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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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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同志,你、你、你怎么这样说话?”陈虎吓得有点结巴。
章彬彬口气和缓了些,说:“吕金妹有没有给陈彪寄钱,不是你陈虎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吕金妹心中有数,陈彪也心中有数,乡邮电所还有存根,何年何月何日寄了钱,一次寄多少,都一笔一笔有案可查么!”
陈虎结巴得更厉害了:“你们你们警、警察,也、也管得太宽了吧,除了管、管、管犯人,还还、还管、管、管得了人家盖房子?”
章彬彬的脸色陡地严肃起来,说:“陈虎同志,我们有责任跟你们宣传一点法律知识。犯人虽然判了刑,虽然蹲了监狱,但是,只要不是判极刑的,只要不是犯贪污、受贿、走私、贩毒罪的,像吕金妹这样的犯人,她的私人财产是受到法律保护的;还有,犯人的婚姻和爱情,也受到法律保护。局外人如果加以干涉和破坏,造成不良后果的,可要负民事责任或者刑事责任。”
章彬彬居然在这里上了一堂生动的普法教育课,让这些几乎生活在世外桃园中的山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而那个觊觎弟弟房产的陈虎,却不知何时,悄没声儿从人群中溜走了。
人们散去后,我们特意把村民小组长留下来,跟乡妇联主任严大姐一起开了个小会。章彬彬请他们一起调解陈彪兄弟的关系,还要做好村民的工作,不要歧视、唾弃服刑犯,给吕金妹更多关心和温暖,这样才有利于她的改造,将来可以重新做人。大半天忙下来,不觉日已偏西。我们赶在日落之前下山,是来不及了。更何况,吕金妹父母兄妹全家出动挽留,那哭瞎了眼的母亲和妹妹,还有陈彪,又说第二天要跟我们的车去女监探望吕金妹,盛情难却,我们也只好住下。
吕金妹哥哥是个枪法非凡的猎手。他提着鸟铳到后山转了一圈,只听几声枪响,一会儿,就拎着两只斑鸠和一只野兔回来。
于是这天晚餐,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全真的山珍野味。
夜里,严大姐跟村民小组长女儿搭铺去了,吕金妹的嫂子把新娘房让给了我们。她显然把城里干部的洁癖估计得过于严重,和小姑一起撸走了床上所有的卧具,换上一套从未用过的新被新褥新枕巾,弄得我在全新的棉布的清香中,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另一头的章彬彬也不停地翻身响动。
“章姐,你是不是痛风病又犯了?”
“是啊,我这腿真不争气,稍稍劳累一点,就跟我过不去。”
“我帮你揉一揉,怎么样?”
“不,腿上的毛病倒不碍事,在热被窝里焐一会儿就会好的。”章彬彬轻声说,“我是想我的小黛唉,小黛这会儿也不知道睡下没有?她睡觉不老实,老是把胳膊撂在外头”
“放心吧,章姐!小黛的干妈会给她盖好被子的。”
“是吗?”章彬彬的话音愈来愈微弱了。一会儿,我听到她轻轻的鼻息声。
吕金妹——
怪了,这些天同改们都用怪怪的目光瞅我,干部们也用怪怪的目光瞅我。她们背着我嘀嘀咕咕,我一走过去,她们啥都不说了。干部还说我是不是犯了什么病,要我去看医生,开来一大堆药片。又不是巧克力,我才不吃哩!我什么病也没有。一百多斤的粪桶我挑起就跑,一大缸子牢饭我哗啦哗啦吃个精光。我有病?有啥病呀!如果硬要说我有病,那就是心里有点病。最近我老是睡不好,头一挨枕头就做梦,老梦见我妈,我妹,更多时候梦见陈彪那个小冤家这样,我白天没精打采,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嘿,大家就说我有病。我有啥病?你们才有病哩!
因为精神不好,我最近干活手头就慢了下来。我的劳动积分一下子拉下好多,心里就有点害怕。我怕“宽管”没份,减刑更没份,莫非真“要把牢底来坐穿”啦!今天我下了车间,一开始就暗暗使劲儿。我的活计是制鞋流水线的最后一道工序,把已经胶贴好的鞋面与胶合好的鞋底再胶压在一起,完成这道工序,这双球鞋、运动鞋就算制成了。但是,我的活计要比单纯胶贴鞋面和胶贴鞋底难得多。那两项活,是平面的黏胶,比较简单;我的胶贴又有曲线又有弧线,又有平面又有立体,技术比较复杂。过去,我干这活老是心不在焉,常出次品,也不知被大队长剋了多少次,更不知被她扣了多少分。自从那天关了禁闭,不,应该说是自从那天章副大队长给我一瓶清凉油,又苦口婆心跟我谈了一次话,我心里比较舒坦,活儿就干得比较顺手了。我把鞋面的下沿和鞋底的外侧,糊上一层强力黏胶剂,放进鞋模子里一压,然后用小鎯头笃笃笃敲敲结实,这双鞋子就在我手里做好了。
这一年来,我也不知做成了多少鞋?在这小板凳上一坐下来,除了起身解手—我情绪不好的时候解手就特多—我自己也像被强力黏胶剂黏在小凳子上。我一会儿糊胶水,一会儿抡小鎯头,双手的动作也和机器一样有节奏。不止是我,所有女犯一进车间,必定都要成为一台活机器。也不知怎么搞的,活是愈来愈多了,容不得我有一点点分心,更容不得我双手停下来,我像只陀螺不停地转动,让自己的脑子麻木,让自己的脑子也成为一瓶糊里糊涂的胶水,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能想,这漫长的时光反而易过一些。一天一天熬着,一月一月熬着,我来到这个倒霉的地方,快七百九十天了吧!
我把一双已经完工的运动鞋放进一只大纸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又拿起另一双鞋面和鞋底,正准备开动我这部会说话的制鞋机的时候,王管教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吕金妹,你出来一下!”
我跟王管教走出车间。王管教说:“吕金妹,你妈妈你妹妹来看你了,在会见室,你快去!”
我妈?我妹?这是在我梦中想过几百几千遍的啊!可是有人跟我说,这会儿我妈我妹来了,我又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报告管教,你说什么?我、我没有听清楚。”
王管教把话重复一遍,我才结结巴巴说:“这、这、这怎么可能?王管教,你有没有搞错?”
王管教说:“一点没错。就是叫你!章副大队长和任中队长,昨天专门开车,去把你妈妈和妹妹接来啦!”
这下我听清了,相信了,我拔腿就往走廊的大铁门跑去,王管教叫住了我:“吕金妹,你去换换衣服洗个脸吧!”
我匆匆跑回号房,换了身干净的号服,洗了把脸,梳了梳头。前两天我还从田野上采些草莓、指甲花什么的,又涂口红又染指甲哩,被中队长和管教们狠狠剋了一顿,我无心打扮了,脸也不洗,头也不梳,这会儿我妈来了,我妹来了,我总不能蓬头乱发去见她们哪!左照照镜子,右照照镜子,觉得还算头面清爽了,我才脚步踉跄往外跑。
我跟着王管教走进会见室的时候,看见章大队长、小任中队长陪着我妈我妹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她们都一身尘土灰扑扑的,还真是刚下的汽车哪。隔着一溜水泥横台,我从酸酸的喉咙头挤出一声“妈!”就说不出话。我妈叫着:“金妹!金妹!”她举起双手,毫无目标地在空中摸索。
我妹就说:“姐,你站过来呀!妈想你,把眼睛也哭瞎了!
她想摸摸你,你站过来!”
我的天呀,我看见我妈的眼睛果真蒙着一层白翳,目光空空洞洞的,脸上那种麻木的表情也正是许多盲人的表情,顿时,我就万箭穿心,抱住我妈一个劲哭。我妈伸出一双老树根一般的手,抖抖索索地在我身上抚摸。她抚摸我的头发,抚摸我的额头,抚摸我的眼角,抚摸我的腮帮最后,就不停地捏拿我的胳膊我的手。我妈我妹说不出话,我也说不出话。我妈一双手,既代替眼睛又代替嘴巴,我“听”懂了,她的抚摸是一种询问和哭诉:金妹哪,你怎么会犯下恁大的罪?都是家里逼着要你寄钱寄钱,你才落得这个下场呀!你瘦了吗?老了吗?哎呀呀,看看你这双手,疙瘩垒疙瘩的,也像妈的手!
我抱着我妈说:“妈,你别哭!都是女儿不好,害你眼睛都哭瞎哩!你千万别再哭了!你老放心,干部们待我很好。小妹,你们一定要把妈的眼睛治好呀!”
我妈说:“金妹哪,你爸你哥都不是东西,不让我知道你的死活哪,今天看见(她哪里能看见呀!)你还壮壮实实活着,我就放心了!这里的警察同志,都是天大的大好人呀,她们自己开着车,又翻山越岭到我们吕家坳,叫我和你妹来看你,看看,政府这样好!干部这样好!金妹,你再不好好改造,你真的不是人哪!”
我妈我妹一定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可是任中队长看了看表,说:“大妈,时间到了!一般犯人会见亲属只有半点钟,你们都快说了一点钟了。”
章大队长也眼睛红红地说:“吕金妹,就谈到这里吧!你妈坐了一天车,也该歇一歇。”
会见就要结束时,我妹吞吞吐吐对我说:“姐,外头还有个人”
“外头还有个人?谁?”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我妈我妹都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敢说。我急了,就催她们,到底是谁?来了又不见我,想把我急死了怎么的!
我妹说:“姐,陈彪也跟来了。他怕你生气,不敢进来,在外头候着,他就听你一句话:见,还是不见?”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栽倒在地。天呀,他来干什么?
我蹲号子快两年了,他连片纸只字都没来过,今天来干啥?再说,再说,我哪有脸见他呀!
我坚决摇头:“算了算了!不见!不见!”
章大队长和任中队长就劝我说:“吕金妹,还是见一见吧,人家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大老远赶了来。”
我心里动了一下,暗想:他对我也许还是旧情未断呢?就说,“好吧,大队长,我听你的。”
任中队长对着大厅的门外喊了一嗓子:“陈彪,陈彪,你进来吧!”
那个小冤家头低低地走进来。他的脸膛还是像紫檀木一样黑黜黜的,胸脯还是那么鼓鼓的,身板还是那么挺挺的,一切都和我常常做梦见到的那个人没有两样!眼泪哗啦一下就蒙住了我的眼。我就看不见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到底是怨我?恨我?还是原谅了我?哦,他怀里抱着一大堆啥东西?哦,有鸡蛋、鸭蛋、藤梨、米糕什么的,全是我们吕家坳山里出的土特产。他咚咚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就在他刚刚抬起眼睛朝我看过来的一霎那,我“哇”地大哭一声,向号房逃去。
王管教和任中队长想拦我,终究没有拦住。
任思嘉——
吕金妹的母亲、妹妹和男朋友来探监,对吕金妹心灵上的震撼可想而知。我发现就是从那一刻起,吕金妹的神情忽然有了转变。她看人的目光不再那么木呆呆的了,也不再在人前人后傻笑。但是,我看见她眼里常常挂着泪水。显然,她妈、她妹和陈彪,对她患的桃花癫还真是一剂良药。我们担心她受不了如此强烈的精神刺激,闹出啥毛病来,甚至走绝路,特意派了9号号房的几名女犯值夜班,又交待林红、王莹、董雪夜里多查几遍房。
幸好,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上午上班,我刚在办公桌前坐下,吕金妹就在门前喊“报告”,得到我的同意后,她走了进来。我看见她两只丹凤眼红肿得像桃子似的,就想她昨晚肯定是一宿没睡。
“吕金妹,你有事?”
“报告中队长,我妈她们回去了吗?”
“她们昨晚在女监招待所住下,现在还没走吧。怎么,你还想见见她们?”
吕金妹慌乱地说:“不,不!我知道监狱的规矩,表现好的‘宽管’犯人才准许一月探一次监,一次会见不能超过半点钟。
我是个‘严管’犯,干部照顾我,让我妈我妹跟我一见面就谈了一个多钟头,我不敢有什么要求了。”
我说:“你跟你男朋友还没说上一句话呢,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你要是愿见,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吕金妹犹豫一会儿说:“不见了,不见了!我已经写好一封信,请中队长帮我转给他,好吗?”
我点了点头。吕金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车间干活去了。
信没有封口,我从信封里掏出一张信笺。信笺横向折成三叠,纵向折成五叠,上部折成一个三角形,下部又分两叠折成个矩形。把信笺搁在桌上,像个下跪磕头的纸人,一副谦卑可掬之状。这种折叠信笺的格式,是由谁发明的已不得而知。但我检查过许多女犯发出的信件,信笺大都是这个折法。我有时会把那些折成跪拜状的信笺搁在桌上默默地看,静静地想,一般来说,女性罪犯的心理素质大都比较脆弱,一进了号子,罪犯意识就渐渐根深蒂固,给人写信的时候也总觉得是低人一等抬不起头。
吕金妹的钢笔字写得相当清秀。她写道:
陈彪:
我一千个对不起你,一万个对不起你。我做了那样的丑事,真是没脸见你了!我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也不敢屠(奢)望得到你的原谅。
小时候,我们俩一起小学毕了业,又一起去乡里上初中。每天一个来回,要走十里山路。饿了,你给我采野果子吃;冷了,你把衣服给了我;下雨了,你把雨笠让给我。有一次我不小心崴了脚脖子,是你背着我。你好大的力气呀,像一头小牛犊,把我一口气驮回家。
小时候,那日子是多么美丽(好)啊,但是永远过去了,就当它是南可(柯)一梦吧!
听说你们家已经盖起几间小瓦房,你趁早寻个可心的人儿结婚过日子吧!你千万不要等我,我坐牢还要坐好多年。
请你忘记我。我决不冤(怨)你。
祝你幸福!
罪人
吕金妹
除几个错别字,信写得很通顺,感情也表达得恰到好处。当今社会的某种诱惑,除了毁灭了一个可爱的姑娘,也同时毁灭了一对年轻人的爱情,我不能不为之惋惜!我默默坐了好一会儿,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才去招待所找陈彪。
我说:“陈彪,很遗憾,吕金妹不愿来见你,但是,她给你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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