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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击掌 作者:叶广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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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说,王家丹枫火柴厂的生意一直在赚,由原先的年生产2500万包扩大到了
4000万包。我们家最关心火柴厂生产的是老张,几乎是见天在算他那十块钱的本金,
这些年翻来翻去变成了多少。老张说他投到王阿玛厂里的十块钱是母的,会下小钱,
那十块钱在王三爷的钱窝里滚,跟滚元宵似的,越滚越大,怕有几千块了,还是我
们家老祖宗英明、有远见,老祖宗那时候就知道,仗再怎么打,世道再怎么乱,火
柴厂是永远不会亏本的,老百姓离了什么都行,离了火柴不行,你总不能让人再回
到钻木取火的年代去吧,人但凡往前迈了一步,你让他再退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父亲让老张给王阿玛送去他从日本带回来的“纳豆”,纳豆是日本饭桌上极普
通的一种吃食,是一种发了酵的熟黄豆,黏糊糊,臭哄烘的,用稻草包r ,捆扎成
一个个小包,吃的时候挑在碗里佐以酱油和芥末,使劲搅动,成为一种黏稠的糊。
父亲和王阿玛都喜爱这口,就跟有些人喜好臭豆腐一样,不吃还难受,上瘾。纳豆
制作工艺复杂,受发酵时日的限制,带到中国就显得很珍贵。我们家的人每当看见
父亲用筷子折腾那面目甚不清爽的纳豆时,都用手捂了鼻子,不愿正视,父亲却说,
越吃越香哪! 给谁谁不吃,母亲吩咐,连父亲吃过纳豆的碗也要单独刷洗,承受不
起那臭。

    父亲得了纳豆自然要和老同学分享,让老张坐洋车到箍筲胡同去,火速递达,
免得过了火候。老张乐得办这件差事,他唐山老家的儿子定了亲,正想找王阿玛把
他火柴厂的股抽回来,给儿子盖房。

    老张到王家送了纳豆,磨磨蹭蹭地不走,没话找话地搭讪。王阿玛问老张是不
是还有事,老张不好意思地问他现在在丹枫厂里有多少钱了。王阿玛说这得让管账
的算,就叫来了管账的老张。管账的老张给看门的老张一算,说看门的老张几年来
在丹枫已经有了237 股。看门老张问237 股是多少,王阿玛说不少了,在北京买三
间南房够了。看门老张按捺不住喜悦说,三爷,我得谢谢您。西洋的规矩也不都是
坏的,搁到厂子里,钱就能生钱,它就成活的了,比我辛辛苦苦看门强。

    王阿玛说,老张,你来不光是问我股份的吧? 老张很张不开口地说,乡下儿子
要娶媳妇,我想拿这钱盖房……您刚才说在北京买三间南房都够了,要搁在我们乡
下,盖三问北房它肯定也是没有问题的。

    王阿玛说,想要抽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老张说,当初您当着老祖宗的面说得好好儿的,存取自由,老祖宗能取,我咋
儿就不行了呢! 王阿玛说,老祖宗那是死了,你还活着。

    老张急赤白脸地说,三爷您开始要是说人活着就不能抽股,我那十块钱也就不
交给您了,买点儿大白萝卜吃我还下火呢,怎么一赚了钱章程就变啦! 王阿玛说,
丹枫的股东多啦,我不在乎你的237 股,要想抽股得递交申请,我这儿不是你们乡
下的储金会,你想怎的就怎的……

    两人正在磨嘴,仆人说有军械局的人来找。

    老张赶紧起身告辞,被王阿玛拉住说,你就坐这儿,抽股的事我还没给你话儿
呢。

    老张说,我在这儿不合适。,王阿玛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来的不是皇上
是流氓。

    一官僚和一军人进来。官僚姓赵,军人姓程,官僚留着锃亮的大中分,军人穿
着笔挺军服,好像都挺有来头。官僚谦恭地递上名片,军人脚后跟一碰行了个军礼。

    王阿玛介绍老张说,这是老张,丹枫的股东。又对老张小声说,虽然没几股。

    老张没经历过场商,汗也下来了,诚惶诚恐地说,我那叫什么股东。

    赵官僚看在“股东”面上,跟老张点点头,欠欠身子,把老张弄得屁股差点儿
没从椅子上溜下去。好在赵官僚没太在乎老张,对王阿玛开门见山地说,现在的局
势t{爷想必也知道,战争越打越紧,南边、北边还有东边,几路人马各不相让,北
京这块风水宝地,谁占住了谁就是王。

    咱们的军队,武器是没的说,人家湖北那边供着家伙,可这火药还得咱们自个
儿出,我们是想,您的丹枫生产火柴跟生产火药是一码子事,您要是改了火药,那
利润是翻着倍地往上涨,这是一笔大生意啊,王三爷。

    王阿玛看着老张说,是啊,现在他哪儿不打仗呢? 打仗比拢火做饭还家常便饭
!程军人说打仗也是一桩挣钱的买卖,能挣大钱!王阿玛说,不错,要不然怎么那么
多人不爱干别的,他就专爱打仗呢。

    赵官僚说,生产军火能发大财,而且来得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只要王三
爷点个头,金条洋房那是小事,上边再委任个什么名分,大宗的钱还不是翻着跟头
来。

    王阿玛说,老张,你看这头点还是不点呢? 这里头也有你的股份,要发大财咱
们一块儿发? 老张说,三爷,丹枫是您办起来的,您自个儿拿主意……您,您老跟
我较什么劲! 王阿玛坚持要听老张的主意,老张说钱是好东西,谁都爱,顺顺当当
来钱谁都盼着。程军人夸老张看得明白,老张说,可我怕的是半夜睡不着觉。

    王阿玛会心一笑,说他跟老张一个毛病,越到半夜越精神,一趟一趟地起夜,
晚上不敢喝水,什么天王补心丹,什么枣仁安神丸,一把一把地吃,都是白搭! 老
张说,在被窝里一个劲儿地放大屁! 王阿玛说,臭得我不敢掀被窝! 两人说着笑起
来,程军人也跟着一块儿笑。

    赵官僚的脸色不好看了。赵官僚让王阿玛考虑考虑,他明天再来听回话。王阿
玛说他明天跟太太上戒台寺看松树去。赵官僚说那就后天。王阿玛说后天商会在东
安市场有活动,也没工夫。赵官僚问什么时候有工夫,王阿玛说,这么着,什么时
候我想把火柴改火药了,我自个儿上军械局找你们。

    赵官僚告辞的时候让王阿玛再考虑考虑,话里有话地说,王三爷,一步棋走错
lr,满盘皆输呀。

    王阿玛说,棋子儿输光了它还有棋盘呢。

    那几天天气闷热闷热的,母亲说老天爷在憋雨,老张说只要雨一下来,潮白河
就得发水,京东保不齐就得泡汤。下午的时候王利民来找我三姐,没说两句话三姐
就匆匆忙忙跟他往外走。被我母亲拦在门道,母亲问三姐干什么去,她说上陶然亭
开会。母亲说陶然亭那个荒败的乱葬岗不是什么好地方,丫头家的不许往那儿跑。
三姐坚持要去,三姐的脾气拗,我母亲的脾气更拗,推推搡搡硬是不让三姐出门。
那时候我们家的人都还不知道她偷偷加入了组织,只是觉得这个三丫头有点儿邪性,
不着家,爱在外头交朋友。

    母亲和三姐在门道里拉扯,王利民也过来帮忙,他自然是帮着三姐逃脱母亲的
阻挠。母亲指着王利民说,王少爷,你跟你爸爸怎么斗争我不管,你不能往我们家
里搀和,让我的闺女也跟我摆谈判桌……

    王利民说他们是为了正义,为了明天,为了一个崭新的中国。

    母亲把“为了崭新的中国”的王利民推了个跟头,从门里推到门外,脑袋重重
地磕在石头门墩上。王利民坐在台阶上,半天没清醒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三姐被母
亲拽进了屋,用锁锁了。三姐在屋里嚷嚷,还喊口号抗议,母亲一概不理。

    王利民过来力争,母亲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母亲有的是时间,尽可以和
他们耗。

    三姐在屋里说了很绝情的话,说母亲不是她的亲娘,没权利管她。母亲说就是
你的亲妈活着,她今天也得关你! 王利民说母亲是封建专制,是腐朽没落,关得住
三姐的人,关不住三姐的心。母亲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客气可言,自从他领着人和他
爸爸在工厂里下过那场“老虎棋”以后,我母亲就对他没了一点儿好印象。

    王利民很失落地走了,过了好多年,看门老张还对我说,我母亲那天厉害得像
只母老虎。

    门口这样闹腾的时候,父亲正光着脊梁在书房考证他的版本,热出了一身痱子
的父亲处在烦躁之中,在电扇的嗡嗡声中听了我母亲的讲述,发下命令,锁三丫头
一个月! 憋了几天的雨在半夜的时候终于下下来了,凶猛如瓢泼,夹裹着隆隆的雷
声,将天地混为一体。一道道闪电在瞬间闪烁爆裂,划出狰狞的蓝光,继而是振聋
发聩的巨响。

    我们家的南房漏了,老张和老王上到屋顶盖苫布,一声闷响,震得房上的人差
点儿没掉下来,玻璃哗啦啦碎了好几块,狗阿莉吓得从窝里蹿出来,在雨地里没头
苍蝇一样乱跑。房上的老张说一定是发生了地震,老王说不是地震是爆炸! 轰隆隆
的声响接连不断,东边红了半边天。

    父亲披着衣裳站在廊子下往东看,东边爆炸声和雷鸣电闪响成一片。老张说这
响动让他想起了当年神机营军火库的爆炸。母亲说,还没到过年,怎的就放起了焰
火? 父亲说,这响动可不是什么好响动。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醒目头条:“丹枫火柴厂爆炸,厂房夷为平地,炸死工人12
名。”

    父亲扔下报纸就往箍筲胡同跑,到了王家,谁也没见着,看门的说王太太昨天
半夜犯了紧痰厥,送到医院去了,现在醒过来了,半边身子全没了知觉。父亲又赶
到医院,在医院的仆人说,听说火柴厂炸了,王老爷天没亮就从医院奔了丹枫,现
在大概还在火场。父亲问少爷哪儿去了,仆人说有大半个月没见着影了……

    父亲从医院赶到丹枫,远远就看见王阿玛呆立在还冒着烟的废墟上,一脸茫然。
整个工厂已经找不到一间整装房屋,车间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工厂的围墙塌了,
附近数十间民房也遭了殃,厂子的里里外外一片狼藉。父亲来到王阿玛旁边,王阿
玛没有说话,周围扬起的灰烬带着残存的余热将他们包围,王阿玛满身满脸烟土,
看着自家工厂的遗骸,语不成声地说,四爷,我早知道,它爆炸是早晚的事! 不怕
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父亲劝慰他说,国甫,咱们从头来,咱们从头来还不行吗? 王阿玛说,我有多
少家当,经得起这么炸啊……

    王利民领着一群工人赶了来。王阿玛的态度十分冷淡,他看也不看儿子。父亲
说,利民,你看看这……

    王利民说,爸,怪我,我和工人们没把厂子保护好,让敌人钻了空子。

    王阿玛说,你斗争去吧,你罢工去吧! 这是你最想要的结果,是吧!?

                                 ( 六)

    日本人来了,一切秩序全乱了,包括我们家的生活。

    三姐自作主张,把正在念的大学也退了,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鬼鬼祟祟地
出去,鬼鬼祟祟地回来,常有些说不清来历的人找她,人来了就插上门在房里叽叽
咕咕地谈话。母亲说三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举动越来越不正常,早晚会给她自己和
这个家招来麻烦,要论根底,源头还在王利民,没有王家那小子,三丫头不会走得
这么远。

    王利民成了我们家不受欢迎的人,他到我们家来,母亲没了笑脸,老张也显得
冷淡,因了火柴厂的爆炸,老张总认为是王利民搞斗争不保护工厂的结果,任王利
民怎么解释也不听。有一天,王利民领来一个姓黄的生意人,跟我三姐在屋里谈了
大半天。姓黄的一走,日本人就来了,三姐溜了,日本兵不容分说将父亲架上了汽
车,呜呜地开走了。我们家的天立刻塌了,首先是我的母亲,充分显示了她“母老
虎”的本性,领着我的几个哥哥来到了王阿玛家,母亲将一包砒霜拍在桌上,口口
声声指责罪魁祸首王利民的不是,王利民不把那个姓黄的往我们家带,我的父亲不
会让日本人弄走,中国人进到日本宪兵队,不死也得掉层皮! 母亲让王阿玛到日本
宪兵队去要人,要不回人她就死在王家。

    王太太刚刚出院不久,哪里经得住这阵势,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王阿玛
也很气,说要把王利民杀了,说要断绝父子关系! 还没等王阿玛去宪兵队,老张就
跑来了,说我父亲已经回家了,原来宪兵队主事的小田一郎,也是东京帝大毕业,
念的也是“古典讲习学科”,小田看在帝大校友的份上,自然给了情面,其实他们
也是没抓到什么真凭实据。后来为这事三姐说我父亲是汉奸,父亲说,我怎么奸啦
?我也没认贼作父,我也没出卖你们!母亲愤愤的说,你这丫头说话不着边际,难道
日本人非把你阿玛杀了他才不算汉奸? 王利民最后一次到我们家来是1939年的三月,
天气乍暖还寒,遮天蔽日的黄沙把北京弄得混沌一片,弥漫的土腥气呛得人喘不出
气,北京历来的春天都是这个样子。

    那天先到我们家的是王阿玛,王阿玛明显瘦了,身上也没了逼人的锐气,用母
亲的话说是,“整个变了个人”。王阿玛让我父亲协助他办点儿事,当个证人。父
亲问证明什么,王阿玛掏出两张纸递过来。父亲才看了一行脸色就变了,对王阿玛
说,国甫,这万万不行啊! 王阿玛说,我的脾气你知道,只有我说了算的事,没有
别人说了算的事,要不,丹枫也不至于落那么一个下场。

    父亲说丹枫是丹枫,这事是这事。王阿玛说,甭说了,他一会儿就来,到时候
你在证人那儿签个名字就行啦。

    父亲说他不签! 厢房传来三姐的歌声,父亲说,国甫你听听,你别以为就你的
儿子是孬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阿玛要跟他的儿子脱离父子关系,让父亲当证
人,爷儿俩闹到这一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我母亲听到王阿玛这个决定,将一碗茶
全洒在桌子上,惶惶地说,三爷,儿子不听话归不听话,您不能因为上回那件事再
跟孩子计较了,我们家老爷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从宪兵队回来了,那些过头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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