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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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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一片赞扬。口外是西帮起家的圣地,西帮精髓似乎都在那里了。要成才成器,不经口外修炼,那就不用想。连老太爷也是一直这样夸嘉他。可邱掌柜却说:西帮修炼,不是为得道成仙,更不是为避世,是要理天下之财,取天下之利。囿于口外,只求入乎其内,忘了出乎其外,岂不是犯了腐儒的毛病吗?真是说到了痒处。
所以,这次三爷来到京师,京号的伙友都觉这位少东家大不一样了,少了火气,多了和气。他去拜见九门提督马玉昆时,马大人也觉他不似先前豪气盛,不是被天津的拳民吓着了吧?马大人断定,康府五娘就是被那班练八卦拳的草民所害。他们武艺不强,只是人众,有时你也没有办法。但也不足畏。三爷静听马大人议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感谢马大人及时援助。
京号老帮戴膺听说三爷到京,从天津赶了回来。见到三爷,除了觉得他又黑又壮,染着口外的风霜,也觉三爷老到了许多。戴老帮就将绑匪留下的那封密信,交给三爷看了。三爷看过,也没有发火,想了想,就问叫谁看过。戴膺相告,除了昌有师傅,几乎没人看过,连二爷
也没叫他知道。三爷听了很满意。
戴膺见三爷这样识大体,就向三爷进言,津号的事先放一边得了,当紧的,是望三爷在京多与马玉昆大人走动,探听一下朝廷对天津、直隶、山东的拳民滋事,是何对策?这些地界都有我们的生意,真成了乱势,也得早做预备吧。何况,直隶天津真乱起来,京师也难保不受连累。这不是小事。
三爷真还听从了戴掌柜的进言,一直留在京城,多方走动,与戴膺一道观察分析时务。直到秋尽冬临,听说老太爷已经离开上海,启程返晋,他才决定离京回太谷。返晋前,三爷弯到天津,看了看五爷。见到五爷那种疯傻无知的惨状,他脸色严峻,却也没有发火。
三爷回到太谷家中,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拜见老夫人。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他一向
占了自负暴躁的名分,远行归来,除了老太爷,肯去拜见谁?尤其对年轻的老夫人,总是把不恭分明写在脸上,一点都不掩藏。所以,他如此反常地来拜见老夫人,又恭敬安详,还真叫老夫人惊骇不已:三爷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回来就听到什么风声了?
三爷看老夫人,也觉有些异常,只是觉不出因何异常。
十月二十,正是小雪那天,康笏南回到太谷。
在他归来前半个月,康家已恢复了先前的秩序。尤其是大厨房,一扫数月的冷清:各位老少爷们,都按时来坐席用膳了。
老太爷回来前,六爷亲自去看望了一趟何老爷。他竟然也恢复过来,不显异常。于是,就将其接回学馆。
老夫人那里,吕布也早销假归来。老夏给派的一位新车倌,她也接受了,依旧不断进城洗浴。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未完待续)
过年流水
1
晋地商号过年,循老例都是到年根底才清门收市,早一日,晚一日,都有,不一定都熬到除夕。但正月开市,却约定在十一日。开市吉日,各商号自然要张灯结彩,燃放烟火,
于是满街喜庆,倾城华彩,过年的热闹气氛似乎才真正蒸发出来。跟着,这热闹就一日盛似一日,至正月十五上元节,达到高潮。
西帮票号的大本营祁、太、平三县,正月十一开市,铺陈得就尤其华丽。内中,又以“祁县的棚,太谷的灯”,负有盛名。
“棚”,就是“结彩”的一种大制作吧,用成匹成匹的彩色绸缎,在临时搭起的过街牌楼上,结扎出种种吉祥图案。各商号通过自家的“棚”,争奇斗艳,满城顿时流光溢彩。
太谷的灯,则是以其精美,镇倒一方。与祁县的临时大制作不同,太谷的彩灯,虽也只是正月悬挂一时,却都是由能工巧匠精细制作。大商号,更是从京师、江南选购灯中精品。当时有种很名贵的六面琉璃宫灯,灯骨选用楠木一类,精雕出龙头云纹,灯面镶着琉璃(现在叫玻璃),彩绘了戏文故事。这种宫灯,豪门大户也只是购得一两对,悬挂于厅堂之内。太谷商号正月开市,似乎家家都少不了挂几对这种琉璃宫灯出来。其他各种奇巧精致的彩灯,当然也争奇斗胜地往出挂。华灯灿烂时,更能造出一个幻化的世界,叫人们点燃了富足的梦。
庚子年闰八月,习惯上是个不靖的年份。所以正月十一,商家字号照例开市时,都不敢马虎。
初十下午,康家的天成元票庄、天盛川茶庄以及绸缎庄、粮庄,和别家商号一样,已经将彩灯悬挂出来。天盛川挂出一对琉璃宫灯,还有就是一套十二生肖灯。这套竹骨纱面的仿真生肖灯,虽然已显陈旧,但因形态逼真,鼠牛龙蛇一一排列开,算是天盛川的老景致了。天成元则挂出三对六只琉璃宫灯,中间更悬挂了一盏精美的九龙灯。这九龙灯,也是楠木灯骨,琉璃灯罩,但比琉璃宫灯要小巧精致得多,因灯骨雕出九个龙头而得名。在当时,也算是别致而名贵的一种灯。三对六只宫灯,加上这盏九龙灯,三六九的吉数都有了。字号图的,也就是这个吉利。
商号开市,照例是由财东来“开”。而开市,又喜欢抢早。所以,十一这一天,康家从三更天起,便忙碌起来了。因为这天进城的车马仪仗,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这一行,要出动四辆镶铜镀银的华贵马车:头一辆坐着康家的账房先生作前导;第二辆坐着少东家,一般都是三爷;第三辆才是老东家康笏南;第四辆坐着康笏南的近侍老亭殿后伺候。每辆马车,都派了两个英俊车倌,另外还有一个坐在外辕的仆佣。在每辆车前,又各备一匹顶马作引导。顶马精壮漂亮,披红挂彩,又颈系串铃,稍动动,就是一片丁冬;骑顶马的,都是从武师家丁中挑选的英俊精干者,装束也格外抢眼:头戴红缨春帽,身着青宁绸长袍,外加一件黑羔皮马褂。顶马前头,自然还有提灯笼的;车队左右,也少不了举火把的。
康笏南也于三更过后不久就起来了。起来后,还从容练了一套形意拳,这才洗漱,穿戴。去年虽有五爷一门发生不测,但他成功出巡江南,毕竟叫他觉得心气顺畅,所以,今年年下他的精气神甚好。此去开市,似乎有种兴冲冲的劲头,这可是少有的。不过,他并没有穿戴老亭为他预备好的新置装束,依然选了往年年下穿的那套旧装,只要了一件新置的灰鼠披风,以带一点新气。
穿戴毕,走出老院,五位爷带着各门的少爷,已经等在外面。康笏南率领全家这些众男主,款步来到德新堂的正堂。
堂上供着三尊神主牌位:中间是天地诸神,左手是关帝财神,右手是列祖列宗。牌位前,还供着一件特别的圣物:半片陈旧、破损的驼屉子。驼屉子,是用驼毛编织的垫子,骆驼驮货物时,先将其披在骆驼背上,起护身作用,为驼运必备之物。康家供着的这半片驼屉子,相传是先祖拉骆驼、走口外时的遗物。供着它,自然是昭示后人,勿忘先人创业艰难。所以在这件圣物前的供桌上,是一片异常丰盛的供品。
康笏南带着众男主走进来,先亲手敬上三炷香,随后恭行伏身叩拜礼。礼毕,坐于供案前。五位爷及少爷们,才按长幼依次上前磕头行礼。这项仪式,虽在年下的初一、初三、破五,接连举行过,但因今年老太爷兴致好,众人也还是做得较为认真。气氛在静穆中,透出些祥和,使人们觉得今年似乎会有好运。
礼毕,众人又随老太爷来到大厨房,略略进食了一些早点。
此时,已近四更。康笏南就起身向仪门走去,众人自然也紧随了。
仪门外,车马仪仗早预备好。灯笼火把下最显眼的,是众人马吞吐出的口口热气。年下四更天,还是寒冷未减的时候。
康笏南问管家老夏:“能发了?”
老夏就高喊了声:“发车了——”依稀听着,像是在吆喝:“发财了——”
跟着,鞭炮就响起来,一班鼓乐同时吹打起来。马匹骚动,脖子上的串铃也响成一片。
康笏南先上了自己的轿车,跟着是三爷,随后是账房先生,老亭。车马启程后,众人及鼓乐班一直跟着送到村口。
不到五更,车马便进了南关。字号雇的鼓乐班已迎在城门外,吹打得欢天喜地。车马也未停留,只是给鼓班一些赏钱,就径直进城了。
按照老例,康笏南先到天盛川茶庄上香。车马未到,大掌柜林琴轩早率领字号众伙友,站立在张灯结彩的铺面前迎候了。从大掌柜到一般伙友,今日穿戴可是一年中最讲究的:祈福,露脸,排场,示富,好像全在此刻似的。茶庄虽已不及票庄,但林大掌柜今日还是雍容华贵,麾下众人,也一样阔绰雅俊。老太爷头一站就来茶庄上香,叫他们抢得一个早吉市,这也算一年中最大的一份荣耀和安慰吧。
老东家一行到达,被迎到上房院客厅,敬香、磕头行礼。礼毕,再回到铺面,将那块柜上预备好的老招牌,拿起交给林大掌柜。林大掌柜拿撑杆挑了,悬挂到门外檐下,鞭炮就忽然响起,此时,依然还不到五更。
这一路下来,那是既静穆,又神速,真有些争抢的意思。
天盛川客厅里供奉的神主牌位,与财东德新堂供的几乎一样,只是多了一个火神爷的牌位。因为商家最怕火灾。悬挂出的那块老招牌,也不过是一方木牌,两面镌刻了一个“茶”字,对角悬挂,下方一角垂了红缨,实在也很普通。但因它悬挂年代久远,尤其上面那个“茶”字,系三晋名士傅山先生所亲书,所以成了天盛川茶庄的圣物了。每年年关清市后,招牌取下,擦洗干净,重换一条新红缨。正月开市,再隆重挂出。
今年康笏南兴致好,来天盛川上香开市,大冷天的,行动倒较往年便捷。不过,他在天盛川依旧没有久留:还得赶往天成元上香呢。等鞭炮放了一阵,他便拱手对林琴轩大掌柜说:“林掌柜,今年全托靠你了。”
林琴轩也作揖道:“老东台放心。”
康笏南又拱手对众伙友说:“也托靠众伙计们了!”
说毕,即出门上车去了。
到天成元票庄时,孙北溟大掌柜也一样率众伙友恭立在铺面门外,隆重迎接。上香敬神规矩,也同先前一样,只是已从容许多:因为吉利已经抢到,无须再赶趁。敬香行礼毕,回到铺面,也不再有茶庄那样的挂牌仪式,康笏南径自坐到一张太师椅上,看伙友卸去门窗护板,点燃鞭炮。然后,就对一直跟着他的三爷说:“你去绸缎庄、粮庄上香吧,我得歇歇了。”
三爷应承了一声,便带了账房先生,出动车马仪仗,排场而去。
开市后,字号要摆丰盛酒席庆贺。康笏南也得在酒席上跟伙友们喝盅酒,以表示托靠众人张罗生意。所以,他就先到孙北溟的小账房歇着。
孙北溟陪来,说:“今年年下,老东台精神这么好?”
康笏南就说:“大年下,叫我哭丧了脸,你才熨帖?”
“我是说,南巡回来这么些时候了,我还是没有歇过来,乏累不减,总疑心伤着筋骨了。”
“大掌柜,你可真会心疼自己!咱们南巡一路,也没遇着刀山火海,怎么就能伤着你的筋骨?你说我精神好,那我教你一法,保准能消你乏累,焕发精气神。”
“有什么好法?”
“抄写佛经。自上海归来,我就隔一日抄写一页佛经,到年下也没中断。掌柜的,你也试试。一试,就知其中妙处了。”
“老东家真抄起佛经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在上海正经许了愿,你当是戏言?”
“老东家,可不是我不恭,就对着那几页残经,也算正经拜佛许愿?”
“孙掌柜,你也成了大俗人了?那几页残经,岂是寻常物!那是唐人写的经卷,虽为无名院手笔迹,可写得雄浑茂密,八面充盈,很能见出唐时书法气象,颜鲁公、李北海都是这般雄厚气满的。即使字写得不杰出,那也是唐纸、唐墨,在世间安然无恙一千多年!何以能如此?总是沾了佛气。所以,比之寺院的佛像,神圣不在其下。见了千年佛经,还不算见了佛吗?”
“在上海,你也没这样说呀?早知如此,我也许个愿。”
“现在也不迟,你见天抄一页佛经就成。《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悲心陀罗尼经》都不长,可先抄写此二经。”
“老东家是抄什么经?”
“亦此二经。抄经前,须沐手,焚香。”
“我也不用亵渎佛祖了,字号满是俗气,终日忙碌,哪是写经的地方!”
去年秋天在上海时,沪号孟老帮为了巴结老东家,设法托友人引见,使康笏南得以见识到那件《唐贤写经遗墨》。这件唐人写经残页,为浙江仁和魏稼孙所收藏。那时,敦煌所藏的大量唐写佛经卷子,还没有被发现,所以仁和魏氏所藏的这五页残经,就很宝贵了。嗜好金石字画的名士,都想设法一见。康笏南、孙北溟巡游来沪上时,正赶上魏家后人应友人之邀,携这件墨宝来沪。孟老帮知道老东家好这一口,四处奔波,终于成全这件美事,叫康笏南高兴得什么似的。
孟老帮自然受到格外的夸奖。他见老东家如此宝爱这件东西,就对老太爷说:“既如此喜欢,何不将它买下来?只要说句话,我就去尽力张罗,保准老太爷回太谷时,能带着这件墨宝走。”
孟老帮本来是想进一步邀功,没想到,老东家瞪了他一眼,说:“可不能起这份心思,夺人之美!何况,那是佛物,不是一般金石字画,入市贸易,岂不要玷辱于佛!”于是,当下就许了愿:回晋后,抄写佛经,以赎不敬。
孟老帮真给吓了一跳,赶紧告罪。
下来,孙北溟才对孟老帮说:“这一向,接连出事,老太爷心里也不踏实了。所以才如此,你也不要太在意。以后巴结,也得小心些。”
从汉口到上海的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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