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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3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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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的。”李莲英见状,急忙在慈禧身后做手势示意,容龄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德龄狠狠心,说了一句:“老佛爷既然喜欢,奴婢们情愿献予老佛爷赏玩。”
慈禧把CHOST抱在怀里,抚着它雪白的长毛,道:“要说呢,御狗房里也有上百头犬了,个个都不错,可这小东西瞧着还真怜人儿!……李莲英,赶快把这个宝贝儿送到御狗房,要特别训练它。三天之内,一定要让它学会作揖!还有,传我的口谕,我给它赐名喘气儿,这宝贝儿太乖了,不认生也不叫唤,就会喘喘气儿,今后要它和水獭、玉狮子享受同等待遇。”
可怜容龄是天天要抱着小狗睡觉的,这天晚上,总觉着缺了点什么,德龄体贴妹妹的心情,便陪着她聊天。一直到了四更天上,德龄迷迷糊糊地听见妹妹叫了一声“CHOST”,德龄急急掌了灯,见妹妹睡得熟熟的,想是说梦话呢,眼角有两行眼泪,直直地淌下来。
次日,慈禧命李莲英带德龄姐妹来到御狗房,管狗的太监一声令下,小狗们都齐刷刷地作揖,只有喘气儿茫然地张望着,它看到了容龄,便亲热地扑了上来。容龄揉着它的软毛,几乎落泪。
慈禧的脸沉了下来,道:“我说,都四天了,喘气儿怎么还不会作揖?过两天我再来,还是这样的话,我可要唯你是问!”管狗的吓得浑身哆嗦,急忙道:“奴才一定尽力!”慈禧道:“不是尽力,是要办到!听清楚了吗?”管狗的急忙答应着,喏喏连声而退。
回来的路上,慈禧似乎兴致很高,不断地和园子里的小鸟儿、丹顶鹤和珍珠鸡逗趣儿,说也奇怪,那些小鸟儿好像听得懂慈禧的话,就是围绕着她飞,有一只还立在她的肩头。李莲英见了,笑着对姐儿俩说:“瞧见没有?老佛爷就不是凡人!什么鸟儿啊雀儿的话她都能听懂!还有一招绝活——”姐儿俩正听得兴头上,忽见慈禧在前头招手:“快来瞧这大蝴蝶儿!——你们怎么比我这老太太走得还慢?”德龄急忙讨好道:“老佛爷健步如飞,把我们都比下去了!我们只怕要一路小跑儿,才算跟得上您!”慈禧得意笑道:“那年张之洞到园子里来瞧我,先是怕我走不动,一定要叫轿子来,是我坚持着走路,从仁寿殿走到知春亭,他就喘得不行了,到了知春亭,还是李莲英搀着上去的,话也说不出来,笑死人了!”
一路说笑着,到底容龄小些,不会作态,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担心着小狗。好像总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喘气儿的声音,心想,那些狗太监还不定怎么折腾小喘气儿呢!又想着来了这么些日子,在大内之中,获得和失去总是很突然,因为她和姐姐并不能真正地表达自己,而只有服从。有时候,她真的很迷惑——到底是她们在改良中国,还是中国在改变她们?有时候她为这里人们的不自然和不快乐而伤感,而姐姐总是安慰她说:我们就是为了改良中国才忍耐这些的。可是她心里常常动摇——到底她们的忍耐是否有价值?
过了几日,容龄照例教众宫眷们跳新舞,皇后仍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容龄舞得倦了,擦一把汗问大公主道:“大公主,怎么四格格今儿没来?”大公主一时语塞。皇后急忙接过话来,道:“四格格病了,出不得门儿,歇着呢。”容龄道:“皇后主子,那我去瞧瞧她,一会儿就回来!”大公主忙拦道:“慢着,容龄!”容龄一怔,皇后在一旁轻声道:“四格格染的是风寒,怕传染了,这一下宫里可不就大乱了?”偏容龄不识相,还在问道:“那天她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还病得那么重?!好几天了都不好?”皇后道:“人有旦夕祸福嘛,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儿,咱们怎么能预料得到呢。”大公主拉着容龄,示意她快些跳舞,容龄又合着音乐的节拍跳了起来,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晚上,容龄一反常态,托着两腮久久发呆。德龄边用英文写信边问:“怎么了?想CHOST了?”容龄慢慢摇头不语,德龄摸摸她的头发,容龄终于开口道:“……姐姐,我总觉着这回四格格病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德龄问道:“怎么讲?”容龄压低声音道:“那天,四格格给我讲起她和大公主、元大奶奶她们年轻守寡的事儿,说是她们几个都是老佛爷给赐的婚,婚后不几年儿,男人就都死了。当时,好像有人在外面偷听!”德龄大惊,二人紧张万分地四周张望,然后紧紧偎依在一起。德龄悄声道:“额娘不是已经跟咱们讲过了么?隔墙有耳,你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容龄眼泪汪汪道:“姐姐,我错了……”德龄只得安慰了妹妹一会子,将写了半截的信放下了。半晌容龄又道:“我只是……只是害怕我把四格格给害了!德龄思忖了一会子,道:“还不至于罢。依着我看,老佛爷即便知道了这件事儿,也不过给她点儿颜色看看,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容龄像小猫似的附在姐姐耳边道:“这宫里多可怕呀,要是四格格有点什么,我……我真的不想呆了!”
容龄进宫数月,宫中的险恶已经了然于心,特别是老佛爷,那种翻手云覆手雨,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早已令她惊心动魄。但说也奇怪,明知老佛爷是这等样人,她却依然感觉到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她:老佛爷慈和时的笑容,尖刻时的嘲讽,上朝时像个男人般叱咤风云,而私下里却像个小女人似的,自己采花制胭脂膏子,这一切都令久居外邦的少女容龄感到震撼——她甚至在不由自主地仿效着老佛爷,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句话,这座古老东方的皇宫对她来讲,充满了神秘与诱惑,清宫大内中,一个老妇的手撩开神秘的面纱,里面尽是些意想不到的恐惧与美丽。
对于光绪短暂而不幸的生命而言,1903年无疑算是个吉祥的年头。构成吉祥快乐最重要的元素,无疑是德龄姐妹的进宫。他很喜欢这姐儿俩,他把她们看成是自己的小妹妹,尤其是容龄,天真未凿,不时冒出孩童之语,更是可爱。这天容龄在考光绪的英语,指着大殿里的东西随意问道:“柱子?钢琴?乐谱?椅子?桌子?”光绪回答得分毫不差。容龄愁道:“这大殿里的东西都叫我给说完了,我还教什么呢?”光绪笑道:“小淘气儿,你也有被难住的时候。”容龄顿时来了精神道:“万岁爷,这可难不倒我,报纸怎么说?”光绪道:“这个词我可不会。”容龄告诉他道:“NEWSPAPER 。字典上有,就是消息印在纸上,所以是一个NEWS 加上PAPER。”光绪道:“小淘气儿,你怎么会想到教我这个词?”容龄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这些天,姐姐说服老佛爷读英文报纸,姐姐一句句地翻译给她听。”光绪道:“哦,那你看不看报纸?”容龄道:“玩累了就不看,我只喜欢看邓肯小姐的消息,对了,告诉您,我的好朋友凯瑟琳也成了邓肯舞蹈团里的明星之一了。”光绪看了看四周,对孙太监道:“孙玉,朕的椅子坐得不舒服,你去拿个垫子来。”孙玉刚刚走出,光绪就赶快用笔在容龄的掌心写了个字,小声问道:“小淘气儿,烦你回去帮我看看,有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容龄歪着头看了半天,道:“万岁爷,这个字是什么字,我不认识。”光绪又好气又好笑,待要说什么,孙太监已拿了垫子回来,光绪忙示意容龄握拳,容龄依法照办,她的掌心的字立刻模糊一片。光绪道:“孙玉,明儿把我的字典拿来,赐给容龄姑娘。”容龄在一旁谢恩道:“谢万岁爷,可是我可不爱写中国字,太难了,跟画画似的!”光绪故意绷着脸道:“那也得学,不然就罚你。”容龄问:“罚我干什么?”光绪想了想,道:“喝两大碗豆汁!”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孙玉好长时间才见着皇上的笑脸儿,也跟着一起笑了。
当晚容龄便把此事告诉了德龄,姐儿俩一起翻着字典,容龄只记得那字是个广字头,其他什么也不能肯定。德龄问来问去的,容龄总说不是,两人就查广字头的字,容龄指着庆字道:“好像是这个字。”德龄忙道:“庆?庆王?万岁爷也许想问四格格的事儿。”容龄道:“我特别想四格格,可万岁爷老说她是个麻雀,怪吵的。……嗯,好像又不是这个字。”德龄道:“那你再找找。”容龄又指着廪字道:“刚才说的不对,是这个字。”德龄道:“那是仓廪的廪字,万岁爷想问粮食的事儿。”容龄道:“不对,好像是问人的。”德龄嗔道:“容龄,你真是急死人了,为什么不好好学中文。”容龄看了看手心儿,道:“那不能怪我,中文这么难写,万岁爷又不让我留着,太监一来他就让我握拳不让他看见,谁记得住呢!”德龄立即恍然,道:“不想让人瞧见,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她飞快地翻到康字,道:“是这个字,对不对?”容龄拍手道:“对了对了,姐姐,你真聪明!”
德龄到底比容龄长两岁,知道一点清国的历史,戊戌变法,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变法失败之后皇上的处境。这时,她总算是明白了皇上最隐秘的想法儿,她感慨地想,皇上真的是难啊!但是敢在老佛爷的千手千眼之中,大胆问“康”,也算是了不起得很了!她暗想自己一定要尽全力帮助皇上。
宫里开重阳夜宴的时候,慈禧似乎没有什么“与民同乐”的心情,说了两句话儿,就携光绪与皇后先走了,众宫眷边赏菊花,边喝酒吃螃蟹,倒也其乐融融。
容龄见大家都很高兴,不停地吃喝说话,不同的倒是四格格,容龄发现“复出”后的四格格十分异常,她不停地喝酒,做出一副快乐的样子,她和每一个人干杯,每次都一饮而尽。大公主在一旁道:“四格格,你可悠着点儿,这可是菊花酒,不是酸梅汤。”四格格像没听见似的,咣地碰了一下元大奶奶的杯子,然后又是一饮而尽。元大奶奶小声道:“四格格,你要是心里有事儿,咱姐儿俩明儿好好念叨念叨,可别喝闷酒啊。”四格格妩媚地侧着头,道:“我没有心事,我高兴,我喜欢过节。”瑾妃拿过一小碟梅子,道:“来,吃一粒梅子,醒醒酒。”四格格道:“不吃,咱们来对诗,我说上句,看你们谁能接上下句。……我说了啊:‘遥知兄弟登高处’,下句是什么?”瑾妃道:“这容易:‘遍插茱萸少一人。’”四格格打了个酒嗝,又道:“那就来个难的——‘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下两句是什么?”瑾妃面有难色地看着大公主,大公主叹了口气,拿过一把扇子,用蟹爪蘸着酒,在上面写道:“含情欲说宫中事,”她把扇子又递给了瑾妃,瑾妃接着写:“鹦鹉前头不敢言。”
四格格拿过扇子默念了两遍,突然狂笑起来,道:“好一个‘鹦鹉前头不敢言’!好!好!真是太好了!!”大公主看不下去,叫四格格房里的宫女:“快把你主子扶回去!她醉了!”四格格歪歪倒倒地被宫女搀走,还回过头来,笑道:“我没醉,你才醉了呢!……”
容龄和姐姐一直在陪着大公主说话儿。容龄不小心把蟹腿落到了衣服上,鲜亮的衣服立即出现了一块油渍。容龄道:“大公主,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回来。”容龄去换衣服,匆匆从花园走过,不想一个人影从树里踉跄着出来,抓住了她的手。容龄一惊,仔细一看,竟是光绪。容龄被光绪拉着,怔住了。光绪拉着她的手道:“珍儿,这儿歌舞升平,好一派繁华景象,可惜,这都是假的。”容龄见光绪双眼通红,满身酒气,心知他是醉了,便道:“万岁爷,我不是珍主子,我是容龄。”光绪像没听见似的,继续道:“珍儿,朕没有脸过重阳,没有脸见祖宗。陆游说,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朕比陆游还凄凉,没有后人可以指望呀。”容龄劝道:“万岁爷,您不要难过了,你喝多了。”光绪道:“珍儿,幸好朕有你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否则这世上更是暗无天日了。”容龄眼珠一转,问道:“万岁爷,您真的非常爱珍儿吗?万一珍儿红颜老去,您也会这样吗?”光绪把容龄温柔地搂在怀里,道:“珍儿,你真傻。如果珍儿真的老了,朕就更老了,那你会嫌弃朕吗?”容龄心里一颤,道:“不会,也不可能。”光绪道:“朕老了以后,就牵着你的手,一起看菊花,一起赏斜阳。”容龄感动道:“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他们幸福地生活,一直到死。”两人正在缠绵,孙玉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道:“万岁爷,您让奴才好找,咱们早该走了!”容龄一惊,下意识地要推开光绪,却被他抱得紧紧的,容龄的脸一下子灿若桃花。容龄扭捏道:“孙公公,万岁爷喝多了,把我给错认成珍主子了。”孙玉叹道:“容龄姑娘,你说酒是不是好东西,它让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看见什么就看见什么。老天爷也还算公平,虽然人不能事事如意,可一有了酒,立马就什么都有了。”说罢,轻轻扒开光绪的手,把他扶走。
容龄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没有走开,她抚摩了一下光绪依偎过的肩膀,胸口突然狂跳不止。
直到四格格被宫女扶着走来,容龄才算清醒。只见四格格忽然趴在低矮的栏杆上,吐了起来,宫女赶快替她拍背。容龄忙过来道:“四格格,我正要找你去呢。”宫女道:“容龄姑娘,四格格醉了。”四格格笑道:“容龄,赶快回巴黎,回巴黎跳舞去吧。”容龄扶住了她,道:“我送你回去,明儿咱一块儿跳舞。”四格格身子一歪,倒在容龄怀里道:“现在就跳,我会跳,你说的,我有天才!”她一个人转起圈子来,转了又转,转得裙裾飞扬,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看得容龄与宫女眼花缭乱。转着转着,四格格竟转到了没有栏杆之处,一下子转进了湖水里。
湖水涟漪四起,容龄和宫女都呆了。半晌,宫女才大叫道:“救人呀,四格格落水了!”容龄倒是还算沉着,道:“你也别叫了,叫也没用,这会子哪还有人听见,值夜的怕是也喝醉了!你赶快拿根长棍子来,让她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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