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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斯菲尔德花园-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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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观看这里的景色。 
  在诸般景物中,很快发现一个活的目标,那是一个人骑在马上,正朝她们走来。过了几分钟,她们看得分明,他是一位绅士。又过了一会,玛丽安欣喜若狂地叫道: 
  “是他,真是他,我知道是他!”说罢急忙迎上前去,不料埃丽诺大声嚷道: 
  “真是的,玛丽安,我看你是看花了眼,那不是威洛比。那人没有威洛比高,也没有他的风度。” 
  “他有,他有,”玛丽安嚷道,“他肯定有!他的风度,他的外套,他的马,我早就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埃丽诺几乎可以肯定,来人不是威洛比,为了不让玛丽安过于亲昵,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转眼间,她们离那位绅士不过三十码远了。玛丽安再定睛一看,不觉凉了半截,只见她忽地转过身,匆匆往回奔去。正当姐妹两人提高嗓门喊她站住的时候,又听到一个声音,几乎和威洛比的嗓音一样熟悉,也跟着恳求她止步。玛丽安惊奇地转过身,一见是爱德华.费拉斯,连忙上前欢迎。 
  在那个当口,爱德华是普天之下因为不是威洛比而能被宽恕的唯一的来者,也是能够赢得玛丽安嫣然一笑的唯一的来者,只见她擦干眼泪,冲他微笑着。一时间,由于为姐姐感到高兴,竟把自己的失望抛到了脑后。 
  爱德华跳下马,把马交给仆人,同三位小姐一起向巴顿走去。他是专程来此拜访她们的。 
  他受到她们大家极其热烈的欢迎,特别是玛丽安,接待起来甚至比埃丽诺还热情周到。的确,在玛丽安看来,爱德华和姐姐的这次相会不过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冷漠关系的继续。她在诺兰庄园从他们的相互态度中经常注意到这种冷漠关系。尤其是爱德华一方,他在这种场合完全缺乏一个恋人应有的言谈举止。他慌里慌张的,见到她们似乎并不觉得高兴,看上去既不狂喜也不快活。他少言寡语,只是问到了,才不得不敷衍两句,对埃丽诺毫无特别亲热的表示。玛丽安耳闻目睹,越来越感到惊讶。她几乎有点厌恶爱德华了,而这种反感与她的其他感情一样,最终都要使她回想到威洛比,他的仪态与他未来的连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惊异、寒暄之余,大家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玛丽安问爱德华,是不是直接从伦敦来的。不,他到德文郡已有两个星期了。 
  “两个星期!”玛丽安重复了一声,对他与埃丽诺在同一郡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而一直没有见面,感到诧异。 
  爱德华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补充说,他在普利茅斯附近,一直与几位朋友待在一起。 
  “你近来去过苏塞克斯没有?”埃丽诺问。 
  “我大约一个月前去过诺兰庄园。” 
  “最最可爱的诺兰庄园现在是什么样啦?”玛丽安高声问道。 
  “最最可爱的诺兰庄园,”埃丽诺说,“大概还是每年这个时节惯有的老样子——树林里、走道上都铺满了枯叶。” 
  “哦!”玛丽安嚷道,“我以前见到树叶飘零时心情有多激动啊!一边走一边观赏秋风扫落叶,纷纷扬扬的,多么惬意啊!那季节,秋高气爽,激起人们多么深切的情思啊!如今,再也没有人去观赏落叶了。它们只被人们望而生厌,唰唰地一扫而光,然后刮得无影无踪。” 
  “不是每个人,”埃丽诺说,“都像你那样酷爱落叶。” 
  “是的,我的感情是人们不常有的,也不常为人们所理解。不过,有时候确有知音。”说话间,不觉陷入了沉思遐想,过了一阵,又觉醒过来。“爱德华,”她说,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眼前的景色上,“这儿是巴顿山谷。抬头瞧瞧吧,好样的别激动。看看那些山!你见过这样美的山吗?左面是巴顿庄园,坐落在树林和种植园当中。你可以望见房子的一端。再瞧那儿,那座巍然屹立的最远的山,我们的乡舍就在那山脚下。” 
  “这地方真美,”爱德华应道,“不过,这些低洼地到了冬天一定很泥泞。” 
  “面对着这样的景物,你怎么能想到泥泞?” 
  “因为,”他微笑着答道,“在我面前的景物中,就见到一条非常泥泞的小道。” 
  “好怪呀!”玛丽安边走边自言自语。 
  “你们在这里和邻居相处得好吧?米德尔顿夫妇惹人喜欢吗?” 
  “不,一点也不,”玛丽安答道,“我们的处境糟糕极了。” 
  “玛丽安,”她姐姐喊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能这样不公平?费拉斯先生,他们是非常体面的一家人,待我们友好极了。玛丽安,难道你忘记了,他们给咱们带来了多少令人愉快的时日?” 
  “没有忘记,”玛丽安低声说道,“也没忘记他们给咱们带来了多少令人痛苦的时刻。”埃丽诺并不理会这话,只管把精力集中在客人身上,尽力同他保持着谈话的样子。话题不外乎她们现在的住宅条件,它的方便之处等等,偶尔使他提个问题,发表点议论。他的冷淡和沉默寡言使她深感屈辱,不由得既烦恼又有点气愤。但她决定按过去而不是现在的情况来节制自己的行动,于是她尽量避免露出忿恨不满的样子,用她认为理应对待亲戚的态度那样对待他。 
   
  第十七章 
  达什伍德太太见到爱德华,只惊讶了一刹那工夫,因为据她看来,他来巴顿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的欣喜之情和嘘寒问暖,远比惊讶的时间要长得多。爱德华受到她极为亲切的欢迎。他的羞怯和冷漠经不起这样的接待,还没进屋就开始逐渐消失,后来干脆被达什伍德太太那富有魅力的仪态一扫而光。的确,哪个人若是爱上了她的哪位女儿,不可能不进而对她也显出一片深情。埃丽诺满意地发现,爱德华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他似乎对她们大家重新亲热起来。看得出来,他对她们的生活又发生了兴趣。可是,他并不快活。他称赞她们的房子,叹赏房子四周的景色,和蔼亲切,殷勤备至。但他依然郁郁不乐。这,达什伍德母女都看得出来。达什伍德太太把它归咎于他母亲心胸狭隘,因而她坐下吃饭时,对所有自私自利的父母深表愤慨。 
  吃完晚饭,大家都围到火炉前,只听达什伍德太太说道:“爱德华,费拉斯太太现在对你的前途有什么打算?你还不由自主地想做个大演说家?” 
  “不。我希望我母亲现在认识到,我既没有愿望,也没有才能去从事社会活动。” 
  “那你准备怎样树立你的声誉呢?因为你只有出了名,才能叫你全家人感到满意。你一不爱花钱,二不好交际,三没职业,四无自信,你会发现事情很难办的。” 
  “我不想尝试。我也不愿意出名。我有充分的理由希望,我永远不要出名。谢天谢地!谁也不能逼着我成为天才,成为演说家。” 
  “你没有野心,这我很清楚。你的愿望很有限度。” 
  “我想和天下其他人一样有限度。和其他人一样,我希望绝对快乐。不过,和其他人一样,必须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做大人物不能使我自得其乐。” 
  “如果能,那才怪呢!”玛丽安嚷道。“财富和高贵与幸福有什么关系?” 
  “高贵与幸福是没有多大关系,”埃丽诺说,“但是财富与幸福的关系却很大。” 
  “埃丽诺,亏你说得出口!”玛丽安说。“财富只有在别无其他幸福来源时,才能给人以幸福。就个人而言,财富除了能提供充裕的生活条件之外,并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 
  “也许,”埃丽诺笑笑说,“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我敢说,你所谓的充裕生活条件和我所说的财富非常类似。如今的世界假如缺了它们,你我都会认为,也就不会有任何物质享受。你的观点只不过比我的冠冕堂皇一些罢了。你说,你的充裕标准是什么?” 
  “一年一千八百到两千镑,不能超过这个数,” 
  埃丽诺哈哈一笑。“一年两千镑!可我的财富标准只有一千镑,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个结果。” 
  “然而,一年两千镑是一笔十分有限的收入,”玛丽安说,“再少就没法养家啦。我想,我的要求实在并不过分。一帮像样的仆人,一辆或两辆马车,还有猎犬,钱少了不够用的。” 
  埃丽诺听见妹妹如此精确地算计着她将来在库姆大厦的花销,不由得又笑了。 
  “猎犬!”爱德华重复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养猎犬?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打猎呀。” 
  玛丽安脸色一红,回答说:“可是大多数人都打猎呀。” 
  “我希望,”玛格丽特异想天开地说,“有人能给我们每人一大笔财产!” 
  “哦,会给的!”玛丽安嚷道。她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两颊一片红润。 
  “我想,”埃丽诺说,“尽管我们的财产不足,我们大家都怀有这样的希望。” 
  “哦,天哪!”玛格丽特叫道,“那样我该有多快活呀!我简直不知道拿这些钱干什么!” 
  看样子,玛丽安在这方面毫无疑虑。 
  “要是我的孩子不靠我的帮助都能成为有钱人,”达什伍德太太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花费这么一大笔钱。” 
  “你应该先改建这座房子,”埃丽诺说,“这样你的困难马上就会化为乌有。” 
  “在这种情况下,”爱德华说,“尊府要向伦敦发出数额多么可观的订单啊!书商、乐谱商、图片店简直要走鸿运了!你呀,达什伍德小姐,一总委托他们,凡是有价值的新出版物都邮你一份。至于玛丽安,我知道她心比天高——伦敦的乐谱还满足不了她的需要。还有书嘛!汤姆生、考柏、司各特——这些人的作品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买下去。我想可以把每一册都买下来,免得让它们落入庸人之手。她还要把那些介绍如何欣赏老歪树的书统统买下来。不是吗,玛丽安?我若是言语冒犯的话,请多多包涵,不过我想提醒你,我还没有忘记我们过去的争论。” 
  “爱德华,我喜欢有人提醒我想到过去——不管它是令人伤心的,还是令入愉快的,我都喜欢回想过去——你无论怎样谈论过去,我都不会生气。你设想我会怎样花钱,设想得一点不错__有一部分,至少是那些零散钱,肯定要用来扩充我的乐谱和藏书。” 
  “你财产的大部分将作为年金花费在作家及其继承人身上。” 
  “不,爱德华,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呢。” 
  “那么,也许你要用来奖赏你那最得意的格言的最得力的辩护士啦。什么一个人一生只能恋爱一次呀一—我想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还没改变吧?” 
  “当然没改变。到了我这个年纪,看法也算定型啦,如今耳闻目睹的事情不可能改变这些看法。” 
  “你瞧,玛丽安还像以往那样坚定不移,”埃丽诺说,“她一点也没变。” 
  “她只是比以前变得严肃了一点。” 
  “不,爱德华,”玛丽安说,“用不着你来讥笑我。你自己也不是那么开心。” 
  爱德华叹息了一声,答道:“你怎么这样想呢?不过,开心历来不是我的性格的一部分。” 
  “我认为开心也不是玛丽安性格的一部分,”埃丽诺说,“她连活泼都称不上。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都很性急——有时候话很多,而且总是很兴奋——但她通常并不十分开心。” 
  “我相信你说得对,”爱德华答道,“然而我一直把她看成一位活泼的姑娘。” 
  “我曾屡次发现自己犯有这种错误,”埃丽诺说,“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上完全误解别人的性格,总是把人家想象得同实际情况大相径庭:不是过于快乐,就是过于严肃;不是太机灵,就是太愚蠢。我也说不清什么原因,怎么会引起这种误解的。有时候为他们本人的自我谈论所左右,更多的是为其他人对他们的议论所左右,而自己却没有时间进行考虑和判断。” 
  “不过,埃丽诺,”玛丽安说,“我认为完全为别人的意见所左右并没有什么错。我觉得,我们之所以被赋予判断力,只是为了好屈从别人的判断。这想必一向是你的信条。” 
  “不,玛丽安,决非如此。我的信条从来不主张屈从别人的判断。我历来试图开导你的只是在举止上。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我承认,我经常劝你对待朋友都要注意礼貌。但我什么时候劝说你在重大问题上采纳他们的观点,遵从他们的判断?” 
  爱德华对埃丽诺说:“这么说,你还没能说服你妹妹接受你的要普遍注意礼貌的信条啦。你还没有占上风吧?” 
  “恰恰相反。”埃丽诺答道,一面意味深长地望着玛丽安。 
  “就这个问题而论,”爱德华说,“我在见解上完全站在你这一边,但在实践上,恐怕更倾向你妹妹。我从来不愿唐突无礼,不过我也实在胆怯得出奇,经常显得畏畏缩缩的,其实只是吃了生性欠机灵的亏。我时常在想,我准是天性注定喜欢结交下等人,一来到陌生的上等人之间就感到局促不安。” 
  “玛丽安没有羞怯可言,不好给自己的不注意礼貌作辩解。”埃丽诺说。 
  “她对自己的价值了解得一清二楚,不需要故作羞愧之态,”爱德华答道,“羞怯只是自卑感引起的某种反应。倘若我能自信自己的仪态十分从容文雅,我就不会感到羞怯。” 
  “可是你还会拘谨的,”玛丽安说,“这就更糟糕。” 
  爱德华不由一惊。“拘谨?我拘谨吗,玛丽安?” 
  “是的,非常拘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爱德华红着脸答道,“拘谨!我怎么个拘谨法?你叫我对你说什么?你是怎么想象的?” 
  埃丽诺见他如此激动,显得很惊讶,不过想尽量一笑了之,便对他说:“难道你不了解我妹妹,还去问她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她把所有说话没有她快、不能像她那样欣喜若狂地赞赏她所赞赏的东西的人,一律称之为拘谨?” 
  爱德华没有回答。他又完全回到严肃和沉思的情态,呆滞地坐在那里,半天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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