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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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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本来决定了,为了保全自家字号的名声,到时就出面披麻戴孝一回。这已经忍让了一万步,竟然还不行?还要给汾阳的洋鬼当一回哭丧的子孙?这不是逼人去做义和拳吗?

  一股怒气冲上来,三爷要飞马去见车二师傅。四爷闻讯,跑来拦住了他。

  四爷说:“三哥,不敢义气用事。到时,还是我去吧。你也该到外地巡视生意,眼不见为净。”

  三爷说:“如此重辱,怎么可能眼不见为净!四弟你去给洋鬼戴孝,就不是辱没康门了?”

  四爷说:“朝廷都受了重辱,我们岂能逃脱?祖训不与官家争锋,此时也不能忘的。”

  三爷说:“唉,既如此,那还是由我去顶杠吧。”

  四爷说:“不必争,还是我去。三哥宜赶紧外出。”

  三爷说:“我出面,既是财东,又可代替字号,一身二任。”

  四爷说:“一人出面,哪能交待得了官府?我以东家出面,字号不拘谁再出个人,也就对付过去了。”

  三爷说:“字号去顶了这个屎盆子,在外埠码头还能立身吗?字号不能出人!”

  四爷说:“我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行?”

  “什么主意?”

  “大膳房有个老厨子,不是长得很像孙大掌柜吗?到时候,就叫他披了孝袍去顶替孙大掌柜,不就得了?”

  三爷真没有想到,老四竟也会谋出这样的办法!洋教欺负人如此决绝,真叫好人也学坏,把哑巴都逼得说话了!

  “四弟,露不了馅儿吧?”

  “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谁能看清谁?”

  “叫下人顶替,也是担着天成元的名誉。”

  “我们不会将偷梁换柱的故事,偷偷散布到外埠码头吗?”

  “四弟,你这办法成!”

  不料没几天,天成元就传来消息,说孙大掌柜外出途中,忽然从轿里滑落下来,现已卧床不起。

  三爷听说后,赶紧跑到城里。见了孙大掌柜,他却朝自己笑呢。三爷这才明白了,大掌柜是在演苦肉计。忙说:

  “大掌柜这么大年纪了,为字号名誉,还得受如此苦痛!没有伤着筋骨吧?”

  孙大掌柜哈哈一笑,坐了起来,说:“四爷,我要真从轿里滑下来,岂不弄假成真了?我们只是瞅了一个周围没人的机会,虚张声势闹腾起来,然后一路叫嚷得令市间知道就是了。我连轿也没有下,哪能伤着身子?”

  三爷听后也笑了,说:“还是大掌柜足智多谋!见大掌柜不肯外出躲避,四爷都着急了,已经为你谋了一个冒名顶替的办法。哪想大掌柜倒先演了苦肉计!”

  孙大掌柜忙问:“怎么冒名顶替?”

  三爷就说了老四想出来的办法。

  孙大掌柜听了就说:“四爷这法子甚好!早说出来,也省得我这样折腾了。”三爷说:“还是大掌柜这办法省事。”

  孙大掌柜说:“城里知道我孙某是出不了门了。可到时字号还得出人吧?”

  三爷说:“那再找个像二掌柜的下人去顶替?”

  孙大掌柜说:“四爷之法倒叫人开了窍。也不必东家府上派人,更无须像谁不像谁,到时不拘谁吧,字号派个伙友去应差就是了。”

  三爷问:“不拘谁都行?”

  孙大掌柜说:“可不是呢!”

  三爷还是问:“为何?”

  孙大掌柜说:“四爷不是说了吗?到时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脸前再遮一块哭丧布,谁能看出是谁来!”

  三爷说:“此法虽为四爷谋出,还是大掌柜才看出妙处!”

  孙大掌柜忙说:“三爷巴结老夫做甚?”

  三爷的确是用了心思让孙北溟高兴,于是两人商定,到公葬那天,就由四爷带一位字号伙友,去孟家花园应差。

  辛丑年六月二十五,即西洋公历1901年8月9日,在西帮重镇太谷县,破天荒举行了一次西洋式的公葬公祭。但上至知县,下到普通乡民,最多的是商界名流,却被强迫披戴了中国家葬中最重的孝服,参祭送葬!

  商家名流中,像康家那样捣了鬼的虽然不少,但受辱的羞耻岂可洗刷得了!

  后来传说,太谷首户的当家人曹培德,这天也是挑了一位体貌相仿的家仆,披挂了重孝,赴孟家花园冒名顶替的。但曹家披麻戴孝给洋鬼送葬的耻辱,也依然流传了下来。

  孟家花园也从此成为美国公理会的一块飞地。孔祥熙因协助文阿德有功,太谷教案了结不久,即随文阿德去美国欧伯林大学留学去了。六年后,孔祥熙学成归来,就是在这处孟家花园开始创办西洋式的铭贤学校。所谓铭贤者,并不是铭记孔孟圣贤,而是铭记埋葬在此处的美国公理会洋教士。民国年间孔祥熙发达后,忽然又要脱洋入儒,曾亲往曲阜续写“孔子世家谱”。但他并未念及孔孟圣学的一脉相承,想过要退还孟子之后的这处孟家花园。可见,孔孟之于孔祥熙,也常常只是一件饰物罢了。当然,这是闲话。(未完待续)

返京补天

  1

  太谷的知县徐大老爷,前脚送走公理会的文阿德,后脚就收到省上抚台岑大人的一份紧急公文:

  接户部来文称:和局已定,列强撤兵,圣驾回銮在即,而京师市面萧条异常。市面流通,全视票号、炉房以资周转。珠宝市炉房二十六家,去年五月被火,现将修盖完竣。在京西帮号商自去夏悉数辍业回籍,至今未有返京者。山西抚臣应速饬该号商尽快到京复业,以便利官民云云。今特饬祁太平等各知县,速咨会众号商,令其及早到京复业,重兴市面,迎圣驾回銮……

  徐老爷看完急帖,头就大了,为了结教案,刚刚得罪了满城富商,这还没喘口气呢,就转过脸来饬令商界,谁买你的账?

  动员票商返京复业,不同于派差派款,人家觉得现在返京无利可图,可以寻找无穷借口推诿的,何况又刚受了这样一场重辱!

  但上峰谕令不能违,这又关乎朝廷回銮,弄不好也是掉脑袋的事。

  徐大老爷虽然怵头,却也不敢怠慢,只好把脸面放到一边,去会商界大头。在文阿德那个老毛子跟前,也已经把脸面丢尽了。朝廷没脸面,叫他这个小小县令到哪找脸面!

  想起前不久那三位大掌柜曾来见他,就赶紧给这三位写了礼帖,邀请到衙门闲叙。帖子上就先带了一句:“前理教案,知有委屈商界处,容当面致歉。”

  哪想,衙役送帖回来报道:志诚信的孔大掌柜,已去西安坐镇生意;砺金德的吴大掌柜,则往山东巡视字号;惟有天成元的孙大掌柜在,却卧病炕榻多日了。

  徐老爷一听头就更大了:看来真是把商界得罪到底了。躲的躲,病的病,商界唱的这出戏,分明是朝县衙来的。难道这几位大掌柜早已掐算到了:官府迟早得来请他们返京?

  不管怎样吧,徐老爷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往前走,头一步惟有向商界服软。他换了身便服,又叫衙役给雇了乘民用小轿,就悄然往天成元票庄去了。

  这时候,孙北溟早离了炕榻,正在账房议事。忽然有个伙友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县太爷徐大人,微服来访!”

  孙北溟吃了一惊:县太爷官虽不大,却是从不进商号的,怕有失朝廷体统;徐老爷微服而来是为了什么?他只顾吃惊,就忘了装病。

  底下伙友慌忙说:“大掌柜,还不赶紧上炕躺着!”

  “上炕躺着?”

  “外面谁不知道,大掌柜正卧病在床!”

  孙北溟这才定过神来,匆匆脱鞋上炕躺下来。

  这厢刚假装妥帖,那边徐老爷已经挑帘进来了。孙北溟故作惊慌状,欲起身下炕跪迎。徐老爷忙说:

  “躺着吧,躺着无妨!本老爷听说孙掌柜有恙,过来问候一声。”孙北溟就朝底下的伙友喝道:“还不快给徐大老爷看座!”其实,一位伙友早搬动座椅恭候了。

  徐大老爷坐了下来,说:“孙掌柜,无大碍吧?”

  孙北溟说:“毕竟年纪大了。近日下痔又犯,坐立都难。前几日坐轿外出,因疼痛难忍,挣扎中竟失身从轿上跌下来,几乎将这把老骨头摔散了。”

  徐老爷惊问:“竟有如此意外?”

  孙北溟说:“那日,满大街人都看见老夫出丑了。”“孙掌柜吉人天命,已无大碍了吧?”

  “毕竟年纪大了。为了号事,竟如此伤筋动骨,实在想告老回乡了。”

  徐老爷这才乘机点题,说:“我看孙掌柜面色甚好,有望不日大愈。眼下,贵字号面临佳期,也离不开孙掌柜的。”

  孙北溟平淡地说:“敝号劫数未尽,倒霉受辱接连不断,哪来什么佳期?”

  “孙掌柜,本老爷才接到抚台岑大人的公文:说洋军即将撤出京师,去年过了火的珠宝市炉房,也快修盖完毕。京师商界正翘首等待贵号这等大票庄,返京复业,以便银钱流通。户部已有急帖发到抚台岑大人处,催西帮票商尽早返京,重振市面,迎圣驾回銮……”

  孙北溟这才明白了徐老爷的来意。难怪呢,县太爷肯如此屈尊,原来是领了这样的新命。想起前几日商界苦求县衙的无奈情景,孙北溟在心里冷笑了:徐大老爷,前几天怎么就没留后眼,你以为再求不着商界了?给你说在太谷得罪商界,没好果子吃,哼,你只是不信!这才几天,就活眼现报。但他面儿上却不着痕迹,故作兴奋状,问:

  “徐老爷,真有这样的公文?”

  “本老爷哪敢假传上峰谕令!”

  “那真是佳音!自去年京师陷落后,我西商无时不在盼望这一天。尤其我们票庄,丢了京号,等于失了耳目。”

  徐老爷没有想到,孙掌柜对返京竟如此殷切,心里踏实了许多。便说:“京师官民都巴望西商归去呢,他们离不开咱们!”

  孙北溟不动声色,轻轻将话锋一转,说:“只是,这次我们在京津受了浩劫,店毁银没,片纸不存。北方各地庄口受亏累也甚巨。加上去年孝敬过境的朝廷,今年又屡屡被官府课派赔款,我西帮财力之损伤,实在是创业数百年以来所未有!别家不知如何,我天成元是一蹶不振了。昔日天成元还勉强忝列西帮大号间,今日只怕连中常都不及。是否仍设京号,还得与东家仔细计议。”

  徐老爷这才听出些刀锋来,忙说:“孙掌柜,西帮所受损失,户部及抚台岑大人哪能不知?然西帮财力更为天下共知!这次劫难虽大,西帮渡此难关当不在话下的。”

  “别家也许如此。尤其人家祁帮、平帮,在京津外埠受了亏累,在自家老窝可没受教案拖累。我们比人家额外赔了银子、献了花园不说,还披麻戴孝受重辱!即便回到京师,谁还看得起我们?”

  “孙掌柜,办理教案中本老爷的无奈,你们也是知道的。洋教蛮横,上峰又不大撑腰,本官两头受气,其中辛酸难向外人道出!所幸太谷商界忍辱负重,成全大局,才算了结教案,过此难关……”

  “徐老爷,要再过眼前这道难关,你得去求别家。我天成元实在是沦为小号了,不足以返京补天的。”

  “孙掌柜,本老爷也是奉上头意旨,劝说你们返京开业。你们的难处,本官也会如实向上禀报的。”

  “我票商返京,最大难处当然是财力不足。还有一大难处,是京号账簿被毁了。一旦京号开业,人家该你的账,不用指望讨要回来;可我们该人家的,必定蜂拥来讨要。事态如此,我们哪能开得了门?所以,商界曾有议论,希望户部能先发一谕令:在我票商返京复业后,宽限时日,容业界稍微振作后,再结算旧账。”

  “此议很合情理,本官一定如实上报!”

  “此议详情,还望徐老爷能听志诚信等大号陈说。我们天成元日后设不设京号,实在没有议定。”

  找志诚信?志诚信的大掌柜还不知在哪呢!徐老爷知道孙大掌柜话里藏刀,但也不敢太发作,只好装糊涂,极力软语劝慰。

  这厢装病的孙北溟,是一点面子也没给徐大老爷。

  送走徐老爷,孙北溟没敢再躺着,赶紧叫了乘小轿,悄然往康庄去了。

  徐老爷送来的消息,实在非同寻常!从去年京津陷落以来,的确是无日不在盼望这一天。和局议定后,业界议论返京更甚。不过都以为要到朝廷回銮的行期择定后,才会允许西商返京复业吧。哪想到户部会这么着急?

  孙北溟到康家后,自然是先见了老太爷。

  康笏南一见孙北溟,就故作吃惊状,问:“大掌柜不是摔得不轻吗?不躺着养息,跑来做甚?”

  孙北溟一笑,说:“年轻时,我也练过形意拳,还经得起摔打。”

  康笏南就说:“经摔打,也不值得那么摔!无非是给洋鬼送一趟葬吧,还用那么费心思躲藏?”

  孙北溟说:“各家都躲,我们何必出那种风头,不躲?”

  “别家想不开,你也想不开?”

  “怎么想不开?”

  “自去年弃京出逃以来,朝廷已经把天下的脸面丢尽了!所以,我们本来已经没了脸面,你们还要白费心思。又是躲藏,又是装病,又是找替身,这能护住多少脸面?”

  “能护多少算多少吧!”

  “白费心思。”

  “那就甘心受辱?”

  “受辱也是替朝廷受,丢人也是丢朝廷的人!”

  “要这样说,我们是有些想不开。不过,也快熬出头了。”

  “快熬出头?官府令我们返京复业了?”

  “老东台真是成了精了,怎么猜得这样准?”

  “这不明摆着吗?和局定了,赔款也涨上去了,教案也了结了,接下来就该朝廷回銮了。京城一片萧条,哪成?”

  “老东台的眼睛太毒辣,什么都叫你先看透。我来请老东台定夺的,正是返京复业的事。户部已发了急帖下来……”

  “这是生意上的事,大掌柜你拿主意就得了。”

  “此事重大……”

  “那你跟老三商量去,我不管外间商事了,家政也不管了。我能替他们管到什么时候?不管了,都不管了。”

  怎么能不管!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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