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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豪门-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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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儿呢?是世故圆滑?是放弃原则?还是把原则当作进攻的革盾
和长矛呢?还是因此而……。法官想起自己许多年来对子女的教育。那是一种什么
样的教育呢?他教给了儿女们如何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没能教会
他们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没有教会他们以退求进迂回前进的基本技巧;他给他们看
到的,只是自己的假面人生,他内心里的那个隐秘世界,始终拒绝对孩子们敞开。
这是自己的错误吗?这只是自己的错误吗?这时他才猛然发觉,他当初为什么要让
儿子选择法律的本意了,他其实是想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那样,他就会小心翼翼
地慢慢地把这一切人生的技巧教会给他。可是,教会了他们又怎样呢?难道能让儿
子像自己这样,永远背负着心灵的十字架,时时拷问自己吗?
欧阳法官流泪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流泪,为谁而流泪,他可是一个从没有
眼泪的人啊!
宋时轮早在半月前就已生病,这会儿刚刚精神好一点儿。欧阳法官去看望宋时
轮时,给老首长捎来一大桶“阴阳”泉水和数斤“清明银毫”,看到那桶透明的泉
水,看到那一粒粒白茸茸的毫叶,宋时轮顿觉神清气爽,病已好了一大半。老头子
增袖净手,要亲自动手烹制香茗。护理员取来首长历史悠久的青花瓷茶壶,用电水
炊烧了一小半壶阴阳泉水。待水烧开后,停了停,宋时轮拈了几许银毫,小心翼翼
地放在壶中,续上水,将青花瓶壶浸放在一只盛满沸水的盆中,让沸水继续加热壶
中的茶汤。过了一会儿,一阵幽长的香气从青花瓶壶的长嘴里飘逸而出,袅袅地在
屋内缭绕。法官也是一位条道高手,见老首长烹制“水云白露”时技法独道,使茶
水的香味变得格外绵软柔长,也不禁击掌叫起好来。两人一边品茗,一边谈论过去
的那些日日夜夜,谈论这些年来的人世沧桑,宋时轮谈到高兴处,禁不住兴奋地大
声嚷嚷。宋时轮说:小山子(在支前队时,人们都这样称呼未来的欧阳法官)呀,
你这些年可干得不错呢,你送给咱的两件礼物,可都是稀世珍宝呢。看到你的儿子,
就让我想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感到咱们宋旅可是英雄辈出,代有传人,也使我
更相信欧阳山本改当年本色。现在又喝到了真正的“水云白露”,终于可以了结我
多年想去南川市故地重游的愿望,我心足矣,我心足矣。看到老旅长仍是那么豪气
干云,欧阳法官也似恢复了当年的青春。他仿佛又是当年的那位支前队员,推着独
轮车,车上堆着小山似的军用物资,跟在骑白马的来旅长身后,从晋西北山沟里走
出来,闯过华北大平原,跨过长江,然后溯流而上,又进入川黔湘鄂莽莽群山……。
法官不无感慨地说,这日子过得好快。战争好像是昨天才结束呢,一夜间,当年的
人皆垂垂老矣。宋时轮也感慨地说,再过不了多少年,我们这一代人都要去向马克
思报到了,这是自然法则,谁也不免如此的,不过,让人欣慰的是,我们中的大多
数人都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而且长江后浪推前浪,在我们来旅中,又成长起来像
欧阳逢春这样一些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的革命后生,我们也可以瞑目了。知子莫若
父,法官说,逢春这孩子太稚嫩,有理想却缺少经验,这一次,要没有老首长保护,
早已经尸骨无存了。宋时轮说,经验虽然需要我们去传递,但更多却是在斗争实践
中积累起来的,逢春这些年进步也很快,他与汪听的这场斗争,一开始连我这老头
也瞒过了呢!宋时轮停了停,说,要说真正对逢春起到保护作用的,不是我,是新
来的市委书记方化文。宋时轮咂巴咂巴着热香的茶汁,说那次他去找刚刚走马上任
的市委新书记方化文, 想请他见一见欧阳逢春,听一听亚东群众对收购C。C。M破烂
的反映,正碰上方化文让钟绪伦派人去了解亚东的情况,因此一拍即合。有了这次
交往。亚东的事情解决后,方化文来看我,才告诉我他也是跟着来旅过江的,鲁西
南人,后来留在南川市搞地方政权呢。
欧阳法官想了想,说,鲁西南人中可没有什么姓方的,倒有一个叫李文化的,
57年被定为极右反革命集团头头,后来送去劳改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李
文化的事了。宋时轮说,刚才我让人请方化文来,说你带来了“水云白露”,他这
会儿正在路上,见了面,你准能想起他来。
两人正谈着方化文,方化文其人就大步地走了过来。方化文问了问老首长的治
疗情况,握着欧阳法官的手使劲地摇着,说,我代表市委市府,感谢欧阳兄培养了
一位好儿子。欧阳法官很感动,说了许多感谢支持和保护的话。方化文刚要品茶,
听法官这样讲,连忙说,欧阳兄言重了,要说对逢春的保护,那可是老旅长见义勇
为的事,对于我们来说,却是份内之事了。
三人一齐笑了起来。
方化文品过茶,赞叹了一番,接着刚才的思路说:亚东的谁是谁非十分清楚,
事情的本身也并不复杂,可为什么偏偏要到出了个冯媛媛事件后才能处理呢?关键
在于很长一段时期以来,党风政风不正,整个社会缺乏有效的监督制约机制,一些
权势者被个人或小集团的私利鬼迷心窍,他们有的本身就是腐败者,因此,这些人
总是通过手中所握有的权力,千方百计、苦心孤诣地去为他们自己掠夺社会财富,
于是,大贪保小贪,小贪肥大贪,沆瀣一气,生死与荣,他们有的人对物质也并不
十分贪婪,却对权力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因为一些小腐是或曾经是或正在成为他们
小集团中的伙伴,他们也明知其为恶而姑息之,成为腐败的保护神,使一些本来很
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起来,使一些本可以及时制止的错误,非到了问题成堆闹到不可
收拾的地步才能解决,这恐怕就是这些年老百姓端着碗吃肉,放下署骂娘的原因之
一吧!宋时轮说,亚东出现今天这样的事,他也有责任,当初他只看到汪听这人精
明能干,却忽略了他脑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才有汪听大权在握后私欲膨胀沦为罪
人的后果。方化文笑了笑,说,这可是您老对自己的严格解剖之说,这一点我却不
敢苟同。亚东事件发生后,方化文对汪听其人进行过专门分析,应该说,汪昕曾经
是一个很不错的干部,对亚东的发展做出过不少贡献,而且对欧阳逢春也很信任,
那么,汪听为什么会在临退休时跌这么大一个跤子呢?在他的身旁有一个关键人物,
这就是他的助理兼秘书娄跃明,娄跃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汪昕身上花了大量
的功夫。他利用汪苗苗自费留学这个机会,与他的一帮同样野心勃勃的人一起,诱
使汪昕同意收购C。C。M总装线, 使其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私欲膨胀后的汪听,为了
让汪苗苗在国外有一个好的环境,于是把南方商务代表的要职委给了自以为信得过
的娄跃明,给娄在为汪昕谋取私利时提供了肆无忌惮地出卖公司利益暴敛私财的条
件。方化文说,这种“夕阳黑”现象和秘书陷阱,绝非只是个别现象,在这件事上,
欧阳法官更有发言权。欧阳山点点头,说方书记讲的这两种现象在各地都有,虽然
这些个案本身是孤立的,如果把这些已经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看,自然有着极为深刻
的社会根源了。宋时轮忧郁地说,对这事,我已是“廉颇老矣”,化文你可得在你
的治内来一次耕庭犁穴,这样,也不负我们当年为什么革命为谁争天下的初衷啊!
方化文站起来,长长地一声叹息,说:拼着头上的这项乌纱,我一定尽力而为之。
听着方化文掷地有声的慷慨悲歌,欧阳法官的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李文化,原支前大队大队长,南川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分管全市的农
村工作。那年,李文化带着工作队去农村调查,发现一些地方一味地强调办大社,
把一些刚刚成立的合作社强行搞成一个经济组织,在大社里搞大兵团生产,挫伤了
人社社员的积极性,这些地方刚刚恢复起来的劳动生产力又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李文化十分痛心,在市常委会上提出了解散个别大社、恢复小合作社的建议,与书
记王思贤发生了分歧。第二年开始了党内整风,李文化又根据那几个大社前一年严
重减产的事例,对王思贤急躁冒进的方法提出了批评。这年春天,因强迫并社,在
一些地方发生了区乡干部捆打群众的事,李文化为了了解情况,请法院分管刑事的
副院长老冯去市委向他汇报,并根据法院汇报的情况,派也是鲁南来的农工委主任
带队去那几个地方进行善后处理。打人的事件平息后,李文化根据南川市这几年的
农村工作经验,向省农工委写了一份报告,请求省农工委同意南川市农工委根据本
地山多地少自然条件恶劣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开展农业合作化工作。这年秋天,
全国开始反击右派进攻,李文化便成了批判的靶子,一开始,市委要他承认错误收
回报告,李文化说,就是拼着我头上这项乌纱帽不要,我也要坚持那份报告的精神。
于是,李文化被划成了右派。成了右派,李文化仍继续向上反映市里这些年的农村
工作得失,王思贤把几件事和李文化等同为鲁南老乡一串联系在一起,认为李文化
有意搞地方小宗派,报告上去,把李文化和市农工委主任等一千人定为右派反党集
团,后来,全国搞起了人民公社,李文化反党集团案上升成了反革命集团案。欧阳
副庭长是李文化反革命集团案的审判长,对全部案情十分熟悉,在如何判决李案时,
他和冯副院长一起去请示市委书记王思贤,王说:市委意见按胡风案判。于是,李
文化被判了重刑。送到大西北某处进行强制劳动改造去了。
法官的心在痛苦地痉挛,他久久地注视着方化文,张开一张大网,在记忆的海
洋中反复地捕捞着。
这是一张经历了过多苦难的脸,风霜在他的脸上刀砍斧劈出无数道沟壑,装满
了非人的痛苦和屈辱,盛满了人世的沧桑。也许是经历了地狱之火的炙烤,这布满
无数创伤的体表像燃烧的炭,紫红戴黑;那双手,十指如钩,仿佛粗砺无比的鹰爪,
它让人一看到它,就感受到生命在茫茫戈壁滩爬行时的悲壮。他是谁?法官在心里
问自己,如果说这个人与自己从不认识,为什么自己的心魂会如此震颤?为什么在
这个人面前,欧阳法官总感到自己卑微渺小,甚至会产生一种负罪的感觉呢?即使
法官不认识这个人,那么他一定是一个精灵,一个谁也认不出本来面目的活着的精
灵。
方化文见欧阳法官苦苦思索的样儿,大笑着说,看来我这人早已变得非人非兽
面目全非了,以致于连欧阳山这样的老朋友也认不出来了。听到方化文这一阵近似
于狂妄的大笑,法官的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沙发里。半晌,欧阳山喃喃地说,是你?
你是李文化!你不是方化文!方化文笑了笑,亲切地说,我就是李文化哩,李文化
是我参加革命时用的名字,方化文才是我的本名。欧阳山站起来,深深地向当年的
李文化鞠了一躬,愧悔莫及地说,那年,是我错判了你,我向你真诚地赔礼道歉。
方化文又爽朗地笑起来,对着宋时轮说,老首长你评评这个理儿,那时我是市里的
副书记兼组织部长,欧阳山只是一个副庭长,你说他有那份能耐判我的徒刑吗?不
等来时轮发话,方化文又幽默地说,欧阳山虽然是支前队里的第一大力士,我认为
他仍然没有那个力量。床时轮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错不在王思贤,更不在欧阳
山,1957年的反右扩大化,挫伤了我们许多好同志好朋友,我们每一个真正的共产
党员,都要从中引以为戒,才能使党在今后的前进中不犯或少犯这样的严重错误。
欧阳山点点头,说,能够认识到过去的那些错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不过,
如果当年我能坚持以事实为依据,而不是根据某一个人的意思去处理这个案子,老
李也不会家破人亡了。听到欧阳法官发自内心的仟侮,方化文心情格外沉重,不由
得浩然长叹,说,左倾误国,人人自危。
如果你那样做,既不能使李文化免于家破人亡,恐怕欧阳山倒先比李文化人亡
家破了呢!宋时轮愤愤地站起来,大声说,左倾祸国之甚,尤于右倾,当年家破人
亡的岂止一个李文化哟!看到老旅长宋时轮一副悲愤的样儿,欧阳山也浑身震颤起
来。
李文化被定为反革命集团主犯后,主动与妻子方若离了婚。在南川市,李文化
与方芳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儿,在李文化出事前几月,夫妻俩从鲁南接来了李文
化的大女儿,大约七、八岁。李文化被判刑后,方芳也失去了在文化馆的工作,一
个女人拖着两个女儿过日子,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过日子艰苦就可想而知了。法
院副院长者冯,与欧阳山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光胶儿朋友,渡江时,敌人的子弹打
伤了老冯的生殖器,无法生育,一直光杆儿一个。欧阳山于是让妻子去给方苦和老
冯作伐,两人没意见,定下了结婚的日子。眼看婚期就快到了,老冯送到市里的结
婚报告却一直没能批下来,于是,老冯去找市委书记、同为晋西北老乡的王思贤。
王思贤问,那俩小丫怎么处理?老冯说,孩子报跟我,俩小丫也就跟我了。
王思贤听了,生气了,说,你这人怎么脑子也不转转,那女人哪是想嫁给你,
她是要你帮李文化养大俩孩子呢!这件事,我不批准。王思贤不批准,者冯没辙了,
去找欧阳山商量,欧阳山也傻了眼,说,你和方苦的事就算了吧,这几年,王政委
的脾气越来越坏,你与方芳结了婚,准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弄不好,你会成第二
个李文化的。不久,市里组织群众支援农业,方芳带着两个孩子被下放到了四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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