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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女孩-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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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的夸奖。” 
  “确实好吃,我可不是在假客套。” 
  我咬了一小块鸡腿在嘴里慢慢嚼,没有血腥气,鸡肉细腻滑润,我放开吃起来,一直啃到骨头。我喝了口汤,味道非常鲜美,我又从盘子里夹了只翅膀,边吃边承认中国这种家养的土鸡味道要胜过美国的洋鸡,到底是口味本身的差异,还是在汤中放了鸡血的缘故呢? 
  “你拍了几卷胶卷?”西蒙问我。 
  “六卷。” 
  “那我们就称之为六卷童子鸡吧!” 
  “可现在是秋天啊!”① 
  “我这样取名是为了赞美杜丽丽,她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她不是年轻幼稚的女人。”西蒙微微颤抖地乞求道,那样子仿佛在作复活节的祈祷:“求求你,夫人,别跟我对着干。” 
  我用手在他头上划了个十字架,“好吧,你是外国人,可以干蠢事。” 
  杜丽丽端起了一杯无色的液体,“当‘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买了这瓶酒,”她说,“可是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庆贺的机会,今晚你们给了我机会。”她开始给我们倒酒,三人的酒杯都倒满后,她举起杯子说“干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看到了吗?”邝用英语说,“必须把杯子抬起来,直到酒喝光为止。”她作了个示范,杜丽丽马上又把她和邝的杯子斟满了。 
  邝是个戒酒主义者,如果她能喝下去,这酒不会大凶。西蒙和我端起杯子,各自稍稍喝了一点,就像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在牛仔酒吧中那样。邝和杜丽丽马上拍案大叫,因为我们都剩了大半杯酒。 
  “这是什么?”西蒙大喘着气,“我的扁桃体都被它移位了。” 
  “很不错,对吗?”邝没等他推拒就把杯子又斟满了。 
  “它喝起来一股臭袜子味。”西蒙说。 
  “甜酒味?”②邝又啜饮了一口,点头表示同意。 
  酒过三轮,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的头脑还清醒,可腿却有点麻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似乎有点刺痛,西蒙也这样做了。 
  “这有一股骚气,”西蒙伸着懒腰说,“不过我觉得还算不错。” 
  邝对杜丽丽说:“他说这酒不赖。” 
  “这酒怎么称呼?”西蒙问,“也许走时我们可带一点回美国。” 
  ①童子鸡的英文原文为:spring chicken。在埋语中有年轻幼稚的女人的含义,在翻译上难以准确体现其含义。 
  ②西蒙说酒的味道像sweat socks,是汗袜子,而邝听成了sweet suck,是甜酒,语音非常接近。 
  邝看了看酒杯。得意地说:“这种酒我们叫腌鼠酒,在桂林一带很有名,味道好,而且有益于健康。泡制的时间很长,一般要十到二十年。”她示意杜丽丽给我们看看瓶子,杜丽丽拿起酒瓶指了指红白相间的标签。然后递给了我们。酒瓶里已经快空了。 
  “瓶底是什么东西?”西蒙问。 
  “老鼠啊,”邝说,“所以才叫腌鼠酒。” 
  “你说什么?” 
  “你看呀,”邝指着瓶底,“老鼠。” 
  我们看到一个灰灰的东西,长着尾巴。我本能地想到呕吐,但相反,我和西蒙面面相觑,竟彼此大笑起来,甚至不能自禁,直到两人捧着肚子笑不出声为止。 
  “我们为什么要笑?”西蒙问。 
  “我们一定是喝醉了。” 
  “你知道我并无醉意,我感觉很好,一切正常。” 
  “我也一样,你看那些星星,是不是比平常显得大些?不是亮,而是大些。我觉得自己在收缩而其他一切都在变大。” 
  “你看上去就像只小老鼠。”邝说。 
  西蒙指了指倒映在院墙上的山影说:“这些山峰看上去也很巨大。” 
  我们默默地看着大山,邝用肘轻轻推了我一下,“也许你现在看到龙了,是双面龙,对吗?” 
  我使劲眯了下眼睛。邝搂着我的肩膀给我指点。“闭上眼睛,抛开心中那些美国的念头,用中文思考,让你的思绪像做梦一样,有两条龙,一条公的,一条母的。” 
  我睁开眼,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已时空置换:“山峰在上下浮动,”我喘着气说,“那是它们的两条脊骨,对吗?山峰的前面隐入了土丘,那是两个头,一条山谷从两只嘴中间穿过。” 
  邝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我是在她的地理课上背诵课文的学生。“有的人说,村子就在龙嘴上,这是坏风水,不协调。但在我看来,主要看龙是哪一类的。这两条龙很忠诚。” 
  邝把我们的话翻译给壮丽丽。 
  杜丽丽大笑起来,用长鸣方言说了些什么,然后开始哼唱起来:“达,滴答答。” 
  邝也应声哼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好了,西蒙、利比—阿,坐回去吧,杜丽丽说我该给你们讲讲龙的爱情故事。”我们围着火盆坐下来。杜丽丽甚至倾着身子在听。 
  “这只是个故事。”邝一开口,杜丽丽就笑了,似乎她也能听得懂英语,“很久以前,有两条黑龙,是一对夫妻,住在长鸣的地下。每到春天,他们会醒来,从山下走出来,在外面,这两条龙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皮肤黑一些,而且十分强壮。有一天,两条龙沿着村子在挖渠,山水下来后就灌在渠里,这样一来,即使不下雨也没关系了,渠水种庄稼足够了。利比—阿,这种水该怎么称呼,天流?” 
  “这叫灌溉。” 
  “对对,这叫灌溉,他们为全村人做了好事,所以全村人都喜欢这两条黑龙人。每年他们都举行盛大的宴会为他们庆贺。但是有二天,一个地位很低的水神不高兴了,怎么有人没经过我允许就从河里用水呢?” 
  “嗯,”西蒙搓了搓手指,“这是水权。用水的权利。” 
  “对,这就引发了战斗。后来水神煽动了其他部落的一些野人都是很远地方的,也许是夏威夷的,”邝向西蒙眨眨眼睛,“当然是开玩笑。夏威夷是不可能的,但很远,我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野人用弓箭射死了黑龙人,他俩身上都布满了箭孔。死前他们缩回了泥土里,又变成了两条龙。你看!他们的脊背就是这六座山峰。那些箭射中的地方就是上千个洞穴,它们最终都汇聚在一起,通向心脏。现在一下雨,水就穿过山体,穿过洞穴,就像是眼泪一样,不能不流下来。而到了山下,就成了洪水,每年如此。” 
  西蒙皱起了眉头,“这我就不懂了,既然每年发洪水,为什么还说龙好呢?” 
  “唉!这洪水非那洪水,只是小洪水,仅仅把地面冲冲干净而已。我一生中只遇到一次大洪水,一次大旱。应该说很运气。” 
  我记得邝在去美国之前在长鸣住了十八年,但我不想打断她的故事和此刻的轻松气氛。“水神是怎么回事?”我问。 
  “就是那条河——不长,洪水把他给冲走了。” 
  西蒙一边拍手一边吹口哨,把杜丽丽从瞌睡中吵醒了,“愉快的结局,皆大欢喜。”杜丽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开始收拾饭桌,我起身想帮忙,又被她推坐下来。 
  “这故事谁讲给你的?”我问邝。 
  她在火盆上加了几把柴草,“长鸣人都知道,总有五千年了吧,每个母亲都给小孩子唱这个儿歌,歌名就叫‘双龙’。” 
  “五千年?你怎么知道的?那时的事情根本没有记载。” 
  “我就是知道,因为——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这两条龙之间,就是这条小溪的尽头,有一个小洞穴,从这儿进去通到一个大洞,大得你都不敢相信,大洞里有一个湖,湖面上可以划船,湖水美丽绝伦,清澈见底又波光粼粼,水很深,泛着光芒,即使没有火把,你也能够看见湖边上那个古老的村落……” 
  “村落?”西蒙好奇了,“你是说真的村子?” 
  我想告诉西蒙这是邝的另一个故事,可是他头也不回。 
  邝被西蒙的好奇感动了,“是啊,一个古老的村子,有多老也说不确切。但那些石屋还在,没有屋顶,但墙、门廊、围栏等都有,而且里面还有……” 
  “等等,”西蒙插话道,“你曾进过那个洞,亲眼看见那个村子吗?” 
  邝十分骄傲地说:“当然。石屋里东西很多,石椅、石桌、带把手的石桶,上面刻着两条龙,知道吗——两条龙!这故事至少和这村庄一样久远。也许它更早,五千年也不止,可能上万年,谁知道呢。” 
  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或许是她在谈另外的洞,我问:“有多少人去过那个村子?” 
  “多少人?总数我也说不准,那屋子很小,不可能同时住很多人。” 
  “不,我的意思是现在有多少人去那儿?” 
  “现在?千万别这么想,很恐怖的。” 
  “为什么?” 
  “噢,你还是别问了。” 
  “帮帮忙,邝,告诉我们。” 
  “好吧,好吧,不过把你吓坏了可别怪我。” 
  西蒙倚在压水机上,说:“快讲吧。” 
  邝深吸了一口气说:“有人讲,走进这山谷里的任何洞穴,都是有去无回。”她停顿了一下,“只有鬼除外。”她看了看我们的反应,我在笑,西蒙却在发呆。 
  “噢,我明白了”,我又一次想引起酉蒙的注意,“这是长鸣方言中骂人的话,昨天我听到人说过。” 
  西蒙好像反应过来了,“上帝,这都是真的的话……” 
  邝笑了,“你信吗,我是不是鬼?” 
  “鬼?”西蒙笑道,“不,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洞,如果是真的的话。”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亲眼见过的。”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报道,在哪来着……我现在还记得是在一本导游手册上,一个洞穴中有石器时代的遗物。奥利维亚你看到过吗?”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对于邝讲的女怒目和一半的故事,我的怀疑也许过分了。“你认为那上面说的就是这个洞吗?” 
  “不,那是桂林旁边一个很大的旅游景点。但书上说这里的地貌中有上干个相似的洞穴,不少洞大概从未有人进去过。” 
  “邝说的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可还是难以置信”,西蒙对邝说,“你认为以前没有其他人到过那儿?” 
  邝皱皱眉,说:“不,我没说过。很多人去过那儿。” 
  西蒙的眼睛打起了转。 
  “不过现在都不在了。”邝说。 
  “噢,”西蒙开始打起了手势,“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把话说得直截了当一点。刚才你说,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这个洞,除了你,是吗?”他等着邝肯定这个问题。 
  “不,长鸣人是知道这个洞的,只是不知道确切的位置。” 
  西蒙站起来边走边说:“没人知道洞的位置,但知道有这个洞。” 
  “对。很多长鸣的故事都与此洞有关。很多。” 
  “比如说呢,”西蒙大概是指邝说的洪水。 
  邝眨眨眼,擤擤鼻,像是在从她那些鬼怪故事里搜寻些什么,其中有些秘密是我们发誓永不泄露的,“最有名的例子是和外国人有关的,他们的死带来了不少麻烦。” 
  西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时间大概是在一百年前,我并未亲眼看到,只是听长鸣人说的。四个从英国来的传教士,坐了一辆小马车,车上有一个大篷伞,两匹骡子拉着一群胖子。天气很热,车上先下来了两个修女,一个年轻而拘谨,一个年老而霸气,然后下来两个男人,一个没有胡子,另一个胖得令人难以置信。这些人都穿着中国服装,可看上去还是怪怪的。那个胖男人会说一点中文,但很难听懂。他问道:‘我们能在这儿吃点东西吗?’大家都说,‘好的,好的。’于是他们就吃啊、吃啊,吃了很多东西。” 
  我打断了邝,“你是不是在说阿门牧师?” 
  “不,完全是两回事。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我看到的,只是听说的,他们吃完饭后,胖子说‘嘿,听说你们这儿有个著名的洞,里面有座古城。能带我们去看看吗?’大家都道歉,说:‘太远了,太忙了,没什么看的。’那个老修女拿出一枝铅笔说,‘谁要这个,只要带我们去山洞,就可以得到它!’那时候这里的人根本没见过铅笔,毛笔当然是见过的,可铅笔真没见过。也许铅笔也是中国人发明的,我们真的发明了很多东西——比如火药,还有面条。意大利人说面条是他们发明的,其实不然,那是马可·波罗从中国学去的。另外,中国人还发明了数字:零。没有零的时候,人们不知道怎样表达没有的概念。现在人人都知道零了。”邝说着为自己的玩笑笑了起来……“我刚才说到哪了?” 
  “你说老修女拿了一枝铅笔。” 
  “噢,在我们这个穷村子,没人见过铅笔,修女展示铅笔不用墨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姓黄的男人拿过了铅笔,他总是认为自己比别人强,他的家族现在还在,在家族的祭坛上仍放着这枝夺去他性命的铅笔。”邝抱起手臂,似乎感受到一股悲凉。 
  西蒙拿起一根木柴,“等等,好像有些事还没交待,那些传教士怎么样了?” 
  “都没有回来。” 
  “也许他们回家了,”我说,“没人看到他们离开?” 
  “可那个年轻人也没回来。” 
  “也许他信了基督教也去作了传教士。” 
  邝疑惑地看了看我。“为什么要去做?即使如此,传教士为什么不回来拿他们的马车,骡子?不久之后,教堂为什么要派出所有的士兵去找他们?多少灾难因此而生啊,他们敲这家门,敲那家门——‘出了什么事?不说就统统烧光。’很快,大家都达成了共识,这些人简直就是土匪。直到现在,人们都还记得这件事,如果有谁争强逞能,就会说,‘嘿,等着瞧吧,要不了多久你就成铅笔人了。’” 
  “你听懂了吗?”我问西蒙。 
  邝侧了侧身,把耳朵冲着山的方向,“唉,你们听。” 
  “什么?”我和西蒙异口同声道。 
  “歌声。阴人在唱歌。” 
  我们都静了下来。几分钟后,细如游丝的声音在我耳边隐隐响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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