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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的发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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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钿,但是,她们不愁没有新的赏与,第二天便已是一整套全新的花钿缤纷在面庞与鬓发上,就像花朵谢了又开一样:“高楼翠钿飘舞尘,明日从头一遍新”(王建《失钗怨》)。诗人是在极力铺陈上层阶级的奢侈,以显衬出贫富之间的巨大反差,我们不知道这一描写是不是有夸张之处,不过,文学家所设想的这样一个细节,有点如“撕扇子做千金一笑”一样,通过举重若轻的笔法,写出了真正的富贵气象。作家们没有就此止步,他们情不自禁地要进一步地发挥想像力,去构筑历史上的奢侈场景。比如有人这样想象吴王夫差的享乐生活:“吴王爱歌舞,夜夜醉婵娟。见日吹红烛,和尘扫翠钿”(殷尧藩《吴宫》)。因为整夜的歌舞不休,第二天落在地上的翠钿是如此之多,被混同于尘土,一起清扫掉。这自然只是一种奇异的狂想,这首诗也不是什么好诗,但是,我们从中却得以看到,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现象出发,文学家们依靠他们想象的舟楫,可以一路航行出多么遥远的旅程。
第一章 服饰第3节 花落知多少(3)
在快乐和悲伤的时候,在欢歌畅舞的时候,随身飘落花钿,也并不是贵族阶层女性的特权。刘禹锡就看到了民间女子的纵情狂欢,看到她们在欢乐当中如花朵般洒下一地缤纷。他的一组四首《踏歌行》,写尽了江南民间女子春天到郊外以“踏歌”为乐的情致,这狂欢从“雪里”的时节开始,一直持续到“三春花尽”。成群结队的江南女子,在春江的大堤上联袂而行,歌声不断,那情景是:“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她们竞相唱着新歌,在大自然中,有着一种天生的情态。直唱到月儿升起,乌鹊夜啼,女儿家们的身影渐渐散去,可在“桃蹊柳陌”的郊野上却留下了点点的花钿,让淘气的儿童们捡拾为乐。原来女人可以这样神奇,她一路唱着歌从春天中走过,身影去远了,却在新绿的大地上留下一点两点的小花片,像蝉蜕似的,暗示着她的曾经来临和已经离去。她使得唐代的春天有了两般样子的落花,一种落花是凋零自花朵,一种却是生成于女人。
显然的,由于唐代女性在闺阁中,在歌舞的场面上,在郊游的野外,总之在她所经过的一切地方,是如此不可避免地会飘下些缤纷的落影,男性诗人们由此而被造成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致当他们看见落花的时候,会恍惚觉得,这自然凋落的花瓣,倒很像是女人们遗落的花钿。比如形容蔷薇的朝开暮落:“朝露洒时如濯锦,晚风飘处似遗钿”(徐夤《蔷薇》)。同一位诗人,还是写蔷薇,又增加了一点戏剧性的想象:“含烟散缬佳人惜,落地遗钿少妓争”(《尚书会仙亭咏蔷薇夤坐中联四韵晚归补缉所联因成一篇》)。有意思的是,在两首诗中,诗人都是把枝头上盛开的蔷薇形容成彩色斑斓的织物,披洒朝露的蔷薇像是经濯洗的彩锦,笼罩在如烟的雾气中的蔷薇,则像是洇染的花缬,但是一旦凋落到地上,就仿佛女性掉落的花钿了。只不过,这天然的花钿,可引不来歌妓们的争抢。有人干脆把落花直呼为花钿:“绣林红岸落花钿,故去新来感自然”(刘兼《春怨》),“弱柳万条垂翠带,残红满地碎香钿”(毛熙震《浣溪沙》)。落花与落钿一样,都是似有情似无情,来无因去无由,不知何时就零落在了那里,让人不免联想到男女之间的情感诱惑:“楼畔花枝拂槛红,露天香动满帘风。谁知野寺遗钿处,尽在相如春思中”(赵嘏《和杜侍郎题禅智寺南楼》)。诗人们甚至想象,天然的落花,就是神女们遗落的花钿,比如杜甫写雨中花落:“神女花钿落,鲛人织杼悲”(《雨》之四)。他说,那落花就是神女经过之后掉落的花钿,而绵绵的雨丝是鲛人含悲织就的轻纱。宋人梅尧臣《水次藓花》诗中则说:“水边有神女,妆去遗翠靥。”诗人看着开在水边的小野花,觉得是神女曾经在水边梳妆,不留心把翠钿的假靥遗忘在了这里。诗境到了此处,已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诗人,连同作为读者的我们,都已开始分不清落钿与落花,有些恍然了。
在千百年前,原来曾经有过如此的落英缤纷,不过这不是残花的凋瓣,却是由青春美艳的女性们酝酿而成。随着时尚的改变,花钿在女性妆饰中的消失,这人工的落红成阵,无论是作为生活中的真实现象,还是作为文学中被铺陈发挥的意象,都随昨日而去,也正像随风匆匆而过的一阵花雨。我们不知道,花钿确切是何时从中国女性的生活中彻底消失的,不过,到《红楼梦》的年代,它肯定是已经成为陈迹了。大观园中很显然的没有贴花钿的风气,可能曹公对过去时代的这一种化妆术并不清楚。不过,像我们今天的大多数人一样,单从字面上,他也能猜出“翠钿”是一种女人的首饰。于是,从一个久远的诗的情境中,他化出了自己的新的情境,小说的情境。这就像是分属于两段不同历史的两位互不相识的作家,神奇地战胜了将他们彼此之间隔离开的漫漫时光,而把一场斗草的游戏加以了延伸,延伸了几个世纪之久。花蕊夫人说:我有五代宫苑的翠花钿。曹雪芹应对说:我有明清闺阁的石榴裙。
第一章 服饰附:遗落的笑靥
意象的营造,好像和“时尚”这种日常生活中的流行拉不上关系。其实也不尽然。韦庄有一首《叹落花》,感叹落英缤纷,“飘红堕白堪惆怅”,使用了一个对我们来说很新鲜的比喻:“西子去时遗笑靥,谢娥行处落金钿。”他说,那满地的落花,就像西施的身影已经远去了,但是她的笑涡儿却遗落在了地上。如果不了解唐代女性的化妆术的话,我们也许会奇怪他怎么能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个奇特的比喻,以为这是凭空想象的结果。
其实,诗人在这里并不是指女性双颊上天生的靥涡,而是指一种人造的、贴在女性脸上的假靥。从南北朝到唐代,有一种很特别的化妆风气非常盛行,女性喜欢在脸上贴各种小花片作为装饰,当时叫做“花子”、“花钿”等名目。实际上,在脸上贴花钿的风气,一直延续到明代都没有完全消失,只不过在宋代以后,这一风气不如以前那么普遍而已。人工假靥,正是花子中的一种。“注口樱桃小,添眉桂叶浓。晓奁妆秀靥,夜帐减香筒”(李贺《恼公》);这里是在描写唐代女性早晨化妆的情景,很显然的,在脸上制造一对假靥,与涂口红、描眉一样,在当时都是化妆步骤中很日常的一环。通常,这是一对小小的圆花钿,贴在嘴唇两侧的面颊上,人工地模仿出,或者也可以说,指点出女性微笑时的靥涡。元稹在《恨妆成》中描写一位女性打扮好之后的形象,就是:“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在新疆阿斯塔那唐墓中出土的彩绘女俑,就最好地体现了这一化妆方式——在嘴角两旁约略相当于靥窝的地方,各有一个深色的圆圆的花钿,非常醒目。到了晚唐五代,女人脸上的花钿越来越多,样式也越来越奇特,于是,原本是模仿天然笑涡儿的“圆靥”,也被做出了小鸟之类的造型,敦煌第61窟中五代女供养人的面庞上就是这样的一派风光。同时代的花蕊夫人《宫词》中有句云:“翠钿贴靥轻如笑”,说明了好几层的情况:首先,这种人工的假靥,有时是翠钿,也就是绿色的花子。这种绿花子曾经是非常的流行,敦煌第61窟一干贵夫人的脸庞,就是花儿、鸟儿形状的翠钿们的天地。因此,假如真有时光机器把我们带回唐朝,那我们可得做好思想准备,一旦撞见一个个桃红双腮上带有一对翠绿酒窝儿的美女,可不要少见多怪,而是要惊艳,情迷,像张生那样茶饭不思,神魂颠倒。
当然,假靥不仅可以是翠钿,还可以是其他多种颜色,比如阿斯塔那出土女俑的靥钿就接近黑色。在宋初,京城的女性还流行用一种黑光纸剪成“团靥”来装饰面庞。不过,在花钿中,最流行、最受青目的是用金箔做成的“金钿”,这在靥钿一项中也不例外。《花间集》的时代,就是金箔做的假靥风行的时代,于是词人们眼中的美女,双腮上往往有金色的酒窝儿闪闪烁烁:“腻粉半沾金靥子”(孙光宪《浣溪沙》),“时将纤手匀红脸,笑拈金靥”(毛熙震《后庭花》)。这种金色的假靥,干脆被叫成“金靥”了。金靥相对于翠钿等其他颜色花子的优势,是它耀人眼目,而且随着女性面庞的转动以及表情变化,它会时时闪烁金光,就像女性嘴角挂着一对明亮的、忽现忽灭的星星。和凝《山花子》中一句“星靥笑偎霞脸畔”就传达了这样的假靥的妙处,一对星星亲昵地偎依在人的唇边,不管那本人如何,这两点星光兀自地向着人眨眼,仿佛倒是有情有意的,是在故意地模仿着撩人的、淘气的笑影。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们提到假靥,往往指出它暗示了女性的微笑这一效果,说翠钿贴出的假靥“轻如笑”,说如星的金靥仿佛是“笑偎”在粉腮上。显然,这正是当时女性们贴假靥的追求所在,倒好像笑涡不懂人的心情,总是不自禁地非要显现在双腮上,仿佛甜美的笑影不甘心寂寞,时时地要从内心处浮起,温暖女性的脸颊。“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这两句诗最好地道出了假靥的风情,人不笑时,妆靥却使得人儿似乎在笑;人笑了,妆靥又来助笑,为女性的微笑更增添一番情态,就像这里这位女性“暗娇”时的模样。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情态,才有宋人吕胜己《虞美人》中描写菊花的词句:“尊前笑靥粲金钿”,形容怒放的黄色菊花,就像女性脸颊上人工的笑靥,流射着金钿的光华,形成熠熠的金色的微笑。这是一个灿烂的意象,也是一个意蕴微妙的意象,我们都应该看过黄菊花,不妨去体味这一比喻的妙意。
“翠钿贴靥轻如笑”,还写明了女性把人工假靥安置到脸上的方式:贴。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三折中提到崔莺莺晨妆的情景,是:“则将指尖儿,轻轻的贴了钿窝。”“钿窝”是元代对假靥的叫法,因此,在这里同样也写明了“贴”假靥的这一具体方式。从一些记载中可以知道,唐代女性使用花钿,与今天使用邮票的方法差不多,在其背面刷上特制的胶液,然后把它们贴到脸上去。问题是,人是要活动的,而且是有表情的,于是,在人的活动中,在表情变化里,那贴上去的花钿不一定能很牢靠地依附在面庞上、鬓发上,有时不免就会剥落下来。于是,在当时的生活中就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在女性停留过的地方,会有她面上、发上的花钿不经意间掉落下来,四处飘坠。一旦人离去了,她的一点两点花钿却会被遗留在原处,真像是女人有了大自然中花朵一样的本领,也会凋落下片片花瓣。“不知红药阑干曲,日暮何人落翠钿”,就是利用这一生活中可以见到的现象,创造了一个工笔重彩画般浓丽,却又暗含怅惘的意境:黄昏的红芍药花栏前,不知哪一个宫女的翠钿遗落到了泥地上,在五代西蜀的宫苑中,在喧闹过后渐渐降临的寂寥里。实际上,从女性身上飘落的花钿,给予唐代男女诗人强烈的印象,使得他们屡屡将之作为一种意象入诗,“谢娥行处落金钿”就是对这一意象运用的一个例子。作为花钿的一种,笑靥无论多么亲昵地依偎在女性唇边,有时也不免无声掉落,随风飘坠,遭到捐弃遗忘的命运。因此,韦庄用“西子去时遗笑靥”来形容落花,并不是出于凭空而来的灵感,而是得自于现实的真实。如果生活在唐代,就真的会看到,一位女性已经离去,不知归向哪里,却在身后遗落下了她的笑靥,遗落下了关于她的笑容的暗示,或者说,遗落下了微笑的蝉蜕。
第一章 服饰第4节 张生的礼物(1)
张生为赶考到了长安,为求功名滞留在了长安,失意之中,一时半会的还不能忘旧情,于是托人给远在他乡的崔莺莺送去了书信,附带着还捎了一点小礼物,这是崔莺莺在给张生的回信中提到的:“惠赐花胜一盒,口脂五寸,致耀首唇膏之饰”。“胜”、“华胜”在汉代本来是贵重首饰的名称,到了唐代,“胜”这个词还被沿用着,但一般多是指用彩绢、彩纸等剪、刻成的小饰物,如立春日的“春胜”、人日的“人胜”等等,这类花饰通称为“彩胜”。彩胜因为是用绢罗、彩纸剪、刻成的,所以呈薄片状、平面化,很接近后世的“剪纸花”。因此,莺莺这里所说的“花胜”,作为一种“耀首之饰”,应该是指唐代女性贴在脸上或鬓上的小花片,而不是指绒花、绢花这一类簪戴在发髻上的立体的、仿真的人造花朵。在当时的实际生活中,这类用于装点脸、鬓的小花片一般是被叫做“花子”、“花钿”、“面花”等等,而以“花钿”一名比较常用,可崔莺莺是才女,给才子回信,自然是文辞博雅,提到日常用的小装饰,也要借用古称。
大概从南北朝起,一直到宋初,在这么漫长的时段里,对于女性来说,脸庞的功能更像是一个底板。描眉擦粉涂口红这些工序,当然是不能免除的,可是,完成了这些例常的程序,化妆的任务还只是进行了一半。在自己这张底板上,还要装饰上一些新奇的彩色花纹,甚至花鸟图案,才算大功告成。装饰底板的主要方法,一是“画”,二就是“贴”。“画”的功夫,这里且搁下不表,只谈一谈“贴”出的风光。“点绿斜蒿新叶嫩,添红石竹晚花鲜。鸳鸯比翼人初帖,蛱蝶重飞样未传”(王建《题花子赠渭州陈判官》)。按我们的经验,会以为这几句诗是在品题工笔设色的小品册页,或者彩绣贴绫的团扇面,其实呢,这里是在描写男人注视之下的贴满“花子”的女人脸庞:“况复萧郎有情思,可怜春日镜台前”,诗人还真没夸张,在敦煌第61窟壁画中,五代时期曹义金家族的贵妇们,一张张脸庞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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