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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女孩-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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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速地走过来,和我并肩坐在一起。她摩挲着我的冰冷的手指,一股热流顿时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们谈谈怎么样?没什么可谈的,就那么随意聊聊,懂吗?谈谈我们看过的电影,谈谈你读过书,或者谈谈天气——不——不,不是天气,那样你又会着急了。好吧,聊聊政治性话题,我投谁的票,你投谁的票,也许可以争论一下。然后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被搞糊涂了,于是朝她勉强笑了一下。
“啊!那好,你就别吭声,由我来说,你只是听着。让我想想,我该说些什么……呵!我知道了,我来告诉你班纳小姐的故事,她是怎么会决定给我音乐盒的。”
我屏住了呼吸,“好,就是它了。”
邝转而用中文说:“我必须用北京方言给你讲这个故事,对我来说那样更容易记起来。因为当这事发生时,我一点儿英语都不会说。当然了,我那时也不会说北京方言,只会说客家话,还有一些粤语。但是北京方言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中国人。当然,如果你这儿那儿的听不懂,你可以问我,我会争取想起英语词语来。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
“啊,是了,你早就知道这个班纳小姐了,她是怎样的不像别的我认识的外国人。她能够对各种不同的见解敞开心灵,但是我认为有时这会使她不知所措。也许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相信了一件事,第二天,你却相信了相反的事;你与别的人争论,然后你又与自己争论。利比—阿,你那样做过吗?”
邝停下话头,搜索着我的眼睛以寻找答案。我耸耸肩膀,这使她感到满意。“也许拥有太多的见解是美国的一种习惯。我觉得中国人并不喜欢在同一时间有不同的想法。我们相信了一件事,就会坚持信它一百年,五百年。那样的话会少些迷惑。当然,我不是说中国人从不改变他们的念头,事情不是那样。如果有充足理由的话,我们也会改变。我只是说我们不会因为喜欢或仅仅为了感兴趣就改来改去,见异思迁。实际上,也许就是现在吧,中国人改变得太多了:钱往哪里飘,他们就往哪里追逐。”。
她用手肘推推我,“利比—阿,难道你不认为那是真的吗?在今天的中国,人们的资产阶级思想长得比猪还多,他们完全忘了当时资产阶级曾是头号敌人。忘性太大,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作为反应,我礼貌地笑了笑。
“我想,美国人也没有好记性。不尊重历史,只有大众化的东西。但是班纳小姐,她却有个好记性,确实非同寻常。那就是为什么她这么快就学会说我们语言的原因。她能够只听一次,然后在第二天重复听到的东西。利比—阿,你就有个这样的记性——是吧?——只是你记住的仅是看到的东西而不包括听到的东西。你们是怎么用英语称呼这类记忆力的?……利比—阿,你睡着了吗?你听到了我在问什么吗?”
“照相式的记忆力。”我回答说。现在她把所有的按键都给按了下去,看来这次她不想让我躲过去了。
“照相式的,对了。班纳小姐没有照相机,所以她和照相机不一样,但是她确实具有那种照相机式的记忆。她总能记得人们说过的话,就像录音机。有时这很好,有时却非常糟糕。她能够记住人们在午餐时说了什么,而下个星期他们说的又是如何完全的不同。她记住了那些使她烦恼的事,而且还忘不了它们。她记得人们所祈求的东西,而取而代之的又是什么。她也非常善于记住诺言。如果你向她许了一个诺,哦,她会让你永远也忘不了。这就像她的记忆特性。她也能够记住她向别人许的诺言。对于有些人来说,许个话和实现诺言并不是同一码事。可班纳小姐就不这样了,对于她来说,一个诺言是永恒的,不仅仅是一生的时间。就像她对我发的誓——那是在她给了我这个音乐盒以后,当时死亡已向我们走来……利比—阿,你去哪儿?”
“呼吸新鲜空气。”我走到牌楼口,试图忘掉邝刚告诉我的那些事。我的手在颤抖,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寒冷,这是邝老是在说起的那个诺言,那个我绝对不想听到的诺言引起的,因为我害怕。什么时候不行,为什么她非得在现在告诉我……”
然后我想到:我在怕什么呢?怕自己可能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我是许了个诺言并且恪守着它;怕自己相信生活是在重复着,而我们的希望则会持续下去,我们会得到另一个机会?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察看了一下夜空,现在已是云散雨雾。我记起了很久以前和西蒙在一起的另一个夜晚,当时我就夜空说了一些愚蠢的话,诸如这天上的星星与地球上的第一对情人所看到的是一样的等等。我曾全付身心地希望某一天他将爱我爱得胜于所有其他的人,胜过其余的一切。但是那仅仅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我的希望令人觉得大大了,就像天空一样,可是那也很容易使人担心自己从那儿掉下去。现在我又一次在望着天空,这天空与西蒙现在在观望的,和我们在自己的一生中——共同和分别——看到的天空一模一样;也和邝以及所有她的那些鬼魂,包括班纳小姐,看到的一样。只是现在我不再感到它是希望的真空容器或恐惧的背景了,我看到的是它如此素朴,如此明显的原来面貌。它是那样永恒地支撑着星星、行星、月亮、所有的生命。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够找到它,它也总能发现我。它无穷无尽、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而在光明中又是暗无踪影。它一无所诺,但是却又那样始终不渝、神秘莫测,那样令人惊惊和不可思议。只要我能记起去观望天空和思索它,我就能够用天空作为我的指南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能够找到我穿过混沌的路。我能够全心全意地寄予希望,而天空则总是在那儿,能出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利比—阿,你又在想个没完了吧?还是我说的不明白?”
“我只是感到在迷惑。”
“迷惑什么?”
我用背对着她,仍然扫视着天空,在颗颗星星之间找着我的出路。那些闪烁的星光已经旅行了一百万光年,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种遥远的记忆,然而也像生活可能的那样生气勃勃。
“你和班纳小姐,你们曾否在一个像今天一样的夜晚一起看过天空?”
“哦是的,有过许多次。”邝站起来朝我走过来,“在那个时候,我们当然是没有电视了,所以到了晚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观看星星。”
“我的意思是,当你们两个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而且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你和班纳小姐曾否有过像今天一样的夜晚?”
“呵……对了,这是真的。她吓得要死,那也是因为她失去了某个人,失去了一个她爱的人。”
“是一半。”
邝点点头,“我也吓得要命……”在用一种粗哑的嗓音轻声说下去以前,她停顿了一下,“我就是他离开的原因。”
“你这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的是——呵,也许你不需要知道。”
“是吗……是伤心的事吗?”
“伤心,是的,也快乐。取决于你怎么记住那事儿。”
“那么我就想要知道。”
邝的眼睛湿润了,“哦,利比—阿,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我来的。我总是想要向你表明我是你的忠实朋友。”她转开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捏紧我的手微笑着说:“好了,好了,现在这是个秘密,别告诉任何人。答应我,利比—阿……呵对了,我记得那时天很黑,隐藏了我们的身影。在那边的两座山之间,天越来越亮,燃起了巨大的橘黄色火焰……”
我听着,不再害怕邝的秘密。她伸给我她的手,我从容地握住,一起向阴间飞去。
第二十一章 天空燃烧之时
很早我就和一半在一起,呆在那个洞里——就是那个有着流光溢彩的湖,湖岸边有个石头村落的洞。当我在那儿时,利比—阿,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而它又导致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我使得自己活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成了撒谎日。
首先,我违背了对班纳小姐许下的诺言。我这样做是出于好心,我把真相告诉了一半:“班纳小姐是在对凯普虚与委蛇,她想保护你,保证你平安无事,所以你看,你现在就在这儿了。”
你应该看看他的脸!宽慰。高兴、愤怒,然后是恐慌——就像树叶在四季的变化全都在同一时间内发生了。“没有她,我活著有什么意思?”他哭叫道,“我要杀了那个混蛋的凯普。”他跳了起来。
“哇!你到哪里去?”
“去找她,带她到这儿来。”
“不,不,这绝对不行。”然后我撒了这天的第一个谎:“她知道怎么到这儿来,她和我到这儿来过许多次。”可我的内心很为班纳小姐担忧,当然这是因为那话是假的。所以我又说了第二个谎,我找借口说我需要一点女孩子的隐秘权,意思就是我必须找个黑暗的地方小便。我拿起了提灯,因为我深知,如果拿走了这灯,一半将不可能找到出洞的路。然后我一边急急忙忙地穿过曲里拐弯的通道,一边发着誓说我一定要把班纳小姐带回来。
当爬出了这山峦的发源之处时,我感到自己犹如再次降生到了这个世界上。时值白天,可天上不是蓝色的天空,而是那种疲竭的白色天空。太阳的周围则有一圈杂驳的苍白色。难道这世界早已改变了吗?在这些山峦的那一边躺卧着什么呢——活人还是死人?
在我抵达了就位于长鸣上方的那个牌楼时,我看到村庄还在那儿,看到了人群熙熙攘攘的市场,看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活着!大家都活着!这给了我班纳小姐还活着的希望,并使我哭泣起来。当我急急忙忙地沿着小路下去时,我碰到了一个牵着水牛的男人,我拦住他,把那个消息告诉了他,要他警告他的家人和别的人:“清除掉所有的‘好消息’、上帝、以及耶稣的符号标记,要悄悄说话,不要引起恐慌,否则的话,士兵们将会发现我们所做的事,这样,大祸就会在今日而不是明日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我朝别的人跑去,把同样的话告诉他们。我砰砰地敲着通往住着十户客家人家的圆屋的大门,然后迅速地从一家门口跑到另一家门口。哈!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聪明,能以这样一种安静和有序的方式来警告整个村子。但是随后我就听到有个男人在叫喊:“你就要死了,你这个吃粪的蛆虫!”而他的邻居则回骂道:“诅咒我,是吗?我要去告诉清军你是个天王的混蛋弟兄。”
就在那一刻——噼啪——我们都听到了这声音,就像干燥的木头断裂声一样。大家都默不作声。然后传来了另一种噼啪声,这次的声音像是一棵大树的粗大树干撕裂开来了。附近有个男人在吼叫:“枪声!士兵早就来啦!”顿时人们开始从他们的家里涌流出来,抓着那些从街上跑下来的人的袖子问个不停:
“谁来了?”
“什么!要杀掉所有的客家人?”
“走!走!把你们的兄弟找来,我们要逃难了。”
那警告转成了喊叫,那喊叫又转成了尖叫。而在那尖叫声后,我能够听到母亲呼唤她们孩子的声嘶力竭的哀号。我站在小巷的中间,被奔来跑去的人们碰撞着。看看我做了些什么!现在整个村子仅仅用一颗炮弹就会被毁掉。人们正在往山上爬,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地散落开去。
我顺小巷朝鬼商大屋跑去。此时传来了另一声枪响,我知道它是从那些高墙里传出来的。当我到达屋后巷道的门时,又响起了一声爆炸声,这次的声音回荡在整条巷道里。我箭似地冲进后院,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我一边喘气一边用耳朵听着,然而就只听到了我自己的呼吸声。我惊惶地奔到厨房,把耳朵贴在通往餐厅的门上。没有声音,我推开门,跑到面向院子的窗户边。从那儿我能够看到大门边的士兵。真幸运呵!——他们正在睡觉。但是接着我又看到:一个士兵的胳膊扭曲着,另一个的腿弯斜着。哎呀!他们已经死了!这是谁干的呢?是他们惹凯普生气了?现在他正在杀所有的人吗?那班纳小姐又在哪儿呢?
当我转过走廊朝她的房间走去时,我看到了一个男人裸着的身体,脑袋破碎,脸朝下趴在地上。群群苍蝇正围着他头上流淌出来的鲜血吮吸不已。哎呀,这不幸的人是谁啊?太迟了医生?阿门牧师?我蹑手蹑脚地经过那具尸体,仿佛他会醒过来似的。走了几步以后,我看到了昨天晚上的夜饭。那根胫骨现在因着毛发和鲜血而变成了棕色。这准是凯普将军干的。他还杀了谁呢?没等我能多转会儿脑筋,我就听到教堂里有声音传出来。是音乐盒在演奏,而牧师则在唱歌,宛如这个星期天和别的星期天完全一样。当我匆匆忙忙地穿过院子向教堂走去时,牧师的歌声变成了抽噎,然后又成了动物似的吼叫。在这声音之上,我听到了班纳小姐——仍然活着——的责备声,仿佛她正和一个顽皮的孩子说话似的。但是片刻之后,她开始哀号起来:“不,不,不,不!”接着一声巨响终止了她的叫声。我赶紧跑进那个房间,眼前的情景使我的身体先僵硬得不能动弹,然后又瘫软下去:就在祭坛边,弯腰曲背地躺卧着——身穿黄色衣服的班纳小姐、穿着闪光的星期日黑色服饰的拜耶稣教徒——就像一只蝴蝶和四只甲虫被压死在石头地板上。哇!去得那么快——我仍能够听到他们的喊叫声在房间里回响呢。我更细心地倾听着,不再有回响可是——“班纳小姐吗?”我叫唤道,她抬起了头。她的头发散乱,嘴巴成了一个无声的黑洞,胸脯上四处泼溅着鲜血。哎,也许她真的是死了。
“班纳小姐,你是个鬼吗?”
她就像个鬼似地呻吟着,然后摇摇头。她伸出她的手臂,“来帮帮我,木小姐,我的腿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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