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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散文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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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颗大星,其光煜煜,在天空里画出一个十字,尾巴正挂在草舍顶上。“这颗星引导我
们一路行来,现在停在这屋顶上不动,所以我们知道婴儿在这屋里。”

    牧人们听见博士一番话又惊又喜。他们昨晚在田野里牧羊,天神显示,报告他们说救主
基督诞生于这草舍,以身卧马槽为表记。他们寻到这草舍,果然发见一对从拿撒拉城来到伯
利恒的夫妇,并在马槽里发现了一个破布包裹着的婴儿。他们虽见了这事,还不大相信,因
为他们总觉得一个君王诞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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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庐隐的回忆            
  
    本年5月16日,袁昌英女士在电话里用感伤的音调报告我说庐隐死了。问她消息从何
得来,则说得自《武汉日报》专电。死的原因是难产,详细情形她也不能知道。我当时虽很
为惊讶,但还不相信,因为数年前也曾一度谣传冰心女士难产亡故,害得我的侄女大掉其
泪;后来才知冰心虽然添了一个麒儿,自己依然健在,我们才把心放下,也许女人与生产原
不能脱离关系,所以人们谣传女作家的死,也喜欢用难产这类题目吧。不过谣言自谣言,事
实自事实,庐隐的死究竟在几天以后确实证明了。这几年以来,新文学作家得了不幸遭遇的
很有几个,以我所认识的而论,则徐志摩死于飞机,朱湘死于江;闻名而尚未见面者而论,
则丁玲失踪,梁遇春、彭家煌病死。现在谁想到生龙活虎般的庐隐也舍弃我们而去呢?我与
庐隐曾同事半年,同学二年,虽然没有何等亲切的友谊,却很爱重她的为人。所以现在除了
分担文学界一份公共损失之外,私人情感上,我的凄凉惋惜的情绪,也不是一时所能消释
的。

    我与庐隐的认识远在民国六七年间。那时候我正在母校服务,同事舒畹荪女士(即《海
滨故人》中之兰馨)被委为安庆实验小学校长,约我去她校教一两点钟的功课。她有一天介
绍一个姓黄名英的体操教员与我相见,说是北京女子师范的旧同学,这就是后来蜚声文坛的
庐隐第一次给我的印象,似乎不怎样动人,身材短小,脸孔瘦而且黄,而且身在客中,常有
抑郁无欢之色,与我们谈话时态度也很拘束。我们钟点不同,同事半年,相见不过两三次,
所以我们并不如何亲热。

    民国8年秋季,我升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庐隐与我同为错过考期的旁听生,不过经过
学期考试以后,我们便都升为正班生了。庐隐到了北京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走路时跳跳蹦
蹦永远带着孩子的高兴。谈笑时气高声朗,隔了几间房子,还可以听见。进出时身边总围绕
着一群福建同乡,咭咭呱呱,讲着我所听不懂的福建话。她对于同学常戏谑狎侮。于我们古
书读得略多的人更视为冬烘先生,不愿亲近。她同舒畹荪一样,说话时总要夹几句骂人的
话,“屁”字整天挂在口边。这个极不雅驯的字由她说出来竟变得很有趣。五四运动后与社
会运动关系最密切的男学校以北京大学为代表,女学校以女高师为代表。庐隐“骛外”的天
性这时候好像得了正当的发展,每日看见她忙出忙进,预备什么会的章程,什么演讲的草
稿,坐下来用功的时候很少。说也奇怪,我平生最瞧不起锋芒外露或浮而不实的人,对于庐
隐不仅不讨厌,竟反十分欢喜。这中间有两种原因:一则佩服她敏捷的天才。我本来有爱慕
与自己性格相反的人的癖性,自己口才涩讷,便爱人家词锋的锐利,自己举动沾滞,见了豪
放洒脱的人物,愈觉其不可及。庐隐虽然不大用功,功课成绩却常列优等。她的坐位恰在我
前面,每遇作文时,先生发下题目,我们咿唔苦吟,或终日不能成一字。庐隐坐椅子上低着
头,按着纸,笔不停挥地写下去,顷刻一篇脱稿。她的笔记从不誊录第二遍,反比我们的齐
整完全。她又写得一笔颜体大字,虽然无甚功夫,却也劲拔可爱。她爱演说,每次登台侃侃
而谈,旁若无人,本来操得一口极其漂亮流利的京话,加之口才敏捷,若有开会的事,她十
次有九次被公推为主席或代表。二则庐隐外表虽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甚或骄傲得难以教
人亲近,其实是一个胸无城府,光明磊落的人。她虽然有许多行动不检点处,始终能得朋友
们原谅与爱护,也无非为了这一点。她在同班中结识了三个人,号为“四公子”。一个是王
世瑛,一个是陈定秀,一个是程俊英。她的《海滨故人》露沙系自指,云青、玲玉、宗莹似
乎是分指他们三人。我当时曾有“戏赠本级诸同学”长歌一首,将同级30余人,中国文学
成绩较为优异的十余人写入。说到她们四人时有这样几句话骸 ∽影呼骠婧挪抛樱抗獾?
漆容颜美,圆如明珠走玉盘,清似芙蓉出秋水(陈定秀)。亚洲侠少气更雄,巨刃直欲摩苍
穹。夜雨春雷茁新笋,霜天秋准抟长风(黄英君自号亚洲侠少)。横渠(张雪聪)肃静伊川
少(程俊英),晦庵(朱学静)从容阳明峭(王世瑛),闽水湘烟聚一堂,怪底文章尽清
妙。

    这首诗既是游戏之作,所以每个人的好处都加了百倍的渲染,百倍的夸张。“夜雨”、
“霜天”两句形容庐隐文章也觉溢美,不过她那一股纵横挥斥,一往无前的才气如何使我倾
心,也可以想见了。

    我们进女高师的时候正当五四运动发生的那一年。时势所趋,我们都抛开了之乎也者,
做起白话文来。庐隐与新文学发生关系比较我早。她先在《京报副刊》投稿,后来上海《小
说月报》也有她的文字。“庐隐”的笔名便在这时候采用的。她做小说也像窗课一般从不起
草,一支自来水笔在纸上飕飕写去,两小时内可以写二三千字。但她的小说虽然气机流畅,
笔致爽利,而结构不甚曲折,意境也不甚深沉。我论文本有眼高手低之病,读过她的小说,
口里虽不能说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大满意。记得她第一篇小说《一个著作家》写好后,她的
朋友郭梦良邀集一班爱好文艺的朋友在中央公园来今雨轩开讨论的茶会,我也在被邀之列。
我看过稿子后默默不作一语。郭君征求我的意见,我只好说“游夏不能赞一辞!”座中王品
青忍不住一笑,庐隐怫然变色,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这情景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昨天
才发生的一样。现在我还很懊悔,觉得不应当拿这句轻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10年春我
和易家钺、罗敦伟诸君打了一场很无聊的笔墨官司。罗、易原与郭梦良君相厚,庐隐也就左
袒着他们,与我颇生了些意见。从此在班上不大说话。那年的秋天我跑到国外去,庐隐的大
文虽然常在报纸杂志露面,我已不大有机缘拜读。回国以后,听说庐隐小说已出了好几本单
行集,接着又听说她爱人郭梦良已病死,她带着一个女孩子到处漂流,身世很是悲惨。后来
又读到她编辑的《华严半月刊》,和小说集《归雁》等,我才知道从前意气凌云的庐隐于今
正在感伤颓废的道路上徘徊。读到她那些饮酒抽烟,高歌痛哭的记述,我心里也很不好过。
想写封信去安慰她一下,只为了不知她确实通信地址没有实行。前几年听见她和李唯建先生
恋爱,同渡扶桑,不久有结婚之说。又听说李君比她年轻,一时“庐隐的小情人”传为佳
话。民国19年我到安庆安徽大学教书,会见舒畹荪女士和吴婉贞女士(《海滨故人》中之
朱心悟),谈到庐隐近况。二人异口同声地批评她太浪漫,并说她从前与使君有妇的郭君结
婚已是大错特错;现在又与年龄相差甚远的李君恋爱,更不应该了。我也知道她两人的批评
是善意的,便是我也觉得庐隐这种行为太出奇。不过我当时竟替她着实辩护了一场。怪她们
不应当拿平凡的尺,衡量一个不平凡的文学家。十年前庐隐给我的一点吸引力,好像这时候
还没有消失呢。

    21年暑假返上海,友人周莲溪告诉我庐隐已与李君结婚,现与中华书局总编辑舒新城
夫妇同住英租界愚园路某寓。我听这话不胜快乐,便与周君同去拜访。记得庐隐那一天穿一
件淡绿色撒花印度绸旗袍,淡黄色高跟皮鞋,脸庞虽比十年前消瘦,还不如我想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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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生时代            
  
    我的学生时代前后不过九年,正所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由低级学校跨上高级,又一
向采用“躐等”方式。就是说我曾进过半年小学,三年半中学,二年高等学校,又留学外国
三年左右。此外所度的便完全属于所谓“人之患”生活了。一

    小学以前,我以为应该先从私塾叙起。像我这样一个出生于由农民变为官吏,保守习惯
十分坚强的家庭的女孩,先就谈不上教育权利,为的那只是男孩的专利品,我们想鼎尝一脔
也戛乎其难。但彼时中国正在咸与维新的时代,家长们折衷于“女子无才便是德”和女子也
不妨略为识字的两个观念之间,于县署幕友所居一幢屋子里,收拾出一间简陋的书斋,请了
个原在署中当幕友的老年本家,教我姊妹念书习字。那位老先生论行辈是我们的族祖,虽说
从前也进过学,学问却很有限,教书时遇有难字总懒得翻字典,只随便捏造一个音读,或者
仅读半边,他会把虫豸的“豸”字读成“兽”字,寒风凛冽的“凛”字读成“禀”字。从这
样一位明师传授衣钵,我们学业成绩之如何也可想而知了。所以我们也装了一肚皮别字,那
怕我后来读书能由上下文认识某个字的意义,那怕我后来能彀做出数百字的诗,数千字的
文,并能写出整本著作,但不能开口,一开口便要闹笑话。直到当了国文教师才逐渐矫正。
但在担任中学教师那个阶段,实犯了不少误人子弟之罪,现在我只有很恳挚地向那批曾经在
我班上读过国文课程的学生们道歉,希望她们能彀原谅我,因为这事我至今还是耿耿于衷的
呢。在私塾两年,读了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一部女四书,老师上完就了事,从来不肯
替我讲解半句,所以除了模糊影响认识千余字以外文理一窍不通。但到了第二年的下半年,
新式学堂的风气也侵入了我们这古老家庭。我的年轻的叔父和哥哥弟弟们已在四书五经功课
外添了英算史地,并为合乎这时代教育需要而产生的国文教科书。老师认为姊姊的程度已可
给她“开讲”,于是便有一本新式教科书到了我们书斋里。他于授完了姊姊的汤头歌诀和本
草纲目之后(当时认为女孩儿们读书时期短,应该尽可能的灌输一点实用知识,所以姊姊读
完女四书便来接受这类家庭药物学),每天午后给她讲解一课教科书。这部书叫什么名目现
已完全记不起,但据我现在的回想,似基督教会所编。因为其中尝夹杂一两节圣经上的文
句,如儿子向父亲求饼,父亲决不给予石和蛇;灯应放在台上普照世人而不应放在斗下之
类,但大部分是伊索寓言里的小故事。我虽然没有权利与姊姊同读这书,但我的耳朵却是自
由的,一面在距离先生教桌丈余之遥的小桌上练习描红大楷,一面澄着心思,竖起耳朵,追
逐先生的讲解。那些龟兔赛跑;狐狸吃不着葡萄便怪葡萄酸;贪馋的狗衔肉过桥,因抢夺自
己影子之所衔,而失却原有口中之物等等,对于一个一向只知背诵着莫名其妙的“人之初,
性本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孩子是何等趣味深长啊!当放学之后,我独自留在书
斋里,翻开那本教科书,借助于书里插图,寻出先生才讲过的那一课,用耳朵所听见的白话
解释,印证书上之乎也者的文理,居然十得八九。于是我对于文义的了解,引起了迫切的要
求,竟大着胆请先生也替我讲解所读的功课,屡次都被严厉拒绝。一天,我真忍不住了,对
他说道:“先生,教书是应该言的,你不知道:‘教不言’是‘师之惰’吗?”虽然我用耳
朵得来不大可靠的知识,错把“严”缠作“言”,但先生意想不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能活
用三字经里的言语对他讥讽,睁大了眼睛很惊奇地望着我,接着想到此种“刁风”之决不可
长,和教师尊严之不得不维持,但拍案大怒起来,把我痛骂了一顿。从此他就把我认为一个
小叛徒,一个刁钻古怪的鬼精灵,很长一段时间,不给我以丝毫温和颜色。

    二

    两年以后,先生以老病辞幕返里,姊与妹由书斋回到闺阁,抹粉调脂,描鸾刺凤,过着
那个时代女孩儿正经生活。我姊姊对于祖母则更过着与其说小姐无宁说是丫头的生活。我以
既不善服勤为祖母所嫌,对于女红又毫没兴趣,不知从哪里拾来了一两册残缺不全的征东传
和西游记,模模糊糊地读下去,认不得字或应用以前老师传授我们的“认字认半边,不怕跑
上天”的秘诀,或写在一张纸上等叔父们或哥哥们未到“上房”时请教他们。不久我便由现
实的世界,逃入书中的世界。很亲切地认识了薛仁贵、尉迟恭和孙行者、猪八戒性格和行
事。常常以孩子的天真,孩子丰富的同情,为书里的英雄欢欣或流泪。我的现实世界所遇无
非是祖母的呵斥,一般人的冷淡与歧视(旧时代的女孩儿本是卑贱得同路旁野草一般,人人
可以践踏),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是仄隘而冷酷的,然而书里的世界却比较广大,比较温暖,
至少是比较自由。所以我沉溺于其间而不愿出来了。渐渐由白话而文言,读聊斋志异及其他
笔记式的小说。又进而读风行当时的林译小说。当我十一二岁时候就能模拟林琴南先生的笔
调写了一厚册的日记。其中不乏一段段自成起讫的活泼清新的小品散文。可惜这本日记后来
被我自己扯碎烧却了,不然也算得我童年时代一部忠实的生活记录。

    三

    民国二年我家由上海搬到安庆,曾经留学过扶桑半载因闹什么取缔风潮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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