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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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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哲笑了笑,说:“再说吧。你的车不到关键时刻,我才不动用呢。” 
  “外道了不是?啥时用车,只管吩咐,就是我不坐,也不能委屈了老大哥!”
 
  “先谢,先谢了!” 
  县里的书记、县长都是配了专车的,“不管它多大,一色桑塔纳”。楚哲是挂
职,没有专车,但办公室还是能保证随时调派的。 
  会议室里再度出现静寂,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格外冷峻起来。 
  肖秉林说:“楚书记到县里来后,还很少对具体问题发表意见。刚才他的话,
很有针对性,请各位仔细听一听。楚书记,你接着说吧。” 
  楚哲说:“刚才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如果再具体一点,我听说钢管厂的财
务管理很可能有些问题。作为一厂厂长,高贯成的责任是一种什么性质,我看是不
是需要搞清楚后,再研究申报劳模的问题。” 
  有几个常委点头表示赞许。 
  赵金祥又哈哈地笑起来:“啥事不能只凭道听途说吧?比如,我就听说昨天夜
里,这个大楼突然停电,工作人员急赶来时,发现楚作家和一个年轻的女同志在一
起……” 
  楚哲心一激灵,就这么屁大点事,怎么闹得政府那边也知道了?他冷言以对:
“有这么回事,她叫吴冬莉,钢管厂的会计,找我来就是反映钢管厂财务上的问题。
如果对此有什么疑问,组织上可以审查。” 
  赵金祥笑说:“审查什么呢?我们倒是相信楚作家高风亮节,坐怀不乱的。可
传到下边人耳朵里,谁知又会怎么说?说文人骚客嘛,自古风流,边作家自个都白
纸黑字他说,现在把流氓都不叫流氓,叫作家了。人家非要这么说,咱还能堵住人
家的嘴巴?” 
  楚哲怒气陡起,正想有力地反击几句什么,却见肖秉林做了个手势,正色打断
赵金样的话,说:“这是常委会,这样的玩笑就不要再开了好不好?楚哲同志现在
坐在这里,身份是县委副书记,而不是,作家,这一点请诸位注意。”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滞重得让每个人都感到有些窒息。没有人再发言。时
钟已是五点半了。肖秉林说:“时候不早了。我的意见是,由纪检委牵头,和监察
局、审计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尽快把钢管厂的财务问题搞清楚。上报劳模的问题待
调查组拿出意见后再定。大家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 

                                   六

  县里距市里六十多公里,一溜儿的柏油公路,如果不堵车,也就个把小时的行
程。 
  时已深秋,天变短了,出城时才六点刚过,暮色已悄悄地从地平面往上升腾。
公路上汽车的灯光,如白红两串运动着的巨大神奇珍珠,白得耀眼,红得深邃,直
铺展到远远的天际处。楚哲坐在车里,还想着会上的情景,尤其对赵金祥说文人骚
客的那一派胡言更是耿耿于怀,那明显是一种含沙射影的人身攻击嘛!如果不是肖
秉林及时打住,又考虑是常委会不能大小儿科,那一刻他真想拍案而起,跟赵金祥
好好理论理论。他正想着,忽然司机按响了录音机,又是杨任莹情哥哥俏妹妹地唱。
司机问:“楚书记,听这盘行吗?”楚哲说:“随便吧。下周我给你带来两盘器乐
曲带,换换口味。”司机笑说:“咱也跟上档次的。” 
  说话间,司机腰里的呼机叫起来。司机掏出来看了看,忙将汽车靠到路边去。
楚哲奇怪地问:“怎么回事?”司机说:“我也不知道,只说让车靠路边等一等。”
楚哲又问:“谁呼的你?”司机说:“没留名啊。看这号码,是大哥大打来的。”
 
  一棵烟投抽完,就见又有一辆小轿车停靠了过来,车里钻出冯天一。楚哲心里
疑惑,推开车门迎过去:“哟!是你呀。要连夜到市里去?” 
  冯大一笑说:“我在市里又没媳妇,白遛什么腿儿?我来送送老兄。 
  楚哲说:“我也不是不回来了,星期一就又见面了,送什么送?还是有什么事
吧?” 
  冯天一钻进楚哲的汽车,吩咐司机:“你去我车里坐一会,我跟楚书记有几句
话说。” 
  司机离去了,楚哲随手关了录音机,问:“什么事呀,这么急?” 
  冯天一递过一棵烟,彼此点燃,说:“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心里有几句话,
堵着难受,想跟老兄唠扯唠扯。我这人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不吐不快啊。”
 
  楚哲笑说:“我洗耳恭听!” 
  冯天一打了个“唉”声,说:“老兄的胆识学问让我佩服,老兄说官是官、说
民是民、可进可退、潇洒自如的特殊身份,更是让我可望而不可及呀。县里本来就
巴掌大的这么一块地方,彼此间三亲六故,连我都常常整不明白谁和谁是一种什么
关系。又是县委,政府两个班子,两套人马,党政不和也不是咱这一个地方的上特
产,谁知咱这当副手的哪句话就得罪了人啊!咱说啥也不能让人当了枪使呀,是不
是?其实最难当的也就是咱这副手了,许多事情一时整不明白,咱也就得糊里糊涂,
上头咋定咱就咋执行吧。维护团结才是第一要紧,千万不能在咱这副手身上出不利
团结方面的毛病,我说的没错吧?再说了,明年一开春,两个班子就要换届,据我
听来的小道消息,下一步由谁主持县委这边的工作,上边也还在犹豫未决。你是一
天到晚琢磨你的文章,我也一天到晚这个厂子出,那个厂子进,忙得晕头转向,对
这些事不感兴趣,可有人早就开始琢磨组阁之事了。唉!我呀,下一步到底是去哪
个庙里当和尚,自己还没个谱呢,所以我才羡慕老过普通人的日子,有着普通人的
满足和缺憾。 
  洗了澡,楚哲慵懒地仰靠在床上看电视,妻子就坐在身旁给他讲一些厂里姐妹
们的事情,可讲着讲着,兴趣就淡了下去,问:“哎,今天你怎么不说话?” 
  楚哲一怔,忙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你说嘛。” 
  女人的敏感,真是了不得。楚哲刚才确是走了神,他又想起了这两天的事情。
 
  妻子伸出手在他额上摸了摸,很肯定他说:“不,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县里的事情当然不能跟妻子说,况且那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楚哲想了
想,笑了:“你刚才净跟我说些让人不大高兴的事,我倒是有一件说出来保证让你
乐出鼻涕泡的事,你信不信?” 
  楚哲就说了肖秉林主动提出要把她调到县里去的事。妻子一听果然高兴得跳下
地,问:“真的?” 
  “这事我还能诓你。” 
  “哼!打你一到县里去,厂里就有人给我出这主意。你也真是,还非得人家一
把手赶着找你说!我看肖书记这人真不错。” 
  “这样好,这样好。要是我先提这事,让人家给撅回来,你说还让我的脸往哪
儿搁?” 
  “那你回来都这半天了,咋才跟我说?” 
  “好饭不怕晚嘛。就是要带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也总算借了你一回当作家的光!”妻子脸上乐开了花,“啥时调?” 
  “也别急嘛,我还能追着人家的屁股逼着立马办?县里的事情多了,尤其一把
手,脚打后脑勺。”楚哲没把肖秉林说的下周就办的底儿交出来,他总感觉钢管厂
的事和这事脚前脚后提出来不会仅仅是偶然。搞艺术的人往往更注重感觉。他想待
钢管厂那边的事有了眉目再办不迟。 
  “那咱儿子咋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嘛。” 
  这一夜,楚哲仍睡得很晚,他要记日记,还想把一周来的思路理一理。五六天
没在家,案头上堆了好几封信,还有订阅和赠寄来的杂志,他也要翻一翻看一看。
习惯了,早躺下也睡不着。 
  楚哲是半夜一点多上的床,拥着妻子滚热的身子,听着妻子酣酣的鼻息,沉沉
的睡意很快袭了上来。 
  “砰……哗……”一个恐怖的声音猛地在静寂的夜空里炸响,剧烈而尖锐。妻
子“妈呀”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楚哲愣了愣,飞跳下床,拉动了电灯开关,又向
已被砸得玻璃粉碎的窗户扑去。但电灯立刻又被妻子一下拉灭了,楚哲也被扑上来
的妻子一下按在了窗台下,“你不要命了呀!”闻声赶过来的儿子惊悸地问:“爸,
咋啦!””妻子急急地喊:“你别进屋来!别进!”儿子恨得已冲去开房门,跳着
脚骂:“操他妈的,谁怕谁,有种的明着来!”楚哲急得大声喝止:“你在屋里给
我老实眯着,不许出去!” 
  对面楼房很快有灯光亮起,但那些灯光也迅速熄灭了。在那一扇扇的窗户后面,
也一定躲着好多双惊骇的眼睛。 
  好久好久,除了那一声猝不及防的炸响,夜仍是应有的静寂。楚哲终于感到了
脚掌的疼痛,他长叹一口气,说:“开灯吧,不会有事了。” 
  灯亮了,地面上,床铺上,到处闪动着碎玻璃片子的熠熠之光。去年刚安装上
的铝合金窗的阔大双层玻璃,已被砸得粉碎,地中央横着一块飞进来的半大砖头。
就在楚哲跳下床的那一瞬,他的脚掌被碎玻璃刺破了,白色地板砖上到处是缕缕的
血迹。 
  儿子收拾着屋里的碎玻璃,嘴里仍在不住地骂。楚哲由着妻子给自己擦洗包扎
伤口,不由冷冷一笑:“妈的,砸得还挺准呢,一晚上也等不得了!” 
  妻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惊愕地问:“你知道是谁砸的?” 
  楚哲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证据,人早兔子似的跑得没影
了。” 
  妻子猛然抓住他的双肩:“他爸,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楚哲仍是摇头,苦苦一笑:“那你说,我会吗?” 
  “不,他爸,”妻子的目光死死地盯向了他,“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娘俩!”
妻子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含着惊惶,也含着疑惑,结婚这么多年,她还从没用
这种眼光盯过自己呢。 
  楚哲的心不由一动,旋即朗声说:“你们放心,我楚哲真要在外边得罪了哪个
王八蛋的话,也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楚哲站在哪
儿,也是个不怕人指脊梁的男子汉大丈夫!我儿子说得对,他们要有种,就明着来,
看看谁怕谁!”这后一句话,楚哲是喊出来的。 
  妻子一下把他紧紧地搂住了,哭着说:“他爸,要不,咱跟领导说,就不去县
里了行不行?我也不往县里调了,就这样子,日子紧巴点就紧巴点,咱能过得去……”
 
  楚哲长叹一声,眼角湿润了。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那滋味竟是苦苦的,涩涩
的…… 

                                   七

  楚哲星期一没有回县里去。 
  脚上有伤是一个原因,走路一跛一跛的,回到县上人们见了难免就要问,自己
该怎么解释?妻子害怕,担心在夜里有人来砸玻璃,也是个原因。楚哲心里想,不
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常委会上自己已经明确表示了态度,县里也已派人去了钢管
厂,这种时候自己离矛盾的漩涡远些,待调查有了结果再回去,也许更好些。当然,
这些话他都没有说,也不能说,在给肖秉林的电话里,他只说有两篇稿子要作些紧
急处理,这周就不回去了。肖秉林说,好好好,你就在家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吴冬莉是星期一开始找他的,跑了县委两趟,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午间和
晚上又打过几次电话,电话里也只是不紧不慢嘟嘟地响。材料已经写完了,又听说
厂里已进了调查组,她不知道楚书记是不是还需要那个文字的东西。后来又问县委
机关里的人,回答说楚书记常来也常不来,我们拿不准,你去问大书记吧。大书记
就是一把手肖秉林。吴冬莉把这话说给爸爸听,吴瑞之拧了好半天眉头,说,那就
等等吧,当官的事,咱也难得明白。 
  星期一的晚上,肖秉林把电话打到家里,告诉楚哲说,调查组那边已经有了结
果,看来钢管厂的问题不大,账目基本清楚,当然也存在些管理上的毛病,比如招
待费用支出较大,有的销售回扣暗存进了小金库,但还没发现哪个领导有经济问题。
楚哲间,有人反映的财务科长抽屉里的职工私章是怎么个情况?肖秉林说,调查组
把这个事列入重点问题,也仔细查过了。财务科长手里确有一些私人名章,经挨个
查问,那些职工都承认确有开资时把手戳子弄丢了的情况,还有人干脆说,知道手
戳子就落在了财务那里,反正月月得开工资,放在那里更不错,倒省了事了。调查
组已让财务部门把全部私章都退回职工本人手里了,这很不严肃嘛。至于调查的全
面情况,下次常委会再作详细汇报吧。楚哲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肖秉林说,
可不是,谁愿意有事呢,调查调查也有必要,总算让我们松了一口气嘛。肖秉林话
头一转,又问,我说老兄,大嫂那事,你回去请示了没有啊?这边我可跟人事局打
过招呼;还跟老赵透了透气,老赵也是大包大揽,说具体想上哪个部门,任大嫂挑,
一步到位吧,保证不能让大嫂心里不痛快。楚哲想了想,说,那就等下周我回去再
说吧,先替我谢谢县长大人了。 
  放下电话,楚哲坐在那里直发愣。事情似乎就应该是这么个结果,可以预料得
到的。可一个平平常常的事情,中间为什么偏又生出那么多的枝蔓呢?窃听电话,
突然停电,冯天一追出城外的“肺腑之言”,夜半三更玻璃被砸,难道都是毫无关
联的偶然吗?是我的神经过于敏感了呢,还是生活本来就是这般色彩纷呈,让人眼
花缭乱?不错,除了魔鬼,谁不愿意吉祥如意、大家都好呢?可这个平安无事的消
息里,怎么总让人感到眼前仍好似隔着层层的雾障,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虽不失
朦胧之美,但毕竟不那么真实……唉,算了算了,还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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