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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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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二师傅说:“康二爷才走,说去请你,转眼你就到了,还不快?”
三爷说:“我刚从北村曹家来,并未见家兄。有急事?”
车二师傅说:“那三爷来得正好,正有新探报传来!”
三爷忙问:“洋寇来犯?”
车二师傅一笑,说:“算是喜讯吧,不用那样慌。”
“喜讯?”“能算喜讯。”
的确能算喜讯:攻入晋境的德法洋军,已经撤回直隶的井陉、获鹿了,并未能大举西进。
原来,三月初一,镇守东天门的刘光才总兵被迫撤兵时,怕故关、旧关及娘子关的炮台成孤立之势,不能持久,就设了一计:密令这三处关防的守将,明里也做撤退假象,暗里则将阵地潜藏隐蔽,备足粮弹存水。这样佯退实不退,为的是不招敌方围困;洋寇若大意扑关,又能出其不意,迎头痛击。果然,德法洋军派过来刺探军情的华人教民,听信传言中了计,把关防炮台守军也撤退的情报,带回去了。
初四夜半,法军扑故关,德军朝娘子关,分兵两路西进,企图越关入晋。因为已经相信是空关,大队兵马径直往前开时,无论德军法军,都没有攻关打算。哪能想到,大军都挤到关下了,忽然就遭到居高临下的重炮轰击!德法两军遭遇都一样,死伤惨重,惊慌后撤。不同的是,德军从娘子关后退时,又走错了路,与从故关败退下来的法军,迎面相撞。初四后半夜,正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惊慌撤退的双方未及细辨,就以为遇到了清军的埋伏,于是仓皇开战。等明白过来,又伤亡不少。洋寇连夜退回井陉,据说将跟随他们的教民,杀了不少。教民谎报军情,洋人以为是有意的。
洋寇吃了这样大的亏,哪能甘心?初五、初六两日,连续发重兵,围攻故关、娘子关及南北嶂几处关防。双方伤亡都够惨重,娘子关也一度失守,但洋寇终未能长驱入晋。此后相持数日,也时有战事,但已波澜不惊。到三月十三,德法洋军都退回获鹿,连战死的尸骸也运走了,怕是要放弃攻晋吧。
三爷听了,当然松了一口气,说:“洋寇息战,当然是喜讯。只是,东天门关防虽危急,并未尽失,溃军之乱又从何说起?”
车二师傅说:“那是盂县一帮歹徒趁危兴风作浪。娘子关失守后,洋寇并未敢单道深入。可附近一个乡勇练长,叫潘锡三,他听说关防失守,就勾结一帮不良官兵,四处散布洋寇已破关杀来,引发民乱。他们就趁乱肆意抢掠。此乱一起,那就像风地里放了一把野火,谁知道会烧到哪!不用说一般乡民了,盂县、平定的县令就先吓得弃城逃跑了。”
三爷说:“刘总兵机智阻敌在前,拼死守关在后,怎么也不见张扬?只听说溃军将杀掠过来,还以为就是刘部兵马呢。”
车二师傅说:“德法扑关伊始,刘总兵就急报岑抚台,岑只让劝止,不许开战。刘大人只好急奏西安军机处,岑抚台知道后,反责备刘大人谎报军情。这种情形,谁还敢为之张扬?派去探听消息的武友,很费了周折,才得知实情。”
三爷又能说什么?虽然知道了兵祸暂缓,可以松口气了,但还是更记起父亲交待过的那句话:当今朝廷太无能,凡事得往坏处想!
其实,德法肯退兵,到底还是因为岑春煊答应了由晋省额外支付一笔巨额赔款。这就正如林大掌柜所预料:破财议和。
6
兵祸暂缓之后,康家逃难出去的,也陆续回来。老太爷的精神分明也好转了。但三爷却轻松不下来:老太爷秘密向他交待了康家的老底,他算是正式挑起重担了吧。
所以,三爷终日在外奔波,不敢偷闲。但一件棘手的事,却令他想躲也躲不开:兵祸才缓,票庄的孙大掌柜就提出要告老退位。
这次兵祸虽然有惊无险,孙大掌柜的表现却令人失望,一味慌张,没有主意,哪还像个西帮的大掌柜?或许孙大掌柜也真是老迈了。只是,他是老太爷依靠了几十年的领东掌柜,三爷哪敢擅自撤换?尤其有去年冬天的那次龃龉,三爷更不能就此事说话了。他刚主事,就叫领东老掌柜退位,别人不骂他器量太小才怪!
再说,更换领东大掌柜,毕竟是件大事。要换,也得待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之际,再张罗吧?眼前时局,哪容得办这种事!三爷心里已有了自己中意的大掌柜,可他连一点口风都没敢透出。
因此,孙大掌柜一跟他提起这事,三爷就极力劝慰,直说这种时候康家哪能离得开你老人家呀!天成元遇了这样的大难,除了你老,谁能统领着跳过这道坎?你老要退位,天成元也只好关门歇业啦。总之,拣好听的说吧。
可孙大掌柜好像铁了心要退位,你说得再好听,他也不吃这一套。
这是怎么了?孙大掌柜是被这场兵祸吓着了,还是另有用意?以他的老辣,觉察出老太爷已经交待了后事,三爷正式继位,所以不想伺候新主了?
老太爷交待后事那是何等秘密,三爷哪敢向世人泄漏半分?他连三娘都没告知一字!孙大掌柜是从他的言行举止上觉察出来了?近日他是太张扬了,还是太愁楚了?自家就那样沉不住气?
三爷躲也躲不过,劝也劝不下,就对孙大掌柜说:“这么大的事,跟我说也没用。大掌柜想告老退位,去跟我们老太爷说。我自家出趟远门,还得老太爷允许呢,这么大的事,跟我说顶什么事?”
孙北溟却说:“我还不知道跟你家老太爷说?说过多少回了,都不顶事!前年,津号出了事,我就跟他说,该叫我引咎退位了吧?他不答应,怕伤了天成元信誉。去年京津庄口被毁,生意大乱,应付如此非常局面,我更是力不能胜了。可你家老太爷依旧不许退位,说留下这么一个乱局,没人愿接!这不是不讲理吗?这么个乱局,也不是我孙某一人弄成,岂能讹住我不放?现在,洋人退了,议和将成,乱局也快到头了,还不允许老身退位?”
三爷只是说:“这是我们老太爷器重你,离不开你。”
孙北溟说:“他是成心治我!三爷,我求你了。孙某一辈子为你们康家效劳,功劳苦劳都不说了,看在我老迈将朽、来日无多的分上,也该放了我吧?入土之前,我总得喘息几天吧?你们家老太爷,他是恨不得我累死在柜上才高兴!三爷,你替我说句话,替我在老太爷跟前求求情,成不成?”
三爷现在毕竟老练多了,孙大掌柜说成了这样,他也没敢应承什么,依旧说:“孙大掌柜,在我们家老太爷跟前,我说话哪有你老顶事?我替你求几句情,有什么难的?只怕我一多嘴
,老太爷反而不当一回事,那又图甚?以你大掌柜的地位,有什么话不能自家去说!”
“三爷,你怎么听不明白!我自家说话要顶事,还来求你?我亲口说了多少回了,不管用呀?”
三爷笑了笑说:“这能怨谁?只能怨你的本事太大了。孙大掌柜,我也求你了,先统领天成元渡过眼下难关,再言退位,成不成?”
三爷没想到,他这句话竟令孙大掌柜拉下了脸:
“三爷,你也这样难求?我也老糊涂了,年前竟敢得罪少东家!罢了,罢了,谁也不求了,无非舍了这条老命吧。”
孙大掌柜竟这样说,三爷可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不是当面说他器量太小,记了前嫌,不肯帮忙吗?他慌忙给孙北溟行礼赔罪,说:
“大掌柜要这样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你老是前辈,我岂敢不听吩咐?那我就照大掌柜的意思,在老太爷跟前说道几句。顶事不顶事,乃至坏了事,我可不管了。”
孙大掌柜倒转怒为喜,说:“这还像你三爷所说的话!求了半天,总算没白求。三爷,老身临危逃避,实在是怕贵府生意再遭伤筋动骨之累!你与老太爷当紧得另选贤能,来挑领东这副担子。”
三爷就问:“似孙大掌柜这样的领军人物,到哪去寻?”
孙北溟说:“京号的戴掌柜,汉号的陈掌柜,才具都在老朽之上。两位又多年驻大码头,大场面、大波澜经见得多了,不拘谁,回来领东,都远胜于我!”
孙大掌柜所举荐的这二位,那当然堪当其任。只是,那并不是三爷所心仪的人。但三爷口头还是说:“戴、陈二位的出类拔萃,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不及孙大掌柜就是了。”
“三爷无须这样客套,戴、陈二位必能保天成元渡过难关,先复兴,再发达的。”
孙北溟此次坚辞领东掌柜的职位,倒不是要难为三爷,他的确早想退位了。庚子之乱以来,他也实在感到力所不逮。京津两号被毁,北方大半庄口被殃及,这在天成元可是前所未有的浩劫。即便和局成了,如何复兴这许多分号?孙北溟每一想及,就不寒而栗。再想想洋人如此得势,日后国将不国,民生艰难,商业衰微是不可免了。尤其听说这次赔款竟高达四亿五千万两之巨!将如许白银赔给外国,国内哪还有银钱来流通?在此种国势下,银钱业还能维持吗?
孙北溟毕竟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绝境再生的心劲。加上他长年吸食鸦片,智力也大衰。
西帮商号体制,即使做了孙北溟如此显赫的大掌柜,也依旧是商号的托管者。生意是东家的,他感到难经营了,自然要辞职退位。做大掌柜多年,家资已大富,退位后尽可颐养天年。所以,他才不想恋栈不去,落一个败名。
三爷看出了孙大掌柜退意是真。他也答应了替孙大掌柜说情。可见着老太爷,总不便开口。由他提出撤换大掌柜,实在怕惹老太爷不高兴。比较妥帖的办法,应该由一位能与老太爷说上话的中间人,先将此事提出;老太爷拿此事来询问他时,他再出面说话。
可到哪去寻这样一位中人?说合撤换大掌柜这样的事,实在非同小可,此人既得有相当的身份,又没有太大的瓜葛。谁适宜担当这样的重任?家馆的何举人吗?何举人说这种事,老太爷多半会一笑置之,不当回事。老夏、老亭?身份不够,他们也从不就外间商事插嘴。
二爷、四爷呢?他们说话,老太爷也不怎么当回事。
三爷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来,就只好叫孙大掌柜先去求老太爷。一趟不成,再跑一趟。跑得老太爷心动了,把换大掌柜的话茬儿提出来,他就好说话了。到那种火候说话,也才顶事。
孙大掌柜采纳了三爷的主意,开始不厌其烦地往康庄跑,软话硬话都说了,非告老退位不可。但三爷看老太爷动向,却一直平静如常,有关孙大掌柜的事,半个字也没有提起。
看看,老太爷还是不想换天成元的大掌柜。
三爷正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突然被老太爷召去。去了,就见老太爷脸色不对。
“你答应孙大掌柜退位了?”
“父亲大人,这么大的事,我哪敢答应?”
“孙大掌柜亲口说的,还能是假?”
“父亲大人,我哪敢答应这种事!孙大掌柜是求过我,但我说这事非同小可,得由家父做主……”
“我能做什么主?现在,一切是你做主!”
三爷知道,他最担心的情形,到底还是出现了。眼前盛怒的父亲,分明已经从丧妇的悲伤中脱离出来,威严如旧。(未完待续)
情遗故都
1
三月初八这个日子,六爷最不能忘记了:去年因洋人陷京,朝廷将耽误了的恩科乡试,推延至今年的此日开考。
朝廷发此圣旨的时候,还正在山西北路逃难呢,就以为今年三月能雨过天晴?三月是到了,朝廷却依然在西安避难。议和受尽屈辱,还是迟迟议不下来。德法洋军倒攻破晋省东天门,杀了进来。不用说,恩科比试又给搅了。
六爷听到兵祸将至的消息,最先想到的,就是当今皇上的命数,实在是太不济了。三旬是而立之年。皇上三旬寿辰开的这个恩科,居然就这样凶祸连绵!看来尊贵如皇上,竟也有命苦的;该着的劫难,逃也逃不脱。逢了这样的皇上,你也只能自认命苦吧。
本来,听说发生拳乱的州县将禁考五年,六爷已经断了念想,自认倒霉,自认命苦。想不开时,偷偷吸几口料面,飘飘扬扬,也就飞离苦海了。没想到,年后从西安传来消息,说禁考条款只是应付洋人,朝廷已有变通之策:禁考州县的生员,可往别地借闱参考。山西属禁考省份,乡试将移往陕西借闱。京师也在禁考之列,会试将移在河南开封府借闱。
借闱科考,这是谁想出的好主意?
六爷赶紧振作起来,头一样,就是决定戒烟,再不能吸料面了。吸大烟后,他算知道烟瘾是怎么回事了。进入考场,一旦烟瘾发作,哪还能做锦绣文章?堂皇森严的考棚里,大概不会允许带入烟枪料面。
只是,戒烟哪那么容易!烟瘾来了,不吸两口,人整个儿就没了灵魂,除了想吸两口,就剩下一样:想死。
何老爷,你这不是害了我了?
何举人当然没有料到朝廷还有借闱科考这一手。但国运衰败如此,忍辱借闱吧,就能选取到贤良了?朝廷无能,贤良入仕又能如何?所以,对六爷的责难,何老爷倒也不在乎。染上大烟嗜好,赴考是有些关碍,可六爷你若弃儒入商,那就什么也不耽误。这种话明着说,六爷当然不爱听。
何老爷只是劝慰六爷,说戒烟不能太着急。“你这才吸了几天,烟瘾远未深入骨髓,戒是能戒了,只是不能着急。戒烟也似治病,病去如抽丝。”
六爷听了这话更着急:“我倒想悠着劲儿戒烟,可朝廷的考期能悠着劲儿等你?三月初八,转眼就到了,我不着急成吗?”当时是正月,离三月真不远了。
何举人笑了笑说:“就因为三月初八不远,才无须着急。”
六爷以为何老爷是成心气他,就说:“着急也没用,反正来不及戒了?何老爷是不是有什么妙法,能将烟具料面夹带进考棚?”
何老爷说:“六爷,到三月初八若能如期开考,咱们真还不愁将烟枪烟土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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