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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斯菲尔德花园-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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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对玛丽安的爱大大超过了威洛比那些真真假假的感情,比他热烈得多,也更真诚,更专一——你怎么说都可以——他明知亲爱的玛丽安早就不幸地迷上了那个不成器的年轻人,但他还始终爱着她!不夹带任何私心—一不抱有任何希望!说不定他还能看着她与别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一—.多么崇高的思想!多么坦率,多么真诚!他不会欺骗任何人的。”
“布兰登上校那出色的人品,”埃丽诺说,“真是众所周知啊。”
“这我知道,”母亲郑重其事地答道,“要不然,有过这样的前车之鉴,我才不会去鼓励这种爱情呢,甚至也不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上校如此积极主动,如此心甘情愿地来接我,这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最值得器重的人。”
“然而,”埃丽诺答道,“他的人格并非建立在—桩好事上,因为即使这其中不存在什么人道之心,可是出自对玛丽安的钟情,也会促使他这样做的。长期以来,詹宁斯太太、米德尔识夫妇同他一直很亲近,他们都很喜爱他,敬重他。即使我自己,虽说最近才认识他,对他却相当了解,我十分敬重他,钦佩他。如果玛丽安能和他美满结合,我会像你一样十分爽快地认为,这门婚事真是我们家的最大幸事。你是怎么答复他的?你让他存有希望了吧?”
“哦!我的宝贝,我当时对他、对我自己还谈不出什么希望不希望的,那当儿,玛丽安说不定快死了。不过,上校没有要求我给他希望或鼓励。他那是对一个知心朋友无意中说说知心话,不想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遏制不住了──他并不是在向一个做母亲的求情。起先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但是过了一会,我倒是跟他说了:要是玛丽安还活着(我相信她会活着的),我的最大幸福就是促成他们的婚事。自从我们到达这里,听到玛丽安脱离危险的喜讯以来,我跟他说得更具体了,想方设法地鼓励他。我告诉他: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玛丽安的心不会永远报废在威洛比这样一个人身上。上校自身的优点一定会很快赢得这颗心。”
“不过,从上校的情绪判断,你还没有使他感到同样乐观。”
“是的。他认为玛丽安的感情太根深蒂固了,在很长时间里是不会改变的。即使她忘却了旧情,他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在年龄和性情上存在那么大的差距,他居然会博得她的喜爱。不过,在这一点上,他完全想错了,他的年龄比玛丽安大,刚好是个有利条件,可以使他的性格、信念固定不变。至于他的性情,我深信恰恰可以使你妹妹感到幸福。他的外貌、风度对他也很有利。我的偏爱并没使我陷入盲目。他当然不及威洛比漂亮,但他的脸上有一股更加讨人喜爱的神情。你若是记得的话,有时威洛比的眼里总有一股我不喜欢的神气。”
埃丽诺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不过母亲没等她表示同意,便又接下去说:
“他的言谈举止,上校的言谈举止,不仅比威洛比的更讨我喜欢,而且我知道也更讨玛丽安喜爱。他举止斯文,真心待人,朴实自然,一派男子汉气概,这同威洛比往往矫揉造作、往往不合时宜的快活性情比较起来,和玛丽安的真实件情更加协调,我敢肯定,即使威洛比证明和实际情况相反,变得非常和蔼可亲,玛丽安嫁给他,决不会像嫁给布兰登上校来得幸福。”
她顿住了。女儿不能完全赞同她的意见,但是她没听见女儿的话,因而也没惹她生气。
“玛丽安若是嫁到德拉福,和我们来往就方便了,”达什伍德太太接下去说,“即使我还住在巴顿。很可能,—一因为我听说那是个大村子—一实际上,那附近—定有幢小房子,或是幢小乡舍,会像我们现在的住房一样适合我们。”
可怜的埃丽诺!这是要把她搞到德拉福的一个新计划:但是,她的意志是坚强的。
“还有他的财产:你知道,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谁都要关心这个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财产,但是数量肯定不少。”
说到这里,进来了个第三者,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埃丽诺趁机退了出来,想独自好好考虑考虑。她祝愿她的朋友如愿以偿,然而在祝愿的同时,又为威洛比感到痛心。
第十章
玛丽安的这场病虽说很伤元气,但是好在发病时间不长,复元起来不是很慢。她年轻,体质好,再加上有母亲直接护理,康复得十分顺利。母亲到后第四天,她就得以迁进帕尔默夫人的化妆室。一到这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对布兰登上校接来母亲一事向他致谢,于是,经她特别要求,上校应邀来看她。
上校走进房来,见到她那变了样的面容,抓住了她立即伸出来的苍白的手。他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照埃丽诺推测,不仅仅出自他对玛丽安的钟情,也不仅仅出自他知道别人了解他有这番钟情。埃丽诺很快发现,他看她妹妹的时候,眼神是忧郁的,脸色也在不断变化,大概是过去的许多悲惨情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际,他早已看出了玛丽安与伊丽莎彼此很相似,现在再见到她那空虚的眼神、苍白的皮肤、孱弱无力地斜卧着的体态,以及对他感恩戴德的热情劲头,进一步增强了她们之间的相似之感。
达什伍德太太对这幕情景的留神程度并不亚于大女儿,但是由于看法大不一样,因而观察的结果也大相径庭。她对上校的举动,只能看到那些最简单、最明确的感情流露,而见了玛丽安的言谈举止,却要极力使自己相信,她流露出来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感激的范畴。
又过了一两天,玛丽安的身体越来越健壮,真是半天就换一个样子。达什伍德太太在自己和女儿的愿望的驱使下,开始说起要回巴顿。她作何安排,决定着她两位朋友的安排,因为詹宁斯太太在达什伍健母女逗留期间是不能离开克利夫兰的,而布兰登上校经她们一致要求,也很快认识到,他陪在那里虽说不是同样义不容辞,却是同样理所当然。反过来,经他和詹宁斯太太一起要求,达什伍德太太终于同意回去时乘用他的马车,以便使她生病的女儿路上走得舒适些。而上校在达什伍德太太和詹宁斯太太的联合邀请下(詹宁斯太太性情善良活跃,不仅自己殷勤好客,而且还代别人表示殷勤好客),高兴地答应在几周时间内拜访乡舍,答谢盛情。
离别的那天来到了。玛丽安特别向詹宁斯太太道别了好半天—一她是那样诚恳,那样感激,话里充满了敬意和祝愿,好像在暗中承认自己过去有所怠慢似的一一随即,她带着朋友般的热忱向布兰登上校告别,由他搀着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马车。上校似乎希望她至少要占据一半地方。接着,达什伍德太太和埃丽诺也跟着上了车。旅行者启程后,留下的人们谈论起她们,心情颇为落寞。后来詹宁斯太太被喊上自己的马车,与女仆说说闲话,为失去两位年轻朋友找点安慰。紧接着,布兰登上校也独自回德拉福去了。
达什伍德母女在路上旅行了两天。两天来,玛丽安经受了旅途的颠簸,并不感到十分疲倦。每个旅伴都怀着无比深厚的感情,对她密切注视,关怀备至,尽量使她感到舒服,只要她身体安适,精神镇定,人们也就得到了宽慰。对于埃丽诺来说,观察玛丽安使她感到特别愉快。几个星期以来,她看着她一直忍受着痛苦,心里的苦楚既没有勇气说出口,又没有毅力埋在心底。但现在,她带着别人无法分享的喜悦心情,看见妹妹头脑镇定下来,认为这一定是认真思索的结果,最后必将使妹妹感到满意和高兴。
巴顿真的临近了,映入眼帘的景致,每块田、每棵树都能勾起一段奇特的、痛楚的回忆。此刻,玛丽安陷入了沉思默想。她扭过脸去,避开众人的视线,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朝窗外凝视。见此情景,埃丽诺既不感到诧异,又没什么好指责的。她搀扶玛丽安下车时,发现她在流泪,她认为这种激动是很自然的,完全应该同情,而她能不声不响地暗暗垂泪,却是值得赞扬的。在她随后的全部举动中,她察觉她现在能进行理智的思索了。她刚刚跨进全家共用的起居室,就带着坚定沉着的神气,环视四周,仿佛决心立即熟悉一下可以使她记起威洛比的每一件物品。她言语不多,但每句话都旨在引人高兴。虽然有时禁不住叹息一声,但每次总要补偿过错似的嫣然一笑。晚饭后,她想试着弹弹钢琴。她走过去,不料最先看到的琴谱是出歌剧,那还是威洛比替她搞来的,里面有几支他们最喜爱的二重奏曲,外页上还有由他书写的她的名字。那可不行。她摇摇头,把琴谱推到一边,刚弹奏了一会儿,就抱怨指力虚弱,只好把钢琴重新关上,不过关的时候又坚决表示,以后要多加练习。
第二天早晨,这种令人快乐的迹象并没减少。相反,经过休息,她的身心都得到增强,言谈举止显得更有精神。她期望玛格丽特快点回来,说起全家人又要欢聚一堂,大家同消遣,共娱乐,可谓理想中的唯一幸福。
“等天气晴下来,我恢复了体力之后,”玛丽安说,“我们每天一起散步,走得远远的。我们要走到丘陵边缘的农场,看看那些孩子们怎么样啦。我们要走到约翰爵士在巴顿十字口的新种植园,和修道院属地。我们还要常去小修道院遗址那里,探索一下它的地基,尽量找到我们听说的它一度达到的最大深度。我知道我们会快乐的。我知道我们会愉愉快快地度过这个夏天。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决不能晚于六点钟起床,从那时起直到吃晚饭,我要把每时每刻都用在音乐和读书上。我已经订好了计划,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一番。我们自己的书房我很熟悉,除了消遣之类的书籍找不到别的书。不过,巴顿庄园有许多书很值得一读。我还知道,从布兰登上校那里可以借到更新的书。我每天只要看六个小时书,一年工夫就能获得大量我现在觉得自己所缺少的知识。”
埃丽诺佩服妹妹订出一项如此宏伟的计划。不过,眼看着同一种热切的幻想,过去曾经使她陷入极度懒散和任性埋怨,现在又给她的一项如此合乎情理、富于自我克制的计划安排增添了过激色彩,她不由地笑了起来。可是,转而想起还没履行她对威洛比的诺言,她的微笑又变成了一声叹息。她担心,她把那些事情一告诉玛丽安,可能再次让她心神不安,至少会暂时断送她那忙碌而平静的美好前景。因此,她还是想把这不幸的时刻向后推迟,决心等妹妹身体完全康复,再定个时间告诉她。但是决心下定后,又违背了。
玛丽安在家里呆了两三天,天气一直不够好,像她这样的病号哪里敢出去。不过,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和煦宜人的早晨,玛丽安获准由埃丽诺搀着,在屋前的篱路上散散步,只要不觉得疲倦走多长时间都可以。
妹妹俩出发了,因为玛丽安自从生病以来一直没有活动过,身体还很虚弱,所以两人不得不慢慢行走。刚走过屋角,到达可以对屋后的大山一览无余的地方,玛丽安停下脚步,举目朝山上望去,然后平静地说道:
“那儿,就在那儿,”玛丽安用一只手指去,“就在那道高冈上——我摔倒了,而且第一次见到了威洛比。”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接着说道:
“我高兴地发现,我见到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感到痛苦。埃丽诺,我们还能谈论这件事吗?”她这话说得有点吞吞吐吐。“还是这样谈论是错误的?我希望,我现在可以谈啦,照理也该谈谈。”
埃丽诺亲切地要求她有话直说。
“至于懊悔,”玛丽安说,“就他而论,我早已懊悔过了。我不想跟你谈论我以往对他的看法,而只想谈谈现在的看法。现在,如果有一点我可以感到满意的话——如果我可以认为他并非总是在演戏,总是在欺骗我。然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可以相信,他从来没有像我有时想象的那样缺德透顶,因为那个不幸姑娘的遭遇——”
她顿住了。埃丽诺一听这话加获至宝,欣喜地答道:
“你若是可以相信这一点,你以为你心里就会平静啦?”
“是的。这对我心情的平静有着双重影响。他与我有过那样的关系,怀疑他居心不良,这不仅是可怕的,而且使我自己显得成了什么人?像我这样的处境,只有极不体面、极不慎重地乱表钟情,才能使我遭受——”
“那么,”姐姐问道,“你想如何解释他的行为呢?”
“我认为——哦!我将十分高兴地认为,他只是变化无常——极其变化无常。”
埃丽诺没再多说。她心里在盘算:究竟马上把情况告诉她为好,还是等到她身体更壮实一些。两人默不作声,又慢慢走了几分钟。当我希望他暗暗回想起来不会比我更不愉快时,”玛丽安终于叹息地说,“我的希望并不过分。他回想起来会感到十分痛苦的。”
“你是不是拿你的行为与他的行为相比较?”
“不。我是拿我的行为与理应如何相比较,与你的行为相比较。”
“我们的处境并不相似。”
“我们的处境比我们的行为更相似。我亲爱的埃丽诺,你不要让你的好心去为你理智上并不赞成的东西作辩解。我的病促使我思考——它使我得到闲暇,平心静气地认真进行思考。早在我恢复到可以说话之前,我已完全能够思索了。我细想过去,发现自从我们去年秋天与他开始结识以来,我的一系列行动对自己是轻率的,对别人是不厚道的。我发现,我自己的情感造成了我的痛苦,而在痛苦的情况下缺乏坚忍不拔的精神,又差一点使我送了命。我知道,我的病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当时我明知不对,但还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假如我真的死了,那是自取灭亡。我不知道自己生命垂危,直到脱离危险以后。但是,由于这些思考给我带来的情感,我不禁对自己的康复感到惊异——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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