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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韩寒五年文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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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雨翔没有办法,赌命再服。幸亏有前一粒开路,把食道撑大了,那粒才七磕八碰地入胃。
  林父这时终于到家,一脸的疲惫。疲惫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做编辑的,其实是在“煸气”。手头一大堆稿子,相当一部分狗屁不通。碰上一些狗屁通的,往往毫无头绪,要悉心梳理,段落重组。这种发行量不大的报纸又没人看,还是上头强要摊派订阅的,为官的只有在上厕所时看,然后草纸省下许多——不过正好,狗屁报纸擦狗屁股,也算门当户对。
  这几天林父心情不好还有原因,那小报上错别字不断,原因系人手太少而工作量太大。尽管编辑都是钟情于文字的,但四个人要编好一份发行量四千份的报纸,好比要四只猴子一下吃掉四吨桃子。林父曾向领导反映此事,那领导满口答应从大学里挑几个新生力量。可那几个新生力量仿佛关东军的援兵,林父等到花儿都谢了还是杳无人影,只好再硬着头皮催,领导拍脑门而起,直说:“你瞧我——你瞧我——”林父果然瞧他用笔再敲自己的脑瓜。有修养的人都是这样的,古训云“上士以笔杀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文人心软,林父见堂堂一部之长在自我摧残,连忙说理解领导。领导被理解,保证短时间内人员到位。那领导是搞历史的。历史家有关时间的承诺最不可信。说是说“短时间”,可八九百年用他们的话说都是“历史的瞬间”,由此及彼,后果可料。
  后援者迟迟不见,林父急了,今天跟领导说的时候顶了几句,那领导对他展开教育,开口就仿佛自己已经好几百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眼高手低,缺少人员是不利的,但根据唯物主义的辩证法,这反而是给你们一个展现才华的机会。年轻人,不能因为自己有一点点学问,会写几篇小文章就居功自傲,到处抱怨,乱提意见,历史上,这样失败的例子还不够多吗?你呀……”俨然是老子训儿子的口气。
  林父受委屈,回来就训儿子不用功。老子出气,儿子泄气,林雨翔说:“我反正不用功,我不念了!”吓得父亲连忙补救,说口气太重。
  一顿晚饭吃得死气沉沉,一家人都不说话,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在调戏自己碗里的菜。
  晚上八点,林母破门进雨翔的房间,雨翔正看漫画,藏匿不及,被林母掳去。他气道:“你怎么这么没有修养,进来先敲门。”
  “我敲门我还知道你躲在里面干什么?”林母得意地说。
  “书还我,我借的。”
  “等考试好了再说吧!那书——”林母本想说“那书等考试后再还,免得也影响那人”,可母性毕竟也是自私的,她转念想万一那学生成绩好了,雨翔要相对退一名。于是恨不能那学生看闲书成痴,便说:“把书还给人家,以后不准乱借别人的东西,你,也不准读闲书。”
  林雨翔引证丰富,借别人的话说:“那,妈,照你这么说,所谓的正书,乃是过了七月份就没用的书,所谓闲书,乃是一辈子都受用的书。”
  “乃你个头!你现在只要给我读正书,做正题!”林母又要施威。
  “好——好,好,正书,哈——”
  “你这破分数,就是小时候的乱七八糟书看太多的原因!心收不回来!现在读书干什么?为了有钱有势,你不进好的学校,你哪来的钱!你看着,等你大了,你没钱,连搓麻将都没人让你搓!”林母从社会形势分析到本行工作,缜密得无懈可击。
  “你找我谈心——就是谈这个?”雨翔失望道。
  林母意犹未尽,说再见还太早,锲而不舍说:“还有哪个?这些就够你努力了!我和你爹商量给你请一个家教,好好给你补课!”
  回房和林父商量补课事宜。林母坚信儿子服用了她托买的益智药品,定会慧心大增,加一个家教的润色,十拿九稳可以进好学校。
  林父高论说最好挑一个贯通语数外的老师,一齐补,一来便宜一些,二来可以让儿子有个可依靠的心理,家庭教师永远只有一个的话,学生会由专一到专心,挑老师像结婚挑配偶,不能多多益善,要认定一个。学光那老师的知识。毛泽东有教诲——守住一个,吃掉一个!发表完后得意地笑。
  林母表示反对,因为一个老师学通三门课,那他就好比市面上三合一的洗发膏,功能俱全而全不到家。
  林父咬文嚼字说既然是学通,当然是全部都是最一流的了。
  在这点上俩人勉强达成共识。下一步是具体的联系问题。教师不吃香而家教却十分热火,可见求授知识这东西就像谈恋爱,一拖几十的就是低贱,而一对一的便是珍贵。珍贵的东西当然真贵,一个小时几十元,基本上与妓女开的是一个价。同是赚钱,教师就比妓女厉害多了。妓女赚钱,是因为妓女给了对方快乐;而教师给了对方痛苦,却照样收钱,这就是家教的伟大之处。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3)


  因为家教这么伟大,吸引得许多渺小的人都来参加到这个行列,所以泥沙俱下,好坏叵测。
  林父要挑好的。家教介绍所里没好货,只有通过朋友的介绍。林父有一个有过一面之交的朋友,他专门组织家教联系生源,从中吃点小回扣,但就那点小回扣,也把他养得白白胖胖。他个子高,别人赏给他一个冷饮的名字——白胖高,白胖高的受欢迎程度和时间也与冷饮雷同,临近七月天热时,请他的人也特别多。林父目光长远,时下寒冬早早行动,翻半天找出那朋友的电话号码。白胖高记忆力不佳,林父记得他,他早已不记得林父,只是含糊地“嗯”,经林父循循善诱的启发,白胖高蒙了灰的记忆终于重见天日,激情澎湃地吹牛:“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先生。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的老师都是全市最好的,学生绝大部分可以进市重点,差一点就是区重点。你把孩子送过来,保管给教得——考试门门优秀!”
  林父心花怒放,当场允诺,定下了时间,补完所有课后一齐算账。第一门补化学,明天开始,从晚六时到九时,在老板酒吧。
  第二天课上完都已经五点半,桥上已经没有日落美景,雨翔回家匆匆吃完饭,然后骑车去找老板酒吧。大街小巷里寻遍,那老板酒吧一点没有老板爱出风头的习性,东躲西藏反而像贼吧。
  时间逼近六点,雨翔只好去问街头卖烧饼的花甲老人,那老人在这镇上住了一辈子,深谙地名,以他的职业用语来说,他对这个小镇情况已经“熟得快要焦掉”。不料他也有才疏的时候,回忆良久不知道老板酒吧在哪里。雨翔只好打电话给父亲,林父再拷那朋友,辗转几个回合,终于知道“老板酒吧”乃是个新兴的事物,贵庚一个礼拜,尊处马路旁。
  天色都暗了,黑幕里探头出现一颗早熟的星星,映得这夜特别凄凉。凉风肆虐地从雨翔衣服上一切有缝的地方灌进去,一包冷气在身上打转。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那“老板酒吧”终于在灯火昏暗处亮相。
  白胖高白而亮的脸,代替了灯的功能。雨翔寻亮而去,和白胖高热情切磋:
  “您就是——”
  “你是林雨翔吧?好好好, 一副聪明的样子。好好地补, 一定会考取好的学校!”
  “噢——谢谢——”
  “好了,不说了,进去吧,里面还有同学,也许你认识呢!”
  林雨翔遵旨进门,见里面乌烟瘴气,一桌人在里面划拳喝酒,陪酒小姐手掩住嘴哈哈笑,那笑声穿云裂石,雨翔只想当初怎么就没循笑而来。
  白胖高手轻轻一挥,说:“轻点,学生还要补课呢!”一桌人显然和白胖高是挚友,甘为祖国的花朵而失声。白胖高指引雨翔进一间小房间。里面一张圆桌,正襟坐着三个学生,还有一个老师,名副其实的“老”师。顽固的性格一览无遗地写在脸上,嵌在皱纹里,真是老得啃都啃不动。老师严肃说:“坐下。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白胖高哈腰关门退出。退出一步,发现忘了什么,推门进来说:“同学们,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化学老师,他很资深啊,曾经多次参加过上海市中考的出卷工作啊。所以,他应该对这东西——比如卷子怎么出——很有经验的,真的!”
  老师仍一脸漠然,示意白胖高可以离开了,再摊开书讲课。女人愈老声音愈大,而男人反之,老如这位化学老师,声音细得仿佛春秋时楚灵王章华宫里美女的腰。讲几句话后更变本加厉,已经细成十九世纪俄国上流社会美女的手,纯正的“未盈一掬”。那声音弱不禁风,似乎有被人吹一口气就断掉的可能。吓得四个学生不敢喘气,伸着头听。
  努力半天后,学生终于松懈了,而且还松懈得心安理得——恋爱结束人以“曾经爱过”聊以自慰,听课结束自然有“曾经听过”的感慨,无奈“有缘无分”,无奈“有气无声”,都是理由。
  四个人私下开始讨论,起先只是用和化学老师等同的声音,见老师没有反应,愈发胆大,只恨骨子里被中国儒家思想束缚着,否则便要开一桌麻将。
  老师依然在授课给自己听。雨翔问身旁的威武男生:“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气壮山河道:“梁梓君。”
  “娘子军?”
  “是梁——这么写,你看着。”梁梓君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涂道。
  “不对,是念‘锌’吧?”雨翔误说。可见化学果然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关系。
  梁梓君挖苦:“哟,你语文不及格吧,连这字都会念错。”其实名字里有罕用字也是那人的一大优势,逢人家不懂,他便有了谆谆教诲的机会。林雨翔是这方面的直接受害人,脸红耳赤地不知所措。
  梁梓君标上拼音,说:“这么念,懂啵?”
  “我——我是不小心一下子看错了。”林雨翔尴尬地笑着说。
  “你的语文很差吧?”梁梓君推论。
  “哪能呢!”雨翔激动得要捶桌子,“我的语文成绩是全校——”说着停下来,贼视几眼另外两人胸前的校徽,还好都是外镇慕名而来的,不知道底细,于是放声说,“是全校数一数二的好!”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你,叫什么?噢——林雨翔的大名?”
  林雨翔一身冷汗,怪自己忘了看梁梓君的校徽,又暗暗想怎么人一逢到毕业班,新人像春天的小苗般纷纷破土而出。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4)


  小苗继续说:“恐怕你在吹牛吧!”
  “我没!只是我最近在转攻理科——看,这不是在补化学吗?嗨!那老师水平真破!”
  梁梓君中了计,受到最后一句诱惑,转业攻击化学老师:“是啊,我爸花了这么多钱要人介绍的什么‘补课专家’,烂得不像样子,但我爸钱多,无所谓。弄不好今年还要留一级呢!”
  雨翔惊诧地问:“还要——留?你是说……”
  梁梓君引以为荣说:“我大前年留了一级呢!妈的,考差点嘛,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爸有的是钱,?我读书做什么?读书就为钱,我现在目的达到了,还读个屁书?”
  林雨翔听了,恨不得要把自己母亲引荐给梁梓君,他俩倒有共同语言。
  梁梓君再说:“只要初中毕业,我就可以进重点高中,不是瞎说的,给他十万二十万,那校长老师还会恭敬得——只差没有列队欢迎了,哈。”
  林雨翔正接受新思想,听得眼都不眨。
  梁梓君说:“你想,什么什么主义,什么什么思想,都是骗人的,惟有钱,是真的。你有钱,什么东西都会送上门来,妞更别说,不要太多噢!”
  “是吗?你有经验?”林雨翔小心地插话。
  “废话!呶,我告诉你,我对这东西的研究可深了!在恋爱方面,全镇没人可以和我,啊,那个词叫什么,‘比美’是吧?”
  林雨翔严肃纠正道:“是媲美。”心里舒服了很多。
  “管他,总之,老子第一!”
  “是吗,你说说看!我可要拜你为师呢!”
  梁梓君常用这些话来震人,可惜被震的人极少,以往每每说起,别人都不屑地说:“这又不会考试,你研究了有屁用。”所以每次都恨不得求别人收他为师,这次行骗有了成果, 忙不迭道: “一句话, 女人最喜欢两种男人, 一种有财, 一种有才。”
  林雨翔信服地点头。
  梁梓君再苦苦酝酿下一个哲理,无奈牛也不是一下子能吹出来的,哲理的生成过程好似十月怀胎。梁梓君硬是加快速度,终于有了临产的感觉,却不幸生下一个怪胎:“我告诉你,这年头的妞眼里没有男人,只有钞票。其实欣赏什么‘才华’,假的!她们只欣赏能换钱的才华,归根结底,是要钱!”
  “唔。”林雨翔的旧观念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呶,以后,你在这种事情上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我好了!我给你指点。”
  “谢谢谢谢。”林雨翔涉世极浅,被哄得对梁梓君双倍感激。
  梁梓君俨然道:“其实呢,这个说难也不难,只要胆大心细,多撒些谎,多摆些酷,理论结合实践。衣服多注意更换,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还要,多一些甜言蜜语,多一些哄,女人其实最像动物了,多哄几下,多摸几下头,就乖了!”
  “噢,是啊。”林雨翔获益匪浅,想父亲真是不枉费金钱,让儿子补到这么深刻的课,终生受用。
  梁梓君又侃侃而谈,不去当老师真是可惜了,“我跟你说,你最主要的呢,还是写情书。女的最喜欢那玩意儿,尤其是第一封,最主要!”
  “是吗?”
  “屁话,当然是,你最好呢,要仿造什么唐诗宋词,女人最喜欢!”梁梓君铿锵道。
  “噢,那该怎么写呢?”
  “告诉你,其实女人第一眼喜欢的是才,男人有才,她吹牛才会有本钱,然后呢,要发展,等到两个人亲热得男人叫她叫‘宝贝’了,她就把‘宝’字留着,而那个‘贝’呢,送给你的‘才’,她就爱‘财’了。”说完自己也惊奇不已。《说文解字》摆在梁梓君面前,真是相形见绌了。但他解字有功,却没回答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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