞧,有点别扭,不大对
劲,他再细瞧,竟傻了。那老美倒是站在他那字的前边照了相,可是字儿却挂倒
了,全朝下了!
·  995  ·

陈忠实


    发源地周边的山势和地形,锁定了滋水向西的流向。那些初来乍到的外地
人,在这条清秀的倒淌河面前,常常发生方向性迷乱。
    在河堤与流水之间的沙滩上,枯干的茅草上积一层黄土尘灰,好久好久没有
降过雨了。北方早春几乎年年都是这种缺雨多尘的景象。
    两架罗筛,用木制三角架撑住,斜立在掏挖出湿漉漉的沙石的大坑里。男人
一把镢头一把铁锨,女人也使用一把镢头一把铁锨;男人有两只铁丝编织的铁笼
和一根水担,女人也配备着两只铁丝编成的铁笼和一根水担。
    铁镢用来刨挖沉积的沙石。
    铁锨用来铲起刨挖松散的沙石,抛掷到罗网上。石头从罗网的正面哗啦啦响
着滚落下来,细沙则透过罗网隔离到罗网的背面。
    罗网成为男人和女人劳动成果的关键。
    铁丝编织的笼筐是用来装石头的。
    水担是用来挑担装着石头的铁笼的。
    从罗网上筛落下来的石头堆积多了,用铁锨装进铁笼,用水担的铁钩钩住铁
笼的木梁,挑在肩上,走出沙坑,倒在十余米外的干沙滩上。
    男人重复着这种劳作工序。
    女人也重复着这种劳作工序。
    他们重复着的劳动已经十六七年了。
    他们仍然劲头十足地重复着这种劳动。
    从来不说风霜雨雪什么的。
    ·  226  ·

    干旱的冬季和早春时节的滋水是水量最稳定的季节.也是水质最清纯的季
节,清纯到可能看见水底卵石上悠悠摆动的絮状水草。水流上架着一道歪歪扭扭
的木桥。一个青年男子穿着军大衣在收取过桥费,每人每次五毛。
    我常常走过小木桥,走到这一对刨挖着沙石的夫妇跟前。我重新回到乡下的
第一天,走到我的滋水河边就发现了河对面的这一对夫妇。就我目力所及,上游
和下游的沙滩上,支着罗网埋头这种劳作的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在我的这一岸的右边河湾里,有一家机械采石场,悬空的输送带上倾泻着石
头,发出震耳挠心的响声。
    沙坑里,有一个大号热水瓶,红色塑料皮已经褪色,一只多处脱落了搪瓷的
搪瓷缸子。
2
    早春中午的太阳已见热力,晒得人脸上烫烫的,却很舒服。
    “你该到城里找个营生干,”我说,“你是高中生,该当……”
    “找过。也干过。干不成。”男人说。
    “一家千不成,再换一家嘛!”我说。
    “换过不下五家主儿,还是干不成。”女人说。
    “工作不合适?没找到合适的?”我问。
    “有的干了不给钱,白干了。有的把人当狗使,喝来喝去没个正性。受不了
啊!”他说。
    “那是个硬熊。想挣人家钱,还不受人家白眼。”她说。
    “不是硬熊软熊的事。出力挣钱又不是吃舍饭。”他说。
    “凭这话,老陈就能听出来你是个硬熊,”女人说,“他爷是个硬熊。他爸是
个硬熊。他还是个不会拐弯的硬熊——‘种系的事。”
    “中国现时啥都不缺,就缺硬熊。”他说。
    “弓硬断弦。人硬了……没好下场。”她说。
    “这话倒对。俺爷被土匪绑在明柱上,一刀一刀割。割一刀问一声,直到割
死也不说银元在哪面墙缝里藏着。俺爸被斗了三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不准眨眼
睡觉直到昏死,还是不承认‘反党’……我不算硬。”
    “你已经硬到只能挖石头咧!你再硬就没活路了。硬熊——”
    “噢!好腰一”
    我看见男人停住了劳作,一只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拄着铁锨木把儿,两眼
专注地瞅着河的上方。我转过头,看见木桥上走着一位女子。女子穿一件鲜红的
紧身上衣,束腰绷臀,许是恐惧那座窄窄的独板桥,一步一扭,腰扭着,臀也扭
    .  997  .

着,一个S身段生动地展示在凌水而架的小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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