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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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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敏说,是吗?我也不知道。
也有人对麦子不喜欢。一天。街道上的一个干部把酒家门前的麦子看到了,
大声问,怎么搞的,这是谁种的麦子?
建敏吓得不敢说话。姑姑笑着迎出来了,请干部进酒家喝茶。干部不喝茶,
还问麦子是谁种的。姑姑没说是谁种的,只说,这两片绿,不是挺好看的嘛!干
部说,好看什么,北京城里怎么能种麦子呢!你当这是你们老家门前的自留地
呢,想种什么种什么。种麦子影响首都的市容环境,你知道不知道?你马上把麦
子给我拔掉!姑姑说,我也不知道是谁种的。干部说,你帮我打听一下是谁种
的,让他马上拔掉,一棵不剩。姑姑说,帮你打听一下可以,让人家拔掉,我可
没那个权力。
于部走后,建敏看着姑姑,意思问怎么办。姑姑说,要拔他自己拔,我们才
不管呢!又不是我们种的,凭什么让我们拔!我最不爱听他老拿j匕京吓唬人,怎
么,北京人就不吃粮食了?
秋风凉了,银杏树的叶子很快变黄。建敏不明白银杏的叶子为何黄得这样
快,前两天还是绿的,还有上岁数的人在树下捡拾银杏白色的果实,转眼之间,
满树的叶子说黄就黄了。银杏叶子的黄是一种明黄,叶面像上了一层黄釉,太阳
一照,闪闪发光。又好像叶片把太阳的能量和光芒储存下来了,使树上的叶子变
成了无数个金黄的太阳。建敏不愿意让银杏的叶子下落,希望叶子能在树上保留
得时间长一些。然而冷空气来了,大风刮了一夜,建敏早上开门一看,“太阳”
落了一地,层层叠叠,连门口的台阶都盖严了。建敏呀了一声,几乎不敢出门,
像是怕踩坏了满地的“太阳”。她往两边的麦地里看了看,麦地里也落满了银杏
叶。有麦苗顶着,银杏叶不能完全平铺,有的落在麦苗根部,有的在麦叶上搭
着。麦苗似乎也看见每天都关注它们的建敏了,它们仿佛纷纷推着树叶向建敏招
手,说建敏姐姐,我们在这里呢!麦苗地里落进黄叶,这是又一种黄绿分明的景
象。把目光看散了,还以为是草地里开满了黄花呢!可惜建敏不会画画,也没有
照相机,她要是能把这好看的景象画下来或照下来就好了。穿着橙色马甲的清洁
工过来了,他们把街道上的落叶扫成一堆一堆不算完,还跳进花池,把麦子地里
的落叶也扫了下来。建敏不想让清洁工扫麦子地里的落叶,不愿看到清洁工踩她
的麦苗,见清洁工的大脚在麦苗上踩来踩去,她心疼得几次想对清洁工说别扫
了。她到底没说出IZl,还是因为她胆怯,麦苗一样胆怯。麦子种在人家的地方不
敢承认麦子是她种的,就无法保护那些麦苗。
下雪了。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一上来就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白。两片麦
地的积雪有半尺多厚,不用说,麦苗都被白雪覆盖住了。建敏知道,麦子是喜欢
下雪的,在他们老家,有麦盖三层被头枕白馍睡之说。可建敏每天看麦苗看习惯
了,一旦看不到麦苗,她心里稍稍有些着急。她走下台阶,一手往上拉着袖1:3,
一手把积雪拨开了,一棵麦苗露了出来,在晶莹的白雪中,麦苗显得碧鲜碧鲜。
然而她似乎听麦苗在说,我睡得好好的,你把我的被子拉开干什么!建敏说,对
不起,对不起,我把被子重新给你盖好。她把拨开的雪拨回原处,并从别处又捧
来一捧雪,等于给那棵麦苗多加盖了一层被子。
t酒家门前这条街不是商业大街,不是很繁华,但商务大厦还是有的。除了矗
立在街北Vl的商务大厦,还有宾馆、小型超市、音像制品商店、茶艺馆、杂志
社、装饰公司、歌厅、国家某个矿业部门的信访接待处、报刊亭等等。那些地
方,建敏只到小型超市去过,在里面买过一点日常用品。别的地方她一次都没进
去过。有的门面别说让她进去了,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看。离福来酒家最近的是
那个信访接待处,建敏天都看见一些远道而来的矿山人,站在铁门外面,等候开
门。他们穿戴都不好,个个都是愁眉苦脸,一看就是进京告状的。他们有的少了
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是娘领着儿子,有的是爷爷领着孙子。还有一次来了一
大帮妇女,她们一到门Vl就集体痛哭。建敏听出来了,原来她们的男人都在一次
事故中死了,她们在为男人而哭。建敏最不敢看的是那家歌厅。歌厅白天不是很
显眼,一到晚上就热闹了。歌厅门口扯了灯棚,数不尽的彩灯乱闪一气,把人的
眼都晃晕了。透过歌厅的大玻璃门,可见一个摆满各种酒瓶的大吧台,吧台外面
是一溜可旋转的高脚凳子,凳子上坐的几乎都是年轻女郎。那些女郎画着浓妆,
穿着短裙,面目都很妖冶。她们不是朝着吧台抽烟,喝酒,而是一律脸朝外面,
满怀期待。见有客人进来,她们就赶紧迎上去了。还有的女郎干脆到门外的灯棚
下面去了,只要有男人走过,她们就热情相邀,叫着老板或大哥,请到里面潇洒
一下。按自己的理解,建敏认为歌厅不是好地方,不是干净地方,好像多看一眼
就会脏了自己的眼似的。她对歌厅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好像那里蹲着一只
狼,稍不警惕,她就会被狼吃掉。
他们村里有~个闺女,出外去打工挣了不少钱。爹用闺女挣的钱盖了楼房,
闺女还掏钱给弟弟买了运货的汽车。闺女每次回家,都是戴着金戒指,金耳环,
脖子上还挂着手机。村里人都说,一个闺女家外出打工,哪会挣那么多钱,除非
那个闺女干的是不正当的事,挣的是不干净的钱。以前建敏想象不出,同村的闺
女是在什么样的地方挣钱。现在建敏把那个闺女和这个歌厅联系起来了,她甚至
认为,那个闺女也许就在这个歌厅里,她避免往歌厅那边看,也有避免看见那个
闺女的意思。倘是万一与那个闺女碰了面,那闺女不嫌丢人,她还嫌丢人呢!
到这个酒家打工之前,建敏外出打工的机会是有的,有人约她到广州的一个
厂子检验灯泡,还有人约她到温州的一个厂子做服装,爹都替她把人家回绝了。
检验灯泡,爹说怕伤了建敏的眼睛。做服装,爹说建敏不会。建敏明白,不让她
跟着一个可靠的人出去,爹不放心。姑姑开了酒家,姑姑说,让建敏跟着我去干
吧。姑姑一说,爹就答应了。建敏临走,爹干咳了好几声才说,建敏,爹得跟你
说句话。建敏见爹的脸色有些吓人,知道爹要说什么。爹说,钱,挣多挣少都没
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算对得起你娘了!
过春节时,酒家照常营业,建敏没有回家。建敏给爹写了信,报了平安,还
寄了钱。爹把电话打到酒家来了,建敏一听是爹的声音,就哽咽得几乎说不成
话。爹问,建敏,你怎么了?建敏脸上使劲笑着,眼角还是有眼泪流下来,她
说,爹,我挺好的,您身体好吗?爹说我身体很好。我弟弟建根呢?学习用功
吗?提起弟弟,建敏喉头又哽咽了好几下。爹说,建根懂事了,学习知道用功
了。建敏想跟爹说说麦子的事,爹说好了,就这样吧,把电话挂了。
麦苗还存在着。过了春分到清明,麦子起身了,并开始拔节。只是麦子显得
瘦一些,发棵发得也不多。要是在老家,建敏会给麦子上一些化肥,浇两遍水。
这里没有化肥,也没法浇水。她在心里对麦子说,对不起,实在是委屈你们了。
她梦见麦子长得很好,面积也很大,一片绿汪汪的。除了麦子,还有油菜。油菜
已开花了,东黄一块,西黄一块。建敏不记得自己种了油菜,怎么会开出这么多
油菜花儿呢?建敏仔细看了看,油菜花的花瓣落了一地,还落在油菜叶子上,把
叶子都染黄了。看来真是油菜,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麦子里也有油菜的种子?
醒来后建敏觉得有些可笑,原来她把北京的麦地梦成老家的麦地了。
没办法,麦子后来还是被人拔掉了,没等出穗扬花就拔掉了。那帮人大概是
城市绿化队的,他们自专得很,不由分说,跳进花池,像拔草一样就把麦苗连根
拔掉了。他们接着用铁锹把土刨开,却没栽什么花,栽的是一丛一丛的草。
种草就一定比种麦子好吗?建敏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她种的麦子拔掉,眼睁
睁地看着人家栽草,她无话可说。
温亚军
驮水的日子
上等兵是半年前接上这个工作的。这个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天赶上一头
驴去山下的盖孜河边,往山上驮水。全连吃用的水都是这样一趟一趟由驴驮到山
上的。
在此之前,是下士赶着一头牦牛驮水,可牦牛有一天死了,是老死的。连里
本来是要再买一头牦牛驮水的,刚上任的司务长去了一趟石头城,牵回来的却是
一头驴。连长问司务长怎么不买牦牛?司务长说驴便宜,一头牦牛的钱可以买两
头驴呢。连长很赞赏地对司务长说了声你还真会过日子,就算认可了。但他们谁
也没有想到,这驴是有点脾气的,第一天要去驮水时,就和原来负责驮水的下士
犟上了,驴不愿意往它背上搁装水的挑子,第一次放上去,就被它摔了下来。下
士偏不信这个邪,唤几个兵过来帮忙硬给驴把挑子用绳子绑在了身上,驴气得又
跳又踢。下士抽了驴一鞭子,骂了句:不信你还能犟过人。就一边抽打着赶驴去
驮水了,一直到晚上才驮着两个半桶水回来,并且还是司务长带人去帮着下士才
把驴硬拉回来的。司务长这才知道自己图省钱却干了件蠢事,找连长去承认错误
并打算再用驴去换牦牛。连长却说还是用驴算了,换来换去,要耽搁全连用水
的。司务长说这驴不听话.不愿驮水。连长笑着说,它不愿驮就不叫它驮了?这
还不乱套了!司务长说,哪咋办?连长说,调教呗!司务长一脸茫然地望着连
长。连长说,我的意思不是叫下士去调教,他的脾气比驴还犟,是调教不出来
的,换个人吧。连长就提出让上等兵去接驮水工作。
上等兵是第二年度兵,平时沉默寡言,和谁说个话都会脸红,让他去调教一
头犟驴?司务长想着驮水可是个重要岗位,它关系着全连一日的生计问题,这么
重要的工作交给平时话都难得说上半句的上等兵,他着实有点不放心。可连长
说,让他试试吧。
上等兵接上驮水工作的第一天早上,还没有吹起床哨,他就提前起来把驴牵
. o on .
出了圈,往驴背上搁装水的挑子。驴并没有因为换了一张生面孔就给对方面子,
它还是极不情愿,~往它身上搁挑子就毫不留情地往下摔。上等兵一点也不性
急,也不抽打驴,驴把挑子摔下来,他再搁上去,反正挑子两边装水的桶是皮囊
的,又摔不坏。他一次又一次地放,用足够的耐心和驴较量着。最后把他和驴都
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可上等兵硬叫驴没有再往下摔挑子的脾气了,才牵上驴下
山。
连队所在的山上离盖孜河有八公里路程,八公里在新疆就算不了什么,说起
来是几步路的事。可上等兵赶着驴,走了近两个小时,驴故意磨蹭着不好好走,
上等兵也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任它由着自己的性子走i到了河边,上等兵往
挑子上的桶里装满水后,驴又闹腾开了,几次都把挑子摔了下来,弄得上等兵一
身的水。上等兵也不生气,和来时一样,驴摔下来,他再搁上去,摔下来,再搁
上去。他一脸的惬意样惹得驴更是气急,那动作就更大,折腾到最后,就累了。
直到半下午时,上等兵才牵着驴驮了两半桶水回来了。连里本来等着用水,司务
长准备带人去帮上等兵的,但连长不让去。连长说叫上等兵一个人折腾吧,人去
多了,反倒是我们急了,让驴看出我们拿它没有办法了,不定以后它还多嚣张
呢。
上等兵回来倒下水后,没有歇息,抓上两个馒头又要牵着驴去驮水。司务长
怕天黑前回不来,就说别去了。可上等兵说今天的水还不够用,一定要去。司务
长就让上等兵去了。
天黑透了,上等兵牵着驴才回来,依然是两半桶水。倒下水后,上等兵给驴
喂了草料,自己吃过饭后,牵上驴一声不吭又往山下走。司务长追上来问他还去
呀?上等兵说今天的水没有驮够!司务长说,没够就没够吧,只要吃喝的够了,
洗脸都凑合点行了。上等兵说.反正水没有驮够,就不能歇。说这话时,上等兵
瞪了犟头犟脑的驴一眼.驴此时正低头用力扯着上等兵手里的缰绳。司务长想着
天黑透了不安全坚决不放上等兵走,去请示连长,连长说,让他去吧,对付这头
犟驴也许只能用这种方法,反正这秃山上也没有野兽,让他带上手电筒去吧。司
务长还是不放心。连长对他说,你带上人在暗中跟着就行了。
上等兵牵着驴,这天晚上又去驮了两次水,天快亮时,才让驴歇下。
第二天,刚吹了起床哨,上等兵就把驴从圈里牵了出来,喂过料后,就去驮
水。这天虽然也驮到了半夜,可桶里的水基本上是满的。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如
果不驮够四趟水,上等兵就不让驴休息,但他从没有抽打过驴一鞭子。驴以前是
有过挨抽的经历的,不知驴对上等兵抱有知遇之恩,还是真的被驯服了,反正驴
是渐渐地没有脾气了。
连里的驮水工作又正常了。
连长这才对司务长说,怎么样,我没看错上等兵吧,对付这种犟驴,就得上
. o 01 .
等兵这样比驴更能一磨到底的人才能整治得了。
为此,连长在军人大会上表扬了上等兵。
上等兵就这样开始了驮水工作。刚开始他每天都牵着驴去驮水,慢慢地,驴
的性格里也没了那份暴烈,在上等兵不愠不怒、不急不缓的调教中,心平气和的
就像河边的水草。上等兵在日复一日的驮水工作中,感觉到驴已经真心实意地接
纳了他,便对驴更加亲切和友好了。驴读懂了他眼中的那份亲近,朝空寂的山中
吼叫几声,又在自己吼叫的回声里敲着鼓点一样的蹄音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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