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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4-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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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歇着,我该去忙了。” 
  老人忽地拽住王力可的胳膊,哽了哽,又瘪下腮帮子,像是有一句话要说。王力可再蹲下,摸出一张纸巾,给老人揩了揩下巴。怔了许久,老人粗糙的手抚过王力可的脸,一阵麻酥酥的触觉掠过。老人字斟句酌地说:“闺女,我恨自己。” 
  王力可一头雾水地凝望他。 
  “我恨我老了,是个睁眼瞎。要是我眼睛还好使的话,那天夜里的事情就能认清楚,就能记下那个车的号码,也不用叫你跪在街上,像个喊冤的秦香莲啊。”老人嘀咕着,一个劲地说着恨自己、恨自己的话。 
  “谢您了,我能办到的。” 
  不知怎么搞的,王力可觉得身子很重,几次想抬身,拿起店门背后的那块牌子去跪,但一丝力气也提不上来。她挣了挣,索性偎在老人的腿边,婆娑地望着他,心里头翻江倒海,岩浆般的暖流贯穿了全身。过了许久,远处海关大楼上的钟敲起来,午夜到了。钢铁样的钟声,有一丝冷漠,更有一种僵硬的感觉。 
  门口的电话响了,老人努努嘴说:“找你的。打过好几回,像有急事。” 
  不用猜,王力可就知道对方是谁,所为何来。她展展衣襟,捋捋额发,浑身荡漾着一股难以遏止的冲动。她吮吮嗓子,拿起听筒: 
  “说吧,我在。” 
  仍旧是那个女人咄咄逼人的声音,不问青红皂白,破口说:“王力可,你又去街上下跪,你究竟咋样才罢手?我被你快逼疯了,我早就疯掉了,你想怎么着?” 
  “对不起,这正是你要回答的。”王力可环视一眼周遭,没什么异常。 
  “好吧,好吧!”女人发出一阵阴郁的笑,啐着唾沫,像奔进死角的野兽,反扑而来,“我想见你一面,只许你一个人来。现在,你去嘉峪关路口,必须跪在街上,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就现在。” 
  “现在。”对方强调说。 
   
  李 佛 
   
  李佛徒步走来,他已被酒精控制了,面红耳赤,脚下趔趄地绊着蒜。乌云露了一阵脸,星光投下斑驳的树影。李佛踩着一块块黑影,念叨着,跳过树坑,走得昂然有趣。虽说醉意缠身,但依稀中,李佛还是朝着一只船街的方向拐进来。隔着老远,他望见了一簇热烈的灯光。怪了,店门前不见下跪的李小果。 
  李佛拨了无数个电话,先是挂给李小果父母家,捏住嗓子,谎称是外地同学,有急事要找。当然,他吃了闷棍。后来,他又挂进铁路职校,指名道姓地叫李小果接听。他的无礼遭到了教研组老太太的一顿训斥。 
  其间,李小果的手机处于可怕的沉默中。 
  李佛死了心,也有了摊牌的念头。八字方针的教诲回旋在脑际里:小心轻放,抢先离开!只有抢先一步,自己以后才好受点,才能在炫耀中多一份骄傲与谈资——哼哼,一块被玩腻的抹布,扔也就扔了,眉头都不皱一下。 
  “婊子养的李小果。”这口恶气不出,李佛便一根筋顽固下去。 
  路忽长忽短,走得一身臭汗淋漓,竟也走不到店门前。李佛扶住一棵街树,腿像陷进了棉花垛里,高低不一,心脏忽上忽下地荡起秋千来。 
  终于,李佛瞧见李小果来了。 
  嘿嘿,跑了和尚,跑不掉庙吧。李佛心里一喜,踉跄地追上去。其实,李小果真的来晚了,海关大楼的钟声响毕后,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她没看见王力可,但功课是要按时完成的。平时,她就是这样布置作业的。再说,李小果在一个女同学家美美睡了一大觉,早就养精蓄锐一番,此刻正神清气爽。她支起牌子,扑腾一声跪在街上。 
  “李老师!” 
  李小果抬脸,见旁边的树后奔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叫了一声。刚反应过来是叫自己时,她也认出了自己的学生。“嗨,你怎么来了?你老婆孩子走了?” 
  “李老师,我从报纸上见到你了。” 
  “这……”李小果一时语塞,想解释一下,却又想报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用不着多余的废话。她挺了挺,高举起牌子。“哦,你赶紧回宿舍去,晚上学生处要查房的,别给你扣学分呀。” 
  胡子拉碴的学生拽住牌子,慨然说:“不,我来替你跪。你休息一下。” 
  李小果夺了几下,但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还是被抢过去。手猛地空了,显得很不自在。胡子拉碴的学生叉住她,叫她让出那块棉垫。李小果暗中使劲,不乐意叫学生受罪。老师笃定就是老师,一份师道尊严的禁忌摆在面前。正在推拉过程中,一个浑身酒气的家伙扑上来,攥住学生的脖领子。 
  “放开手。”李小果断喝道。 
  李佛醉了。残存的意识里,只觉得李小果受了陌生人欺辱,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扑上去,恶狼一般。出乎李佛预料,李小果竟然涨红脸,对自己破口大骂。李佛朝着胡子拉碴的男人捶了一拳。眨眼间,两条鲜红的鼻龙冒出来,淌了一脸。 
  “流氓,放开手。我不认识你。” 
  李小果腾地站起,甩给李佛一记耳光。李佛捂住脸,若隐若现地睁睁眼,清楚了眼前的局面。李小果愤恨地转身,贴住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掏出一摞纸巾来,给他擦着血迹。李佛愕然,脸似乎肿了,脑子登时也亮堂开,气鼓鼓地上前。 
  “他是你什么人?” 
  李小果拨开李佛的手,不想纠缠。身旁的学生攥住拳头,李小果硬是掰开,叫他消消气,说别跟一个醉汉一般见识。胡子拉碴的男人很听话,高傲地揩着血,瞥向一旁。李佛受不了这种蔑视,更不想被人轻贱。刚才的一仗,惹得路人都围上去,戳着指头评论,大骂李佛的不是,叫李佛无地自容。李佛冷笑几声,心绪糟糕地问:“果子,你说你不认识我?”

     李小果回击,“你是谁?你要再骚扰我,我立马打110报警。” 
  “嘿嘿,他是你姘夫吧?” 
  “嘁,”李小果将血纸团掷在他脸上,恶狠狠地说,“去你妈的。” 
  李佛并不气馁,屏声静气地说:“果子,我把你儿子掐死了,你儿子李小佛现在被冻在冰箱里,等你去吃一顿狗肉火锅哪。你个婊子。” 
  话未说完,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扑上来,举起拳头就砸。李佛抱紧头,机灵地一退,踅进了路边店铺里,险些撞翻老人浑然自乐的酒局。李佛缩住肩膀,等一睁眼,才看清李小果抱住了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腰,环紧了,拉扯不休。李佛的判断像得了肯定,笑得更放肆了,指着眼前的景象,自言自语说: 
  “看看,没说错吧,就是一对狗男女么。” 
  纷乱中,老人如一座沉默的山丘,不为所动。他蘸一筷头,抿口酒,咂巴着嘴,得了深邃的享受似的。李佛站起,又想挑衅时,老人手中的筷子挥了挥,打断他,示意一下凳子上的酒。李佛吞下恶言恶语,定睛瞅一眼老人,有些眼熟,也有点骇然。他读过几遍金庸,觉得老人真似一个怀揣绝技,隐忍避世的武林高手。他的双腿很听话,不由得坐下来,顺着老人的点拨,抓起酒瓶,咕咕地灌下几口。他被点燃了。 
  这当口,李佛瞧见李小果又跪下了。那个胡子拉碴的家伙也扑腾跪下。 
  双双并肩。 
  也顾不得老人的殷勤,李佛兀自饮着,把恶笑咽进肚子里。眼前的情形,俨然是一对受审的奸夫淫妇相,跟岳飞庙前的秦桧两口子差不太多。一念至此,李佛一下子轻松起来。他告诉自己说,我要坐等天亮,瞧你俩怎么把戏演到底,怎么收场?快感持续不断,李佛一点不客气,抓起瓶子就灌,喝得五迷三道,一身的骨骼都松垮下来。 
  门口的电话响了,老人筷头一动,意思说:快去接! 
  李佛打着逆嗝,脚下绊蒜地出门,连连接起几只听筒,都没听出声音。后来,总算接准了,递在耳根里,猛地吐出个酒嗝来。 
  “是我。” 
  “哦!”李佛重重地一嗝,颈椎里一抽。 
  “王力可,你不用去嘉峪关路口下跪了,也不用带警察去,我忽然改变了主意。你把我逼疯了,我已经疯掉了,就没什么可在乎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切,就现在。”对方语气急促,像坐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不管不顾地劈头而来。 “峨……”李佛似有所思。 “现在,我就痛痛快快地告诉你真相吧。你丈夫被车碾死了,我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我看得明明白白,他横穿马路时,被一辆白色的丰田威驰给撞碎了,飞出去十来米远,人碎成了一堆泥。我记下了车号,还跑到附近的公话亭里报了警。但我害怕说出去,害怕给警察作证,我怕那个肇事司机会认出我来,洗不净自己。真的,这是个噩梦,它现在天天出现在我梦里,给我捣乱,迫害我,叫我无法生活。可你王力可不该再来相逼,你天天跪在街上,还上报纸作秀,大肆宣传,你给我这么大的无形压力。你不该这样子……”对方一股脑儿地说着,根本不容旁人插话。她缓缓气,接着说,“对了,你王力可苦苦相逼,把我给逼疯了,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我想快点解脱,摆脱这一场噩梦,叫你王力可明明白白知道——你自作多情地去下跪,去像个冤妇样地丢人现眼,该是多滑稽可笑的事儿呀!” 
  “为什么?”李佛尖起嗓子。 
  “哼!”对方鼻子里说话,笑得像一群扑噜噜飞起的野鸽子,“告诉你,我不单单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我还是你丈夫的情人。当时,我跟他刚幽会完,上完床。” 
  “就这?” 
  “……你丈夫,他是为了我才死掉的。我和他,我们刚拐过街角,我看见路边的店里卖橘子,我就说想吃橘子。他吻我一下,就往街对过跑去,一头扑在了车头上。” 
  “真的?”李佛忽然玩笑心顿起。 
  “王力可,他是为我死掉的,不是为你。你现在跪在街上,就算跪到头发白了,也是白搭,你永远也问不出真相来,真相就是我说的。我不会站出来的,不会给警察作证,我怕肇事司机认出我来,牵连我。” 
  李佛抛起一枚橘子,橘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又回到手里。李佛捏住橘子,骨骼一使劲,就觉得橘子烂了,一捧汁液猛地破开,顺着指缝淌下来。李佛瞧了瞧,橘子烂得像一团揉皱的纸。他想都没想,一下丢进嘴里。 
   
  尾 声 
   
  她跪下,感觉体内布满了钢筋,在支持自己。 
  这是嘉峪关路,城里更冷清更偏僻的一条街道。午夜已过,街上的人车很稀落,长街虚空起来。贝加尔湖一带驶来的寒流,一寸一寸地落下来,覆压身上。她忘了穿军大衣,此刻衣衫单薄,雕塑样地跪着,感觉钢筋般的支架焊死在体内,支持自己。 
  街的尽头是一座立交桥。一列夜行火车顶着雪崩般的灯光,响起汽笛,风驰电掣地隆隆跑过,她膝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钻心的颤抖。恰在这时,她望见街角拐进来一个人——举着伞,脚步声寂灭,黝黑地踱过来。她仰首问天,看见了一线稀薄的星光。一时间,她蹊跷不止—— 
  打伞的人,是在抵御茫茫夜色? 
  原刊责编 那 辛 
   
  '作者简介'叶舟,本名叶洲,男,1966年生于兰州。西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曾做过教师、记者和编辑,著有诗文集《大敦煌》、(第八个是铜像》、《练习曲》,长篇随笔(世纪背影》等。现供职于《兰州晨报》“叶舟工作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2007…4…16 6:04:02 涢水客 


等级:版主
文章:8826
积分:49440
门派:无门无派
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22 楼  


穆桂英挂帅
谈 歌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日,天津城里一场大雨飘然而落。庞加元先生绝没有想到,这一场大雨竟使他与张力之先生结识,而后又与张力之的女儿张小秋有了一段几十年说不清楚的牵牵扯扯。 
  雨是清晨突然落下来的,此时庞加元先生正带着随从小马刚从天津悦来客栈结罢了账,即将走出门去天津火车站赶火车,却被这突然而至的大雨拦阻了一个猝不及防。庞先生此时还不知道这场雨的势头有多大(当然他也不会知道他要与张力之先生在此相遇,他更不会知道这一场大雨使他与张小秋有了一段百般滋味的人生际遇)。他只觉得夏天的雷阵雨不会长久,他和小马坐在客栈的柜台前,静静等着雨停下来。谁知道这雨竟是一阵紧似一阵,欢欢势势地下了一天,不歇一口气。 
  庞加元先生,河北邯郸人。是那年间十分活跃的河北梆子名角,他已经唱红了京津沪。庞加元是梨园世家,父亲庞大业是河北梆子的旦角演员,只是庞大业穷其一生精力,竟从来没有唱得大红过。庞加元三岁登台唱旦角,五岁唱红京城,这一红就注定了庞加元此生要献身河北梆子了。庞大业在庞加元二十岁这年去世了。喉癌。去世前,庞大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紧紧握着庞加元的手,心满意足的目光望着儿子,庞加元读懂了父亲最后的目光,那是要求他把庞派唱功发扬光大。一个演员,一生最大的期望不就是这个嘛。一个当演员的父亲,对儿子的最大愿望不也就是这个嘛。庞大业先生放心地走了。 
  庞加元此次来天津,是演出,连演了半个月。戏散了,剧团也不休息,便要再去济南演出。艺人这一行,台上看着风光,其实辛苦得很。若不是紧忙活,那饭碗就不好端了啊。于是,收拾了摊子,由庞加元的徒弟带着先行去了山东打前站。庞加元爱看书,他留在天津城里逛了两天旧书市场。可这一场雨就把他给耽搁下来了。若说雨天未必就不能出行,可是庞家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儿,雨天不能出门。如果出门,戏就容易唱潮了。也就是唱不响的意思。 
  梨园里规矩多多。庞家这规矩也算一条了。 
  庞加元不大迷信,可他守规矩。庞先生只能重新在悦来客栈住下。耐着心思静等着雨歇下来。 
  第三天早上起来,连阴雨仍然由着性子一个劲儿地落着,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庞加元便仍然走不了,他郁郁地闷坐在客栈里,随从小马见他心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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