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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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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班回来,妾无怨言。只是,俟夫君归来时,复生已五岁矣!妾字。

  雨田在写头一遍时,太紧张,只顾了写字,未及解意,几乎未领会夫人口授了什么。等第二遍誊清时,才知信中意思。其中,主家掌柜要三年后才回来,最令他欣慰。近日夫人生气,也许是怨恨男人太无情吧。

  他将誊清的信笺呈给夫人过目时,见她一脸冰霜,就说了一句:“二爷也是掌柜中的俊杰,归化,西安,天津,一年挪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赛一个码头……”

  他还没说完呢,就忽然听见夫人朝他怒吼起来:

  “没良心的东西,你也是没良心的东西!你也想去驻码头?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你们都去驻码头吧!都是养不熟的东西……”

  一边怒吼,一边将手中信笺撕了个粉碎。

  雨田哪见过这种阵势?慌忙跪下,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2

  那天,姚夫人的怒骂似大雨滂沱,很持续了一阵。收场时,说了一句话,更令雨田惊骇无比:

  “你也走吧,我不养活你了,走吧,走吧!”

  他给吓得蒙住了,也不知如何辩解。夫人却已将他撵出来了。

  他丢了魂似的走出来,倒把等在外头的小水莲吓了一跳。慌忙问时,他也不说话。水莲就跑进母亲屋里,很快,也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水莲又过来缠住问他,他哪有心思给这个小女子说?只应付说:“我也不知二娘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也许嫌我写字写得太难看?二娘正在气头上,先什么也不要问了。”

  打发了水莲,雨田也希望主家夫人不过一时说气话,并不是真要撵他走。

  但他想错了。第二天,夫人屋里的女佣兰妮就过来说:“二娘叫传话给你,什么也不用你张罗了,收拾起你的行李,去另寻营生吧。”

  夫人当真要撵他走?他愣住,不说话。

  兰妮低声问:“雨田,你咋惹二娘了?叫她生那么大气,提起你,恨得什么似的!”

  雨田才说:“我也不知道呀?昨天,二娘要给二爷回信,她说一句,叫我写一句。写完,就发火,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是没照二娘的意思写吧?”

  “我哪敢!”

  兰妮又问了些傻话,雨田也不想跟她多说,只是告她:“你给二娘回话吧,我走也无怨言。这两天,我把佃户跑完,查清各家庄稼长势,就走了。”

  兰妮就说:“离开邱家,你到哪营生呀?”

  “你快给二娘回话吧!”

  打发走兰妮,他真就出村奔佃户的田亩去了。

  带几分傻气的兰妮都知道担心:离开邱家去哪营生?但他已不去多想。走一步,算一步吧。昨夜,他几乎未合眼,已反复想过多少次,真离开邱家,也决不回叔父家。第一选择,就是

  投奔拉骆驼的,跟了去口外。驼户不要他,就自家往口外走。他相信,只有往口外走,就会有生路。

  夜里,他也细想了夫人发怒的经过。他是说错了话:不该在她怨恨二爷无情的时候,夸赞二爷。对驻外埠码头,他或许还真流露出了羡慕?但夫人的发怒,似乎也真正唤醒了他的梦想。

  他也真该为以后着想了。总不能老这样,陪了主家夫人过一生。自家也是男人,也该到外埠码头去闯荡一番吧。不能像邱掌柜这样驻大码头,至少也要像父亲那样,寻一处小码头驻。

  之,因为夫人的发怒,雨田倒真向往起外埠码头来。

  带着这样一份向往,雨田不但没有了沮丧情绪,似乎还激发出一种成熟来。他马不停蹄地跑遍了邱家的十几家佃户,整整在外奔忙了三天。其间,一次也没回邱家,每夜都是就近住在佃户。

  到第三天傍晚,他才回到邱家。一进大门,守门的拐爷就叫了一声:“雨田,你到底回来了!”“怎么了?”

  “你快进去吧!”进来碰见谁,也都是那句话:“你到底回来了!”后来碰见兰妮,她更是惊叫了一声,说:“雨田,你到底回来了!二娘天天骂我,嫌我放走了你!你得对二娘说清楚,是你要走,不是我叫你走……”

  “到底怎么了?”

  “你一走,二娘天天骂我!一天能骂八遍!你到底回来了,我这就禀报二娘。”

  “这几天,我是去跑佃户,跟你说过呀?”

  “我说甚,二娘也不听。你去说吧,我这就去禀报!”

  兰妮跑进去后,雨田站在院里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只好回到自己的住处。

  不久,小水莲跑来,问他这几天赌气跑哪了,还低声告他:“妈的气更大了,见谁骂谁,你得小心!”说完,赶紧跑走了。然而,直到天彻黑了,夫人也没有叫他。看来,她是真动了怒。他走这几天,她以为是跟她赌气?兰妮或许没说清楚。自来邱家后,他也从未离开过一天。她有气,也难免。他可是尽心尽职跑佃户,一点怨气,一点委屈也没有。

  她生这么大气,那就更不会收回成命,留下他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他迟早得走这一步吧。

  跑了这几天,他也累了。洗涮过,倒头睡下,很快就进入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听到一阵哭声,似远又近,还有几分熟悉,只是寻不见人在何处。正着急寻找,猛然一激灵,醒来了。

  一片黑暗中,哭声依旧,只是更清晰。

  再一激灵,看见了坐在炕榻边的夫人。

  他慌忙坐起来,要下地去,夫人拦住了他。

  “你睡你的吧!把我气成这样,你倒睡得香!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我是赶趁着跑佃户……”

  “谁知道你跑哪去了,没良心的东西!”

  “眼看秋凉了,我真是……”

  夫人搂住了他,不让他再说。

  这一夜,夫人感伤缠绵之极,却不许他多问一句,更不许他多解释一句。

  第二天早饭时,夫人叫在她用餐的桌上,多备了一副碗筷,并传了话出去:“雨田虽年轻,可管家有功。前几天下去跑佃户,不辞劳苦,甚是尽心。从今往后,雨田就同我们母女俩一道用膳了。都小心些,不能怠慢了他!”

  这可又叫雨田吃了一惊!

  主仆有别,那是大规矩。姚夫人这样公开将他与主家同等对待,虽没有料到,但他是知道夫人用意的:她不惜将事情公开,也要留住他吧?只是,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来接受这一份高待!

  可他也无法拒绝。正犹豫呢,水莲过来就拉他就座。座上,夫人已无一点怨气,从容说笑,精神甚好。水莲也是高兴异常。但他实在无法同她们一道高兴。

  几天后,邻村有庙会。三天的庙会,头一天就热闹非常。这大概是因为去年有拳乱,今年前半年时局也不稳,一年多没庙会可赶吧。

  姚夫人听说庙会很热闹,就吩咐雨田:“你叫他们打听一下,看写了什么戏。后晌,咱们也套辆车,看戏去。”

  雨田就说:“那我去吧。顺手看有值得采买的,买些回来。”

  姚夫人就说:“雨田,你也得学会使唤人!不能光知道辛苦自己。我雇了这些下人,就是叫你使唤。不够使唤,咱再雇。”

  雨田就说:“采买东西,还是我去吧。再说,我也想赶赶热闹。”

  姚夫人说:“你愿意去,那就另说了。可你得学会使唤人!不说我心疼你了,给我做管家,哪能没一点排场!”

  要在以往,雨田听了这番话,会泪流满面的。现在,他却感到了一种压迫。

  邻村的庙会场面,果然热闹异常。但他打听了几处,都说今年只写回一个“风搅雪”的小戏班。因为连年天旱,再加拳乱,村里公摊回来的银钱不多,写不起大戏班。

  “风搅雪”,是指那时代草台野戏班的唱戏方式,也就是既唱大戏,也唱秧歌小调。大戏见功夫,有规模,但规矩也大;秧歌小调却能即兴发挥。小戏班为了谋生,也就大戏秧歌一齐来,台下喜欢什么唱什么。当时祁太平一带流行的秧歌,已自成体系,有了自创的简单剧目。剧目虽简单,却因采自乡民身边,又以男女私情居多,所以流行甚劲。小戏班当然要抢着“风搅雪”。

  但就是像温雨田这样规矩的后生,也知道“风搅雪”唱到夜里,会搅出什么来:冒几句淫词浪语,那还是好的!

  所以雨田断定,既然只有“风搅雪”,夫人大概不会来看戏了。他在会上转了一圈,见木炭很便宜,便要了两推车,押了回来。

  姚夫人见他买回木炭来,没问两句呢,竟掉下眼泪来。雨田猜不出又怎么了,夫人才说:“你刚来那年,为买木炭,都把你冻病了!你忘了?”

  雨田连忙说:“那是我不会办事,不用提它了。”

  但他心里明白,夫人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他去添了盆木炭火,她不让他走。可他今天买木炭,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

  打发走卖炭的,夫人就问他:“他们写回谁家的戏?”

  雨田就说:“没写回正经戏班,只叫来一个‘风搅雪’的野班子。”

  夫人竟说:“‘风搅雪’,也有它热闹的地界。一年多没看戏了,不拘什么吧,咱们去图个热闹。今晚的戏报贴出来了吧?有几出什么戏?”

  “戏报上写的是,一出武秧歌《翠屏山》,一出大戏《白蛇传》。可这种野班子,它给你按戏报唱?还不知搅到哪呢!”

  夫人毅然说:“不拘什么,咱们都去!后晌就套辆车去,先赶会,后看戏。”

  夫人对“风搅雪”居然一点也不避讳,这叫雨田很害怕。以前,夫人在外头面儿上那是极其谨慎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夫人要真看“风搅雪”,那是一定要他陪到底的。在家与她同桌吃饭,在戏场同她一道“风搅雪”,那岂不是将他们之间的私情全公开了?她这样不管不顾,是一时赌气,还是真想走这一步?

  雨田不敢深想了。夫人对他是有恩的。他不能毁了夫人。但靠他是拦挡不住的。他一着急,才想到一个人:小水莲。

  他就赶紧把后晌要去赶会看戏的消息,先告诉了水莲。水莲一听,当然很高兴,蹦跳着跑回去挑选衣饰去了。

  好一阵,夫人也没叫他去。说明夫人是同意带水莲去的。雨田这才松了口气。带水莲去,就不会很看“风搅雪”了。

  后晌出门时,一辆马车上还真坐满了,姚夫人,水莲,还有兰妮抱了小复生,另外还拉了几

  条看戏坐的板凳。夫人还叫雨田也挤上来,他哪能去挤!

  但到了会上,姚夫人却一定要雨田陪了她们逛。雨田说,他先搬了板凳,到戏场占个好地界。夫人不让,说没个爷们跟着,你也放心!他也只好陪了逛。

  夫人就自始至终托了他的肩头,大方地在人流里挤来挤去。雨田心里不安之极!幸好在庙会那种氛围里,也没人很注意。连跟着的水莲、兰妮也不在意。

  等入夜进入戏场,夫人叫水莲挨她坐一边,另一边就叫雨田挨住坐,兰妮挨水莲坐那头。雨田有些为难,夫人却是不容分说。他看戏场里的气氛,似乎更宽容,谁也不管谁,才踏实了一些。

  开场武戏也只是乱,不见好功夫,倒见台上的尘土升腾着,向台下飞扬。戏场里似乎也没几人在看戏,一片嘈杂。所以等武戏收场时,水莲和兰妮都在打盹了。复生也早在夫人怀中睡去。

  雨田就说:“二娘,这戏没看头,我们也该回去了。看她们东倒西歪的,来受罪呀?”

  姚夫人却说:“叫她们坐车回吧,咱们看,正经戏还没开呢。”

  说时,她就摇醒水莲,叫醒兰妮,交待她抱好复生,坐车回村去。并交待车马也不用再来了,小心关好门户。她有雨田伺候呢,散了戏,雇乘小轿就得了。雨田也只好送她们去坐车,向车倌做了交待。

  回来刚挨夫人坐下,就觉她的脚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腿。

  重新开戏后夜已深,大戏也没正经唱,就“风搅雪”了。雨田真还没亲历过这场面,始终觉得不自在。看到要命处,简直觉得无地自容。

  可夫人却似一团烈火,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听任野地的风吹旺她。没等散戏,她就拉了雨田,挤出戏场。也不雇车轿,只是紧握着雨田的手,放肆地疯说着,走进了旷野。

  旷野里疯狂的夫人,真叫雨田害怕了。

  正是这一夜,使温雨田下了一个决心。

  半年后,他真的跟了一支驼队,不辞而别,走了口外。这是他半年来暗中努力的结果。利用进城采买办事的机会,他找到了父亲的一位旧友,托人家作保,在口外谋得一学徒之差。

  姚夫人在确信雨田不再回来后,几乎疯了。奇怪的是,没有多久,她似乎就安静下来。而且,这一次她是重新回到以往那种苦守的日子,只等待男人下班归来。这是后话。

  3

  就在那几天,凤山龙泉寺周围的乡民,为了还愿谢龙王,也写了几台戏唱。因有商号捐助,这里请来的是正经戏班,庙会规模也大。

  只是,康家没有看戏的习惯,更不允许去庙会那种戏场。所以,听说龙泉寺唱戏,康家倒也没人把它当回事。惟有汝梅有些心动。

  时局平静后,老太爷就放了话:赶紧给榆次常家说说,挑个日子,把梅梅娶过去吧。跟着,两头就张罗起来,吉日定在了九月初六。

  对此,汝梅很有一些伤感。她感到老太爷是有些急于把她撵走!自从她在凤山遇见那个神秘的老尼后,老太爷就和她疏远了。父亲虽没有疏远她,却也告诫她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打探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很想听父亲的话,可他们越这样,她越放不下。

  眼看要出嫁了,成为人妇,只怕出行走动更不容易。回首少女时代,汝梅最感遗憾的,便是未能跟随父亲多出几趟远门。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江南,偏偏赶上老夫人去世。刚到杭州,就日夜兼程往回赶!

  她就是在这样感伤时,那个念头又闪了出来:去年初冬刚给老夫人画了像,腊月就病倒,今年正月就病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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