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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之林 作者:朱晓琳-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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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成为组织部让俞道丕离开外语学院院长位子的理由,毕竟这是民意的体现。
若要俞道丕扪心自省的话,当院长这三年来,被他忽视太多的可能就是民意。
他向来认为干部由上级任命,并非群众选举出来的,他只对组织部和校长负责。校
长分派下的事情,再难再烦也得办好,哪怕在办理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得罪群众,只
要上级心中有数就行了。俞道丕怎么会想到,校领导无意让他连任院长,说明组织
上很在乎外语学院超过三分之一的民意。俞道丕此时感觉自己像块被用旧的抹布让
人丢弃了,他当不当院长,丝毫不会影响九州大学的正常运转。随便从学院哪个系
里拉出个教师来当院长,也不见得会比他俞道丕差到哪里去。
、 俞道丕已经听说薛人杰当新院长呼声很高,这个三年前就有意与他一拼又
在他手下韬光养晦的副手真该如愿以偿了,这似乎还是上级部门意图与学院民意难
得的统一呢。俞道丕不敢设想薛人杰当上院长后会如何对待他这个过了气的前任,
‘若只是留下他当个顾问之类,俞道丕是不肯屈就的。他本来就为了再当一届院长
才千方百计办成了延迟退休,现在院长位子没了,反过来要在从前的副院长手下讨
饭吃,俞道丕无论如何丢不起这个人。俞道丕想起已经跳槽走人的戈新元,不得不
佩服牛振亚高明。让戈新元卖了个好价钱,也等于替牛振亚自己赚进了几十万。人
活在世上说到底就图个名利,能名利双收最好,名丢了剩点利也挺实惠。要是现在
有哪所学校想出高价买进他俞道丕,俞道丕一分钟都不会犹豫。可谁会要一个早过
了六十岁生日的教授呢? 这时候俞道丕想起自己的确切年龄,心里充满悲哀。
腹部胀鼓鼓的,却没有便意,俞道丕用尽全身力气,脸膛憋得通红,额角处青
筋直蹦。忽然他觉得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浑身开始痉挛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前
倾倒,报纸散落一地。
聂惠萍听到丈夫哼了一下,随即是沉闷的倒地声响。她光着脚从卧室冲向卫生
问,看见丈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聂惠萍意识到丈夫很可能是脑溢血,她没有惊
慌,而是训练有素地采取了一系列急救措施,直至120 救护车赶到。
俞道丕捡回了一条命,却瘫了半边身子,他想张口说话,口水就会淌下来,而
且除了聂惠萍,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他认识的人了。但比起高校中常听到的英
年早逝倒在讲台上的教授学者,俞道丕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五十四
新学期伊始,无论是师生间流传还是校园网上点击率最高的一个词汇,都是
“破产”。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像九州大学这样的著名高等学府也会破产吗? 然
而热火朝天的新校区扩建,完全缺乏财务约束的借债,日甚一日的入不敷出,又似
乎让人觉得有理由担心九州大学终将和中国其他一些高校一样走上“破产”的不归
路。“举债”兴教正在成为一种时尚,九州大学想不赶这份时髦也难。
为偿还扩建新校区的银行贷款,九州大学下了军令状,全校院系本学期内一律
搬迁至远郊新校区,市内老校区将高价向社会招租,用租金来还债。此举颇有点像
很多上海人买下新房子后将旧房出租,以租金还贷款。若有院系以各种理由留在老
校区不走,必须支付每平方米一百元的月租金。这对经济、法律、外语类热门专业
来说并不是多大负担,只消面向社会多开些考证补习班便可捞回几倍的租金。苦的
是哲学、历史等过了气不死不活的专业,连讨价还价的本钱都没有。在市中心老校
区都招不到好生源,去了远郊还有谁来报考。那些几年都招不到研究生的教授导师
们,无奈地登上搬迁卡车,那神情不像迁校,倒像被送去流放。
薛人杰庆幸外语学院早已作为全校搬迁试点完成了任务,这让他新官上任省却
不少心思,想起来还真得感谢前任俞道丕。搬迁工作伤及太多师生实际利益,尤其
给家住市区的教师生活带来极大不便,怨声载道是难免的。外语学院搬迁时的抱怨
声都让俞道丕承受了去,这个时候想起坐在轮椅上的俞道丕,薛人杰心里泛起些许
歉意。从客观上说,俞道丕在外语学院任教几十年,算得上是个栽树人,而薛人杰
充其量也就给树浇过水,现在倒可以理直气壮坐在树下摘果子吃了。
洪俊花听校医院人说,聂惠萍为替丈夫治疗瘫痪症,每周去沪上某大医院老中
医处求偏方。那方子里尽是些冬虫夏草高山雪莲之类名贵药材,不属医保范围,俞
道丕夫妇的月收入大多充了医药费。洪俊花念着俞道丕教诲之恩,却无力在经济j
:叫报导师,便找机会试探新院长薛人杰口风,能否在全学院为俞道丕搞一回募捐
活动。
薛人杰否定了洪俊花的提议,外语学院不久前有二十多名教职工给俞道丕投了
“差”票,这时为俞道丕搞募捐缺少群众基础。冉说薛人杰也担心自己被人误解,
他占了院长位子,却动员群众来为前院长捐款。薛人杰说:“我看还是由院领导班
子小范围向俞老师表示点心意吧,以我为主,这种事情男人理应冲在前面。”
薛人杰捐出两万块钱给俞道丕,这是他主编一套教材的全部稿酬。洪俊花经济
上最为弱势,捐出一千元已很不易。薛人杰本想劝阻,但终究末说出口,他不忍心
剥夺洪俊花为她导师尽点心意的机会。出乎薛人杰意料的是,这些年来与俞道丕关
系如同冰炭的水清清,也将五千块钱交到了薛人杰手上。薛人杰心里无限感慨:
“其实人跟人之间哪怕隔座冰山,也可能在顷刻间消融的。”
这样的午后通常很安静,俞道丕家房门紧闭,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都不见动静。
常来导师家的洪俊花对薛人杰水清清说:“师母大概又陪俞老师去‘夕寒小径’散
步了,只有在那个地方,俞老师的记忆才是最清晰的。”洪俊花一点都没猜错,他
们三人走上这条幽静的校园小路,已经听见小路另一头轮椅碾过细石路面的声响。
俞道丕坐在轮椅上,头歪向一侧,嘴角不住有几水滴落下来,聂惠萍将一一条
小毛巾垫在他脖下方。
俞道丕有点认出了几位昔日同事,眼里闪出一丝喜悦,他中风瘫痪这些日子以
来,只能天天面对妻子,很少有其他人愿意来陪他说说话。俞道不吃力地喃喃道:
“今天怎么这样安静,学生不卜课么? ”薛人杰蹲下身子凑近轮椅,“俞老师你记
得吗? 九州大学已经搬迁到新校区去了,所以这里安静了下来。”“噢,噢,都搬
走了。”俞道丕像是自言自语,努力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从前的外语学院教学楼,
那座灰色大楼里留下过他几十年的生命时光,他如今残存的记忆也都与这座大楼有
关。
水清清似乎猜到了俞道丕的疑问,她也弯下身来,在俞道丕耳边轻声说:“俞
老师你一定舍不得外语楼,放心好了。我们在这栋楼里外办了托福班,雅思班,英
语四、六级班,中级口译班,还有许多小语种进修班也要开起来了。不愁挣不出一
栋楼的租金,这楼往后还叫外语楼,不会改名字的。”
俞道丕抬起那只没有瘫痪的手握住水清清胳膊,轻轻吐出一声“谢谢。”水清
清看见那只苍老的于背上布满老人斑,鼻子顿时酸酸的,眼中苦满泪花,不知是感
动还是歉疚。
风有点凉了,聂惠萍推起轮椅往回走,俞道丕忽然转过脸问薛人杰:“新校区
连棵大树都没有,像校园么? ”洪俊花笑着抢先回答:“俞老师,小树很快会长大
成林的。瞧这条‘夕寒小径’两旁的博士林,还是我们那一届博士生栽的呢,现在
都有鸟在上头做窝了。”俞道丕没有再说话,脸色归于恬淡,他重新垂下头去,连
同身体一块缩进轮椅中。
一只归巢的灰斑鸠呜叫着掠过“夕寒小径”,树枝上的鸟巢里有它嗷嗷待哺的
孩子。薛人杰想,等那些小斑鸠长大后,会不会飞向另一片大学校刚树林,去讲述
些新的校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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