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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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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按西洋银行的体例,叫我们出银出人。出银算入股,出人呢,给他操持生意。”
“我们出银出人,他们当东家掌柜,挣了钱,归他们;赔了,怨我们!我还看不出他这点心思?”
邱泰基见何老爷这样说,也便直说了:“那我们只好恕不奉命?只是,我们驳了袁大人的面子,在天津如何立足?”
何老爷断然说:“天津商界是大头,官场倒在其次。再说,津市劫后复兴,也离不开西帮的。我估计,袁世凯想役使的几家大号,不会有一家奉命的。面子肯定要驳他的,如何驳,还可有所讲究吧。”
“那我们就赶紧联络其他几家大号?”
“以我之见,邱老帮你得辛苦一趟,赶快往京师见见戴老帮。请他预测一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对其前程心中有底了,才好谋划如何驳他。我呢,即刻给老号、财东去信禀报此事,请他们尽快定夺。”
“何老爷真是想得周到!”
第二天,邱泰基就启程赶赴京师。
到京后,出乎邱泰基意料,京号戴膺老帮听完就问:“你们回绝没有?”
邱泰基忙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敢擅自做主?”
戴老帮断然说:“应该当场回绝!”
“当场回绝?”
“对,不拘寻个什么托词,当场回绝!”
“同去的数家大号,当时没有一家应承,可也没有一家回绝。”
“不管别家如何,我号也当回绝的!”邱泰基忙说:“我初来京津,不会办事,还望戴老帮指点。”
戴膺这才叹了口气,说:“邱老帮,这也不能怨你。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详吧?”
“哪件事?”
“庚子年,两宫西狩时途经徐沟,康老东台曾陛见太后和皇上。”
“其时,我尚在口外归化城,也只是听说有这事,详情实在知之不多。”
“当时,我是陪了康老太爷去徐沟的。陛见中间,太后对康老太爷说的最多的,你知是什么?”
“是什么?”
“就是袁世凯想要你们办的这件事!”
“太后也想叫西帮替她开官银号?”
“可不是呢!太后很说了一番离京逃难出来所受的种种凄惶,尤其没带出京饷来,想花钱,就得像叫花子似的跟人要!所以,她就说了,日后回京一定要开间朝廷的银号,走到哪,银子汇到哪,就跟你们山西人开的票号似的!”
“太后也知道我们票号的妙处了?”
“反正是这次逃难,叫她另眼看我们了。她一再对康老太爷说:予与皇上回京后,尔等替予挑选些挣钱好手,为朝廷开一间银号!你想,太后真要开起银号来,还不把我们西帮手里的利源夺尽?官款京饷,哪还轮得上我们兜揽?所以,正盼着太后回宫后,重享至高排场,忘了开银号这档事!现在,袁世凯这样抢先要开官银号,办法也与西太后相同。这消息传进宫,能不提醒太后重温旧梦吗?我们如不断然回绝袁世凯,太后一旦下旨叫我们给她开皇家银号,那我们连托词也寻不出了!西帮既肯伺候袁世凯,哪还敢借故不伺候皇太后!”
“我真是不大知道这些详情。”
“既不知,即无过。何老爷也不赞成伺候袁世凯吧?”
“十分不赞成。我也十分不赞成。只是,袁世凯毕竟是北洋大臣,如何驳他,想听戴老帮指点。以戴老帮眼光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
戴膺又断然说:“不论能否长久,都得断然回绝他!回津后,不管别家如何拖延,你都要及早回复:天成元无法奉命!托词有现成的两条,举出即可:一曰刚历庚子大劫,字号亏空太甚,无力参股;一曰敝号人员都系无功名的白丁,按朝廷大制,进官银号只能做仆佣,不能主事做生意。”
邱泰基低声说了句:“何老爷可是有功名的。”
“何老爷也不能伺候他们!”
“那就听戴老帮的。老号、东家那里,不会有异议吧?”
“老号、东家那里,我来禀报。怪罪下来,与你无关。”
“那我回津后,即刻照办!”
邱泰基早听说京号戴老帮敢作敢为,却又不贪功,不诿过,今亲身领受,果然叫人钦佩。而在戴膺的印象中,邱泰基是个很自负的人,但到津以来却全不是这样。眼前这件事,他本可用信报、电报就商于京号的,倒亲自跑一趟。这很出戴膺意料,也就更多了对邱泰基的好感。
议事后,戴膺摆了一桌很讲究的酒席,招待邱泰基。席间,两人相谈甚洽。
等邱泰基返回天津,其他几家大号也已得到指示:赶紧婉拒袁世凯,恕不能奉命。托词与戴膺所举出的两条,大致相同。西帮老号一向也没这样痛快过,即便回绝,也是笑里藏刀,云遮雾罩,这次是怎么了?除了有戴膺那种考虑,显然还因为袁世凯人望太差,避之惟恐不及,哪里敢与他合股!
于是,邱泰基与其他几位津号老帮,分别给北洋大臣衙门递上了婉拒的呈帖。令他们意外的是,袁世凯大人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又不断派人来游说,语气也婉转了许多。
虽如此,邱泰基他们也只是虚以应付,老主意还是:拒不奉命。
2
京号这边,送走邱泰基没几天,就见宫禁中那位小宫监二福子登门而来。柜上伙友还以为他来存银子,也就只殷勤伺候,不想惊动戴老帮了。
哪想,二福子刚坐下就说:“快请你们戴掌柜出来!”
一伙友忙说:“我们戴掌柜……”还未等说完,二福子就厉声说:
“不管你们戴掌柜到了哪,也得赶紧给我请回来!”
“有急事?”
“可不呢,天大的急事!”
二福子还从未这么发过威,柜上伙友赶紧跑进去请戴老帮了。
戴膺出来,还没说话,二福子就说:“戴掌柜,赶紧吧,崔总管在宫门等着呢!迟了,谁也吃罪不起!”
戴膺一时摸不着头脑,就问了一句:“崔总管?”
二福子却说:“赶紧吧,跟我走,反正有好事!”
戴膺要进去更衣,二福子也不让,只好跟着这位宫监火速去了。赶到皇城宫禁的神武门,二福子就叫戴膺远远站着等候,他一人跑了进去。
戴膺在京号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站到紫禁城宫门之外等候!这分明是皇家大内要交办什么事,能是什么事?二福子只说反正是好事,能是什么好事?戴膺紧张地想了半天,才忽然有悟:只怕是皇太后想起了开银号的事吧?老太爷在徐沟陛见两宫时,就是大内的崔总管领进去的。一定就是这件事,可这算什么好事!皇太后若真发旨叫西帮给她开银号,那是既不能断然回绝,又不能应承,该如何措辞?
在宫门外站了很久,想了很久,既未谋出良策,也未等来宫内动静。戴膺正生疑呢,才见二福子跑出来,拉他走近宫门,命他跪下。他跪下低头趴了很一阵,才听见一个粗糙又尖利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你是太谷康家的京号掌柜吗?”
戴膺不敢抬头看,只低头说:“就是。”
“听见了没有?怎么不说话呀?哑巴?”
二福子忙踢了踢戴膺,低声说:“高声答应!”
戴膺才稍抬起头来,大声说:“小的就是太谷康家的京号掌柜戴膺!”说时,向前扫了一眼,几位小宫监簇拥着的那位大宫监,站在宫门之内。模样没看清楚,只看清相隔一二十步远呢,难怪得大声说话。
“那你听好了,本总管要传老佛爷口谕:‘庚子年在西安过万寿,正是患难时候,难得太谷康家孝敬!所捐礼金算我们暂借,人家也不容易。再挑幅宫里藏的稀罕画儿,送出去借给康财主看几天,以嘉其忠。’听清了吧?”
戴膺赶紧高声答应:“听清了,谢皇太后圣恩!”
那远处的喝叫,依然严厉:“听清了,就画个押,把画儿拿走。此为朝廷内府藏品,价值连城,记着:不可示人,更不敢毁了丢了,还要跟你们要呢!”
二福子跑过去,先拿来一个黄皮折子,双手抻着,另一小宫监拿来笔墨,叫戴膺画押。翻开的那一页,空无一字!文字显然折在前头了,二福子又紧捏着,不好翻看。戴膺是商人,未见字据写着什么,习惯地犹豫了。正想低声求二福子展开前头几页,远处就又传来喝叫:“怎么了,字也不会写?真掌柜,还是假掌柜?”
戴膺也只好匆匆写下了自家的名字。
二福子收了折子跑进去,转眼就捧了一个尺许见方的锦匣。戴膺接住,忙高喊了声:“谢皇太后圣恩!”
喊过,才觉出这锦匣不轻,多少还有些分量。字画,本也没有多少分量。可这么方方正正一个小锦匣,也不是装一般字画的尺寸。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稀罕的字画?
今天这样宫门接宝,更是大出戴膺意料!威慑天下的皇太后,竟也如此不忘患难之交?
回到京号,戴膺也只把副帮梁子威叫进内账房,细说了刚才经过。梁子威听了,也是惊诧不已。
“宫中藏品,价值连城,那会是一幅什么画?”梁子威不由得说道,“我们先看看?”戴膺忙说:“我们不能动!宫里怎样送出来,我原封不动送回太谷。”
“怕损坏?”
“怕担待不起!这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开了封,万一有个差错,就说不清了。我们还是不动为好。崔总管交待了,只是暂借,还要收回呢。所以,也得赶紧往太谷送!”
“宫里什么时候收回,有个期限没有?”
“没说期限。”
“没定期限?”梁子威顿了顿,说,“依我看,西太后是不是想以此画抵债呀?”
“抵债?听崔总管传的口谕,也好像西太后在西安跟我们借过钱。借了多少钱,要拿价值连城的东西抵冲?子威,你知道借了我们多少?”
“我哪知道?两宫在西安时,邱泰基也在西安。问问他吧?”
“我看,还是谁也别惊动。最当紧的,先赶紧往太谷送宝!这不同于平时调银,跟镖局交待一声就得了。此既是宫中藏品,如何平安送回太谷,那就大意不得了!”
两人计议良久,决定由梁子威亲自押了这件宝物,回太谷去。但梁子威也只是担一个虚名儿,真东西还是暗中交给镖局押送。交待镖局,也只能说匣内装的,是为康老太爷新购得的一件古董。为了保险起见,交给镖局的,也分成真假两件,由两班镖师分头押送。因此,戴膺交待梁子威办的头一件事,就是比照画匣的模样、尺寸,再暗暗买两个回来。三个画匣,一真二假,分别押送。
在寻访画匣中间,梁子威探听到:这种画匣是装长卷画的。
长卷画?皇家内府藏的长卷,能亲眼一睹的,只怕世间也无几人吧。但不管诱惑多大,戴膺是绝不会开封的。倒是越知匣内东西宝贵,他越感到应尽快护送出京:夜长梦多!京师这地界,什么人没有?
所以,在接到这件宝物四天后,梁子威及两班镖师,都先后离京了。
梁子威走后没几天,戴膺就收到户部一纸请帖,说是户部尚书鹿传霖大人,要亲自召见西帮的京号掌柜,集议要事。
这也是破天荒的事!
戴膺在京号几十年了,真还未受过户部尚书的召见。以前的京号老帮,也没听说过曾享此种殊荣;若有,早流传为佳话了。时至今日,官虽已离不开商,但名分上商仍居末位。官见商都在暗底里,从不便在衙门正经召见的。尤其像户部尚书这样的朝廷重臣,叫他召见你?隔着千山万水呢,想也不用想!
庚子年,两宫逃难到太原时,户部尚书王文韶,曾召见过西帮的京号老帮。当时的王文韶,贵为协办大学士、大军机、户部尚书,是朝廷行在臣位最重的相国。他屈尊召见西帮的京号掌柜,也算是破天荒了,可那是非常时候,两宫穷窘之极,他出面跟西帮借钱,实在也是万不得已了。
这次鹿传霖下帖召见,却是在堂堂京师!
王文韶接任外务全权大臣后,鹿传霖继任了户部尚书,亦在军机走动。鹿传霖与西帮,倒是久有交往。他在陕西、广东、两江等督抚任上,都善理财、也喜欢理财,所以与西帮多有交往,互有利用。可仅凭这点,他就能不顾朝廷尊严,公然召见西商?不是那样简单!
联想到天津袁世凯的举动,特别是西太后的借宝出宫,戴膺预感到朝廷一定是在打西帮的什么主意!
他不敢耽搁,立马就奔草厂九条,去见平帮蔚丰厚的京号老帮李宏龄。李宏龄也是刚收到户部的请帖,正疑问呢,见戴膺来了,便说:“我猜着你也要来!”
戴膺就问:“你也收到户部请帖了?”
“鹿传霖既要集议,也不会只请你们一家!”
“你们平帮一向与鹿大人走得近,他眼里哪有我们?叫我们去,不过是作你们的陪衬。”
李宏龄就皱了眉说:“既是公堂召见,只怕不会是好事!”
戴膺就问:“以兄眼力看,不是好事,会是什么事?”
“只怕和袁世凯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我也这样担心,才赶紧跑来见你!”
两人刚说了这样几句,票业老大日升昌的京号老帮梁怀文也跑来了。他听了两人的猜测,也断然说:“鹿传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是想拉西帮给他开官银号,哪会给我们公堂集议的礼遇?”
戴膺就说:“叫我看,鹿传霖虽位高权重,只怕也不敢擅给西商如此礼遇吧?”
李宏龄忙问:“那你的意思,鹿传霖也是奉旨行事?”
戴膺不便将西太后借宝出宫的事说出,只好拐了弯说:“这是关乎朝廷大礼,鹿传霖哪敢马虎?”
梁怀文说:“要是朝廷也动了这种心思,我们如何回绝?”
李宏龄说:“可我们也不能应承吧?这分明是与虎谋皮。”
戴膺说:“老号、财东断然不会应承的。”
梁怀文说:“我们回绝袁世凯,找的一个借口,就是强调我们系民商,不便入官门做事。朝廷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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