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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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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超说:“我说不好,我冷眼看去,她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常常一个人独处。”
“你去跟她说说,”刘铭传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陈天仇对谁都不行,只有对你不错。”
“绝无此事。”石超说,“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刘铭传说:“是不是她对你有意啊!好像陈展如对我说起过此事。若是你能与她成亲也好,我就不再提蜀花的事。”
石超说:“怎么,用我拴住陈天仇?软化她,使她不能再来杀你?你别错打了算盘,假如她嫁了我,还是不放过你,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他又大笑起来。
刘铭传说,“哪天有空,我找她聊聊,我不信她真是一副铁石心肠。”
石超说:“你试试吧。”
月光如水,从门缝窗隙泻到刘朝带屋中。在外间,躺在铺上的马来诗媛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坐起来,从门缝向里看,刘朝带睡得正酣。她轻手轻脚下地,拢了拢头发,拿起她备好的包袱,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又犹豫了,转身回来,把里屋的门推开一点,也许是希望他能醒吧?但刘朝带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马来诗媛恋恋不舍地走出屋子。
满天星斗,月色如银,马来诗媛向海滨走来,那里停着几艘渔船,船上摇曳着油灯的灯光。
她向船上喊了句什么,船老大举灯站到了船头,搭过一条跳板,马来诗媛上了船,船老大撤了跳板,长篙一点,船驶入海中,帆渐渐升起。
马来诗媛望着向后倒去的点点灯火的城镇轮廓,不知是留恋还是凄伤,想到不可知的漫漫长路,她既有悲壮感,也有几分惶惑,
陈天仇和朱丽娅都很佩服她,至少她活得真实,不自己骗自己。
第五章第三十节
引洋人资金、技术建我铁路、煤矿,刘铭传称之为借种打粮、借船打鱼,西太后却认为兜揽不得。万里迢迢到北京,番女想用一棵千年灵芝敲开紫禁城的大门,也就拿到了幸福的钥匙。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怎么进来的,黑衣黑裤的陈天仇已经站在刘铭传床头了,她身背一口双刃剑,手里提着左轮枪。她没有马上下手,看了片刻刘铭传沉稳的睡相,他睡前看的一本书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拾起,那是一本《西方富国之路》。陈天仇心里一动,刘铭传再一次让她感动。她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忽然刘铭传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了在床前站着的陈天仇,他一惊,却显得很镇定地坐了起来。陈天仇以为他要去枕头底下摸枪,马上飞起一脚把枕头和枪踢到了床下。
刘铭传说:“我根本没想去抓枪。你来了好一会了吧?在我没睡醒之前,你有充裕的时间打死我,不过你没开枪。”
陈天仇说,忙什么,勾一下枪机是很容易的事。她反而把枪收起来了。她以得胜者的姿态说:“你没想到吧,你这样森严壁垒,我还是轻而易举地站到了你的床前。你的四夫人带人就在走廊里,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我。”
“我早知道是防不胜防的。”刘铭传说,“所以我不主张防备。”
陈天仇说:“你明知自己有危险,却让人撤掉所有的岗哨,你是胆大呢,还是以为没事?”
“都不是。”刘铭传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相信你会再来杀我,你一定要取我人头,就给给好了。”
“那你错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会打动我。”陈天仇说,“现在你是赤手空拳,我随时能结果你。”
刘铭传说自己没理由恨怨她,她是守信的,陈天仇当初说过,容他打走了法国人,再来算他们个人的恩仇帐。
门突然推开了,石超和汪小洋等气喘吁吁闯入,陈展如带的士兵几支枪同时指向陈天仇。
“别这样,都把枪放下。”刘铭传说,这是他与陈姑娘个人的恩怨,与别人无关。
石超说:“天仇,你不是让我再想想,有没有两全的办法吗?打龙袍固然不好,我今天又想出一个主意,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你说吧。”陈天仇说。
石超说,从前出红差杀头、该斩决和吃枪子的人,都只有一刀之罪,也就是说,一刀砍下去,如果犯人不死,那是他命不该绝,应该放一条生路,枪决也一样。
陈天仇说:“你什么意思吧?”
石超为她定了一条规则,他左轮枪里只能装一发子弹,打正了,那是他刘大帅该死;遇上臭子,打偏了或打不中,那是他命不该绝,总之,只有一枪之罪,他问陈天仇同意否?
陈天仇想想说:“这很公平。不过,我可是打得很准的呀。”
刘铭传说:“那也没关系,一切都是命。”
陈展如恐惧地坚决反对,有罪没罪也不能这么开玩笑啊,她连说不行、不行。
陈天仇问刘铭传:“我一枪论高低,行吗?”
刘铭传说:“行。但愿你打不准,或碰上个臭子,或许卡壳打不响。
陈展如显得十分紧张,大叫:“大家好好谈谈不行吗?从前他对不起姑娘,今后加倍补偿就是了嘛。在战场上,在大帅危难时,姑娘不止一次挺身相救,为什么还有今天啊?”又转对刘铭传:“你怎么能答应呢,这是开得玩笑的吗?”
石超却说:“就这样吧,在场的人都是见证。”他把手伸向陈天仇:“把枪给我。”
陈天仇把左轮枪扔了过去。石超当众把六粒子弹全退了出来攥到手上,他举起枪,说了声:“注意看,枪里现在一粒子弹都没有。”
趁人们的视线都转向左轮枪时,他以极其神速之举,将子弹换了一颗,并且放到了枪里。然后他把枪在头上扔了几下,又请人过目,之后才把枪扔给陈天仇说:“现在,这枪里只有一粒子弹,打中打不中,你们的冤仇都了结了,你认可吗?”
陈天仇说:“我认可。”
石超又转向刘铭传:“大帅呢?”
刘铭传怀疑石超做了手脚,不然他不会拿刘铭传的脑袋当赌注,所以他说:“陈姑娘允诺了,我没二话。”
陈展如叫起来:“不行,怎么能拿命赌着玩啊!”她吓得哭着数落石超,“大帅对你不薄啊,你不说平息仇恨,救大帅一把,你却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她抱住刘铭传不松手,自己面对枪口。
刘铭传有点不耐烦,说:“把她弄走,别在这胡言乱语。”上来几个兵把哭着的陈展如往外拖,陈展如抱住一根柱子死也不肯走。
陈天仇把左轮枪的轮子随意转了一下,缓缓举起枪来,双目圆睁,说了句:“刘大帅,对不起了。其实,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可谁让你欠了我父亲的一条命呢!自古有言,忠义礼信孝为先,这是我活在世上的惟一一件心事,对不起了……”刘铭传看见她眼里有泪,手也在微微发抖,半天不勾板机。
刘铭传倒很镇定,甚至喝了一口茶,他说:“勾火啊,把枪端平,别抖。”
陈天仇终于一咬牙,勾了板机。结果只是咔哒一下,臭子,并没有勾响。陈天仇大惊,忙去退子弹。
石超大叫起来:“是个臭子,大帅命大呀!”
陈展如破啼为笑,抱住刘铭传又哭又笑:“你是大命之人,什么人也伤不了你呀!”又回头仇视地向陈天仇喝道:“你还不滚!你总不会食言吧!”
“这自然。”陈天仇在手里掂了掂那粒没打响的枪子儿,说:“这是天意。刘大帅,咱们两清了,从今往后,你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再也不会来扰你好梦了。”说着双手抱拳,说了声“得罪”,走了出去。
刘铭传站起来,看了看石超,突然问:“那粒子弹,是你掉了包,对不对?”
石超狡黠地笑着否认:“没有啊!众目睽睽之下,我哪有那么快!还是大帅吉人天相,有天上的星宿保佑你呀。”
刘铭传不相信地望着他,说:“你去看看陈天仇,我想她不会在我这呆下去了。但我诚恳地挽留她,既然旧怨已解,就没有介蒂了。”
陈展如说:“你真是不可救药啊!你还要留她?知道她哪天翻脸又要杀你!这绝对不行,石超,你不用去。”
石超问:“我不知道是听老板的对呢,还是听老板娘的对。”
刘铭传说:“除了这件事,你都可以听她的。”
马来诗媛晓行夜宿,乘海船、走旱路,历尽千辛万苦,真的到了天子脚下,她不能不惊叹,北京竟如此壮丽辉煌!经过一番探听,这天她出现在东直门外南横街头条胡同里,她躲在别人屋檐下,看着东直门大街。
这时锣声渐近,已经看清大轿了。马来诗媛看见轿帘半掩,半隐半现地露出翁同和慈善的脸庞来。她鼓足勇气,猛地从小胡同里冲出去,差点把前面的轿伕撞个跟头,轿子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马来诗媛这时已扑倒在大轿前跪下,轿子想绕也绕不开,只好停下。立刻上来几个跟班的,抡起鞭子就抽,抽得马来诗媛满地打滚,后来她受不了啦,开始反抗,挥了几拳,打倒了两个,又把一个衙役的刀抓到了手中。正当更多的护兵把枪对准马来诗媛时,从轿子里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不要伤害她,一个小姑娘嘛,我来问问她。”
马来诗媛马上说:“大人,我是从台湾来的,我有天大的冤情要来向大人说。”
翁同和完全挑起轿帘,打量一眼她的装束:“你是山里的番民?”
“是呀!”马来诗媛说,“我叫马来诗媛,我从刘铭传、刘大帅府上来。”
翁同和疑惑地沉吟片刻,对跟班吩咐,“把她带回府中。”哗一下放下轿帘。两个兵一人扯住她一只胳膊,扯到跟班后头,拥着她走。
马来诗媛抗声道:“我是翁大人的客人,你们怎么像押犯人一样对我!”
一个兵吓唬地说:“客人?不杀你头,你已经是很便宜的了。”就这样,她被带回东直门外南横街翁同和府邸,管它是不是押解,她总算见到翁同和了。
翁同和用过晚餐,漱过口,忽然记起来了,就问:“那个番人小姑娘呢?”
家人答,锁在马厩里呢!
翁同和说:“怎么可以这样!她总不会是歹人吧?快请她来,算了,我去。”说着往外走去。
马来诗媛被绑在马厩的柱子上。翁同和一出现,她立刻吐了一口,大声说:“人都说你姓翁的是个好官,原来你也这么坏,你这样的人,能教出好皇帝来吗?”
“大胆,该死!”家丁们大惊,发一声喊,上来就打。
“住手。”翁同和说,“她说的不对吗?人家是拦舆喊冤的人,这自古有之,又不是犯人,把人家绑在马厩里不给饭吃,这若真是我主使,我是没有当帝师的资格呀。”
马来诗媛说:“你手下的人一个个像强盗,你管教不严,比刘大帅差远了。”
翁同和捻须而笑,山里人直来直去,也挺有意思,这样的民风,至少北京没有。
马来诗媛说:“这句话还是句人话。”话未落地,又引来一片呵斥声,又有人上来要打她。
翁同和说:“山野之民没受过教化,不为罪,别难为她了,给她松绑,先送她去吃饭。”想想,又改了主意:“把饭端到我书房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大概不懂翁大人为什么如此宽大她。
翁同和的书房犹如书库,图书充梁接栋。此时翁同和坐在太师椅里看书,马来诗媛在小几上快速吃着饭,咽下一口,她说:“大人你和刘铭传是好朋友吧?”
“要称刘大人、刘中丞。”翁同和说,现在吃饭,不要说话,食不言,寝不语,文明人都应当有规矩。
马来诗媛并不买帐,吃饭不说话就是文明了?
翁同和专心看书,不理她。她几口把剩饭剩菜全吞下去了,说:“可以说了吧?”
“说吧,刘中丞派你有什么事来找我?”翁同和说,“有他手书吗?”
“没有啊。”马来诗媛说。
“那怎么能证明你不是谎言?”翁同和说。
马来诗媛说她从小就没说过谎。
“好吧,算你没说谎。”翁同和问,“你说刘大帅长的什么样?”
马来诗媛说脸上有浅白麻子,不注意看不大出来,人长得牛高马大,说话嗡嗡响,像敲钟差不多,爱写诗,写对联。
翁同和笑了:“那,书归正传,他派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呀?”
马来诗媛说,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朝廷有个规矩,不准番汉通婚,违令者斩。这是不是太霸道了?
“有这个律令吗?”翁同和说连他都不知道。刘中丞可以上折子请示朝廷撤销禁令啊,用得着她来跑吗?
“没我的事,我才不来呢。”马来诗媛说,刘大人上奏折了,听说驳回来了。
翁同和望着马来诗媛那天真无邪、充满期望的脸,忽然明白了,他沉吟着说:“这样说来,你想和一个汉人小伙子成亲,对吗?”
“是啊!”马来诗媛说,她和刘铭传的孙子好,可刘铭传不让,她一赌气把牌楼上的灯笼都射下来了,他发了火,赶她走。
翁同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有趣。你到底说漏馅了,并不是刘大人派你来的,而是你自己打他旗号来的。”
马来诗媛说:“我也用不着打他旗号,我知道你和刘家有交情,你能帮我忙。”
翁同和忍住笑打趣她:“可你并不是刘家的人啊,我凭什么帮你忙?”
她说:“你不是好官、清官吗?”
“坏了,”翁同和说,“我若不给你办,就一定不是好官,而是贪官了?”
马来诗媛说她没钱送礼。听人家说,找京官办事,都得大把大把地送银子。
翁同和忍住笑问:“这么说你也是打算给我送银子来了?”
“你还能缺银子?”马来诗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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