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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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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一起浴血沙场,出生入死的战友,都因为留在城市里而在那场腥风血雨的政
治风暴中劫难难逃。阿云的两个哥哥都选择了跟父亲一样的路,进了部队,四个姐
姐也有三个嫁了给当兵的。父亲总是教育她们兄弟姐妹们,做人要正直,宁可饿死
也不能要嗟来之食。自小就在这样一种纯净的家庭教育之下成长的阿云,压跟也没
想过自己会有另一种的活法。
    可后来她还是跟了他。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因为他给了她一个女人最需要
的东西:爱和安全。大概因为尽管她的哥哥们怎么找方昌算帐,他也不肯离开她,
也大概因为她真的爱他。她说不清。反正世上说不清的事情多着呢。只是,唯一她
清楚不过的就是,不离开他,她就得放弃她的家庭。父亲在得知消息后,说得再清
楚不过了,如果她要贪慕虚荣,如果她要去做那种不知廉耻沾污他家门楣的事的话,
她就永远不要再进她的家门,他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方昌带着她回到江西老家,他以为他可以打动她的家人一一这是他做生意成功
的秘诀一一诚意加丰厚的利润。可他们在村口就被阿云的家人截住了。她们说,父
亲不想见她们,到死也不想见她们。

                                  四

    飞飞是一个简单的人;她并不多愁善感;她的故事也很简单。
    大学毕业了,回到家乡。在银行里工作。一生无风无浪。
    有一天妈妈跟她说:“女儿,你要再不结婚,可就要做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可妈妈,我才二十四岁呢。”
    “妈妈在你这个年龄,连你弟弟都生出来了。女儿,要娶你,给你一个家的男
人,才是真正爱你的男人。”
    就因为妈妈这句绝无仅有的充满哲理的话,结束了飞飞和一个大学同学一段朦
朦胧胧似是而非的关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一次真正的恋爱,就嫁了给那个每星期
一束玫瑰; 每天一顿浪漫烛光晚餐,说要给她幸福给她快乐给她一个家的,比他大
九岁,在工商局当副局长的丈夫蒲风。
    婚姻的真实面目使对婚姻多少也充满浪漫遐想充满活神圣感的飞飞有点措手不
及。她觉得自己好象是掉进了一个不知由谁设定的圈套,并且无法自拔。
    尽管婚前和婚后面对的是同一个男人,面孔也还是那一张面孔。可是,她觉得
自己好象嫁了给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人; 那个娶她回来的人把她娶了回来之后,就
象失了踪似的;每天总会有应不完的酬;唯独不用应酬自己。电话成了他们唯一的空
气中的桥梁,后来并且发展到连电话也懒得打。至于蒲风在外面干什么,她压根也
提不起兴趣知道。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独自在黑暗之中冥想,突然发现她和蒲
风从来没有过心灵上的交往,更没有过一种叫做牵挂的东西发生过。她甚至发现自
己好象从来就没有爱过蒲风。
    而和阿云的交往也使她开始对自己给她和方昌那段关系过早地下一段非黑即白
的结论有点怀疑了。尽管她一直都没用什么眼光去看阿云,却绝对把那眼光留给了
堂而皇之冒用爱情之名的虚伪男人方昌。
    然而在阿云那里,她发现了一些出乎她意料的东西。她忽然问自己,什么是爱。
她回答不上来。她和蒲风能算爱吗?那么阿云和方昌呢?在阿云的口里,方昌是她
的骄傲,是她的一切,并且这一切丝毫也没有牵涉到一般人所想到的金钱上去。有
一个镜头一直定格在她的记忆里,既温馨,又感人。那是一次,她们三个人去逛街
一一方昌尽管很忙,而且飞飞绝对相信他比蒲风要忙,可奇怪的是他总却能抽出时
间来陪阿云逛街。路上,方昌一直牵着阿云的手,并且要阿云靠路边走避免车辆。
这些细节飞飞看在眼里,从不多愁善感的她,开始有一点点的羡慕。渐渐地,她也
不得不承认,她本来想要拿来当作“打假”的“伪劣品”,竟比很多所谓的“名牌
货”例如自己要强得多。

    尽管 引起 飞 飞思 考婚姻和爱情这哲学问题的 是 阿 云 和 方 昌这段非黑
非白的关系, 可 促使 她 下 定 决心 要 结束自己 婚姻 的 ,却是一 个伟大的
人物一一至少飞飞是这样认为的。
    某个无聊的晚上, 她在方昌的书房(这出乎 她意料的地方也是她对方昌改观
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她眼里,爱书的人,有个“红颜知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件风
流韵事 , 而拥有一间二十来平方的书房和满满三个大书柜的男人有一个“情人”
也可以是一件值得原谅的事一一如果他用情专一的话)找到了一本叫《曾经男人的
三少女》的书,她实在有说不出的惊讶,想不到方昌居然 会对这 位十九世纪丹麦
神秘主义哲学家克尔恺郭尔的作品也有兴趣。大学时候,她的一 位很尊敬的 导师
就曾向她隆重地 推荐过这位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先驱的《勾引家日记》。
    她一口气读完了那本并不算薄的《曾经男人的三少女》。有一句精辟得够玄的
警句在她脑里盘旋了一个晚上,那句话是这样说的:“结婚,你会后悔,不结,你
也会后悔的,结了或不结,你会两样都后悔的,无论你是结还是不结,你会两样都
后悔的。嘲笑完这世界的愚蠢或为 这世界掉了泪,你都会后悔的。 。。。。。。。这就是
哲学的全部和实质!”
    第二天,她给蒲风打了个电话:“我要离婚!”

                                  五

    一场亚洲金融风暴。方昌投资在香港股票市场上的所有资金在一夜之间化为乌
有。他欠债累累,面临着破产。
    一天晚上,多喝了几杯的他,在回家的途中,把汽车从青马大桥开到海里去了。
    阿云在飞飞的陪伴下,以旅游的名义到了香港。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决定忍受所有的一切,只要让她见方昌最后一面。
    然而她的肚子也不能让她在方家得到哪怕是一张只坐一分钟的椅子。她被方昌
的老婆毫不犹豫地赶了出来。
    回来之后的阿云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说不笑也不哭。
    飞飞正在坚决激烈地闹离婚,她索性把铺盖也卷到阿云家来了。
    接下来,飞飞翻箱倒柜,把阿云家所有的刀刀叉叉,甚至洗头水,洗洁精,洗
马桶的洁厕精等一切可能可以致命的东西都搜掠一空一一她觉得非常有必要这样做
一一为了阿云。
    某个深夜,在梦中忽然乍醒的飞飞睁开眼,发现对面床空空如也,她顿时吓得
汗毛都竖了起来,“呼拉”一下子跃了起来,冲出房间,扯开嗓门直喊:“阿云!。。。。。。。”
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颤抖着,发出刺人的回音。
    没人回应。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厕所,厨房,客厅,饭厅。。。。。。。
    冷汗开始往外渗,她觉得自己喉干舌躁起来。
    “我在这。”阿云静静地立在大厅跟阳台连接的门间。
    “吓死我了。三更半夜。你干吗来?”飞飞嘘着气说。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走了过去。
    “我在想些事。”阿云不慌不忙地说,“飞飞,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来怎么想我,
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没了他,我的日子怎么过,
我还能怎么活下去,倒不如死了好。可是每当我一有这样的念头时,肚子里的孩子
就动了。我才发现原来现在不同了。我有了我们的孩子。如果没了这孩子,可能我
真的会活不下去。可是,我已经不仅仅是我了。你也知道,为了这孩子,他连酒都
戒了,我们上一个孩子如果在生的话,都快三岁了,可孩子没出世就死在肚子里。
医生告诉他是因为他喝酒过多引起时,他难受了好久。后来竟下了狠心戒掉了。他
说他要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他还说孩子的样子最好就象我,但是心地就要象他,
因为他心比我好。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他心太好,把我救了回
来,所以,现在就得一命还一命。当初如果没了他,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哪,干
着什么。或许死了,或许还在工厂里做着,要不就随便嫁了人。不过,你放心好了,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无论往后的日子怎么艰难,我都会好好活下去的。飞飞,认识
我那么久,你从来也没问过我的理想是什么,对吧?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有自己
的理想,只是,我的理想,对我所说,一直都是那么遥远。方昌说得对,他说,一
个人出身的阶层,往往就决定了那个人的命运,所以,他说他要为他的孩子创造一
个好的环境。今天,我接到家乡的小侄女的信,她说她初中毕业了,不想再读了,
想象我一样出来打工赚钱。她说她很羡慕我的生活。她今年十八岁,才初中毕业,
我们农村不象你们城市人,早早就读书,十八岁,你们都高中毕业了吧。我那年也
是十八岁才初中毕业。我在想如果她出来了,会不会也象我一样的,落到今天这个
地步呢。最让我担心的是,她居然说她羡慕我。我们那村很穷,我听姐姐们说,到
现在还很穷,能走的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活
了三十多年,没什么遗憾的事,就算是为了跟着方昌而跟父母亲断了关系,在背后
让人家什么难听话都说尽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的,因为我觉得值得,真的。可一
直一来,就有一件事,是让我觉得很遗憾很遗憾的。就算在和方昌在一起之后,好
象什么都有了,可每次一想起,我还是觉得遗憾。初中毕业后,刚好我们村缺一名
幼儿园老师,我就当上了。那几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很喜欢孩子,跟他
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现在想起来还依然很开心。可是后来,所有幼儿园的老师都要到
省城的幼师学校去接受培训,读两年,要两千块钱,那时候两千块钱对于一个农民
的家来说可是比天还要大呵!我家付不起那钱,我也就不能再当幼儿园的老师了。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当一名幼儿园老师,我走的肯定是另一条路了。。。。。。。。”

                                  六

    不到一个月,阿云不仅仅失去了感情和生活的依靠一一方昌,也失去了把她赶
出家门的老父亲。
    办完父亲的丧事,从老家回来后,正好飞飞替她把方昌唯一留下的那套在高级
住宅区的房子卖了。阿云用得来的三十万,租了一个二百多平方的平房,装修成一
所幼儿园。她还把小侄女送到幼师学校去念书,每年学费四千块,学制两年。阿云
跟她说,毕业了,就来找她,来她的幼儿园当老师。


                              潘先生在难中

                              作者:叶圣陶

                                   一

    车站里挤满了人,各有各的心事,都现出异样的神色。

    脚夫的两手插在号衣的口袋里,睡着一般地站着;他们知道可以得到特别收入
的时间离得还远,也犯不着老早放出精神来。空气沉闷得很,人们略微感到呼吸受
压迫,大概快要下雨了。电灯亮了一会了,仿佛比平时昏黄一点,望去好象一切的
人物都在雾里梦里。

    揭示处的黑漆板上标明西来的快车须迟到四点钟。这个报告在几点钟以前早就
教人家看熟了,现在便同风化了的戏单一样,没有一个人再望它一眼。象这种报告,
在这一个礼拜里,几乎每天每趟的行车都有:大家也习以为当然了。

    不知几多人心系着的来车居然到了,闷闷的一个车站就一变而为扰扰的境界。
来客的安心,候客者的快意,以及脚夫的小小发财,我们且都不提。单讲一位从让
里来的潘先生。他当火车没有驶进月台之先,早已安排得十分周妥:他领头,右手
提着个黑漆皮包,左手牵着个七岁的孩子;七岁的孩子牵着他哥哥(今年九岁),
哥哥又牵着他母亲。潘先生说人多照顾不齐,这么牵着,首尾一气,犹如一条蛇,
什么地方都好钻了。他又屡次叮嘱,教大家握得紧紧,切勿放手;尚恐大家万一忘
了,又屡次摇荡他的左手,意思是教把这警告打电报一般一站一站递过去。

    首尾一气诚然不错,可是也不能全然没有弊病。火车将停时,所有的客人和东
西都要涌向车门,潘先生一家的那条蛇就有点尾大不掉了。他用黑漆皮包做前锋,
胸腹部用力向前抵,居然进展到距车门只两个窗洞的地位。但是他的七岁的孩子还
在距车门四个窗洞的地方,被挤在好些客人和座椅之间,一动不能动;两臂一前一
后,伸得很长,前后的牵引力都很大,似乎快要把胳臂拉了去的样子。他急得直喊,
“啊!我的胳臂!我的胳臂!”

    一些客人听见了带哭的喊声,方才知道腰下挤着个孩子;留心一看,见他们四
个人一串,手联手牵着。一个客人呵斥道,“赶快放手;要不然,把孩子拉做两半
了!”

    “怎么的,孩子不抱在手里!”又一个客人用鄙夷的声气自语,一方面他仍注
意在攫得向前行进的机会。

    “不,”潘先生心想他们的话不对,牵着自有牵着的妙用;再转一念,妙用岂
是人人能够了解的,向他们辩白,也不过徒费唇舌,不如省些精神吧:就把以下的
话咽了下去。

    而七岁的孩子还是“胳臂!胳臂!”喊着。潘先生前进后退都没有希望,只得
自己失约,先放了手,随即惊惶地发命令道,“你们看着我!你们看着我!”

    车轮一顿,在轨道上站定了;车门里弹出去似地跳下了许多人。潘先生觉得前
头松动了些;但是后面的力量突然增加,他的脚作不得一点主,只得向前推移;要
回转头来招呼自己的队伍,也不得自由,于是对着前面的人的后脑叫喊,“你们跟
着我!你们跟着我!”


    他居然从车门里被弹出来了。旋转身子一看,后面没有他的儿子同夫人。心知
他们还挤在车中,守住车门老等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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