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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 [美]米奇.阿尔博姆(完整本)-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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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一个朋友,”鲁比说。
爱迪瞪视着她。“这叫什么朋友。如果我知道他干的好事.我就会让那个酒鬼畜生淹死。”“你的父亲也是这样想的,.老妇人说道。“他追在米基后面去收拾他,甚至想杀了他。但是,最终他做不到。他了解米基。他知道他的短处。他知道他喝了酒。他知道他是一时糊涂。“许多年以前,当你父亲四处寻找工作时,是米基去码头业主那里推荐了他。你出生的时候,又是米基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钱借给你的父母,帮着养活这张多出来的嘴巴。你的父亲感念旧情……”“等等,女士,”爱迪没好气地说。“你没看到那个混蛋对我母亲做的事吗?”
“我看到了,”老妇人忧伤地说。“那样做不对。但是,事情并不总是眼表面看起来一样的。
“米基那天下午被解雇了。他上班时又睡着了,醉得醒不过来,他的老板告诉他,够了。他听到这消息,像听到所有的坏消息时一样,喝更多的酒来麻醉自己,等他到了你母亲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喝威士忌喝得醉醺醺的了。他乞求帮助。他想要回他的工作。那天你父亲工作到很晚。你母亲正准备带他去找你父亲。“米基很粗鲁,但人不坏。那一刻,他迷失了方向,糊涂了,他的所作所为是他孤独和绝望的表现。他一时冲动。恶性的冲动。你父亲也冲动起来,虽然他最初的冲动是杀人,但他最后的冲动还是救人。”她手搭手地将两手放在阳伞把上。
“当然,他就这样病了。他浑身透湿、筋疲力尽地在沙滩上躺了好几个小时,才有力气挣扎着回到家里。你的父亲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六岁,”爱迪面无表情地说道。
“五十六岁,”老妇人重复一遍。“他的身体因此变得羸弱,海水使他更容易遭受病魔的袭击,肺炎乘虚而入,最终,他死了。”
“因为米基?”爱迪说道。
“因为忠诚”她说。
“人们不会因为忠诚而死。”
“不会吗?”她笑了笑。“宗教?政府?我们对这些东西难道不忠诚吗?有时候,甚至至死不渝,’’
爱迪耸耸肩。
“最好,”她说.“还是相互忠诚。”
说完话之后,两人在白雪覆盖的山谷里待了很长时间。起码爱迪觉得很长时间。他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米基·希后来怎么样了?”爱迪说。
“几年之后,他孤零零地死掉了,”老妇人说。“喝死的。对发生过的这些事,他从来没能原谅自己。”
“但是,我的老家伙,”爱迪摸着额头说道,“从来没提过一句。”
“他再也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没眼你母亲提起,也没跟任何人提起。他为她,为米基,也为他自己感到羞耻。在医院里,他彻底不讲话了。沉默是他的逃避方式,但是,沉默很少会给人带来安慰。他的思想仍然纠缠他不放。”“一天晚上.他的呼吸缓慢起来,他的眼睛闭上了,再也叫不醒。医生说,他昏迷了。”
爱迪记得那天晚上。又一个电话打到了内敦森先生那里。又一次敲门声。
“从那以后,你母亲日夜守在他的床边。她总是轻声呜咽,自言自语地好像在祈祷:“我早该做点什么。我早该做点什么……”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医生的力劝下,她回家去睡觉了。第二天清早,一个护士发现了你父亲,半截身子倒在窗外。”“等一下,”爱迪说,眯缝起眼睛。“窗外?’’鲁比点点头。“半夜里.你父亲醒了过来。他从床上站起来,蹒跚地穿过房间,然后,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把窗户拉了起来。他用他那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你母亲的名字,你的名字,你哥哥乔的名字。他还呼唤着米基。一时间,他好像有满腹衷肠要倾诉,所有的悔恨和内疚。也许,他感到了死亡之光的降临。也许,他只知道你们都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在窗户下面的街道里。他趴在窗沿上。夜很冷。以他这种状态,他根本受不住这寒风和湿气。天亮之前,他就死掉了。“护士们发现了他,把他拖回到床上。她们害怕丢掉工作,所以,对此事只字不提。她们只是说,他在梦里去世了。”爱迪倒退几步,震惊不已。他想像着那最后的一幕。他的父亲,那个坚强不屈的硬汉子,正想从窗子里爬出去。他要去哪里?他在想什么?生与死,当得不到解释的时候.哪一个更糟糕呢?“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爱迪问鲁比。
她叹了口气。“你父亲没钱住医院单间,隔帘另一边的那个男人也一样。”
她顿了一下。
“埃米尔。我的丈夫。”
爱迪抬起眼睛。他把头向后移了移,好像刚刚解开了一个谜。
“那么说,你看到了我父亲。”
“是的。”
“和我母亲。”
“我听到了她在那些孤独的夜晚里发出的低吟。我们从来没讲过话。但是,你父亲去世之后,我打听了你家里的情况。当我听说他在什么地方工作时,我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好像我自己失去了一个亲人。那个载着我的名字的码头。我感到了它那被诅咒的阴影,我再一次希望它从来没有建造过。“那个愿望一直跟随我到了天堂,即使在我等你的时候。”爱迪茫然若失。“那个餐车式饭店?”她说道。她用手指了指山中的那一点灯光。“它在那儿,是因为我想回到我年轻的岁月里,回到那简单却踏实的生活里。我想让所有在“红宝石码头”受到伤害的人们--每一个事故、每一场火、每一次殴斗、失足和跌落--都安然无恙。我想让他们所有的人.就像我为我的埃米尔所期望的那样,被安顿在一个欢迎他们的地方,远离大海,过着温饱的生活。鲁比站起身来,爱迪也跟着站起来。他一直在想他父亲的死。
“我恨他,”他喃喃道。
老妇人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他对我很残酷。等我长大了一点,他更坏。”鲁比向他走过来。“爱德华,”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教你一个道理。愤怒是一种毒药。它从内部噬咬着你。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把仇恨当作一种武器,来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但是,仇恨是一个弯弯的刀刃。我们去伤害别人,实际上却伤害了自己。“宽恕,爱德华。宽恕。你记得你刚到天堂时感到的那份轻松吗?”
爱迪记得。我的疼痛到哪里去了?
“那是因为没有人生来就带着愤怒的。当我们死了.灵魂便从愤怒中解脱出来。但是,现在,在这里,为了向前走,你必须明白你过去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而现在为什么不再需要那样的感觉了。”她触一下他的手。
“你需要宽恕你的父亲。”
爱迪想起了他父亲葬礼后的那些年。他怎样一事无成,怎样无处可去。长期以来,他一直幻想着一种生活--一种“可能已经实现了的”生活--一种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死以及继而母亲的病倒,便可能已经成为了现实的生活。多年以来,他都在美化这种想象中的生活,把所有的损失都归咎在他父亲身上:失去的自由、失去的事业、失去的希望。他从来没能超越他父亲留下的那份肮脏累人的工作。“他死的时候,”爱迪说,“他将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从那以后,我便无法脱身了。”
鲁比摇摇头。“你父亲并不是你没有离开码头的原因。”爱迪抬起头。“那是因为什么?”
她扶了扶眼镜。她起步要离开了。“你还要见两个人呢,”她说道。
爱迪刚想说“等等”但一般冷风差点把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掀走。
之后,一切成了黑色。
鲁比不见了。他又回到了山顶海,在餐车式饭店的外面站在雪地里。
他独自在寂静中伫立良久.直到他意识到老妇人已经一去不返。他转身朝门,将它慢慢地拉开。他听到了银餐具碰撞的声音和拟盘子的声音。他闻到了新煮出来的食物的味道--面包、肉和酱汁。那些在码头上遭到了厄运的人们的灵魂都聚集在这里,聚精会神地吃着、喝着、相互攀谈着。爱迪踌躇着向前走去,心里明白他要干什么。他转身向右,来到角落里的车厢座前,来到了正在吸着雪茄的他父亲的幽灵面前。他感到一阵战栗。他想到了老家伙从医院的窗户里探出身去,半夜里孤零零地死去。“爸?”爱迪轻声叫道。
他的父亲听不见。爱迪靠近一点。“爸,我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他在车厢座旁边跪下身来。他的父亲近在眼前,爱迪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胡子和揉破了的雪茄烟头。他看到了他疲惫的双眼下面的眼袋、弯曲的鼻梁、手背上突出的关节和工人特有的宽肩膀。爱迪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意识到,若论自己在人世间的身体.他现在已经比他的父亲老了。从各方面来讲.他都已经活过他了。“爸,我恼过你。我恨过你。”
爱迪泪盈满眶。他感到胸中一阵撼动。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排泄出来。
“你打我。你不理睬我。我不明白。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他深深地、痛苦地吸着气。“我不了解实情,行了吧?我不了解你的生活,不了解发生的事情。我不了解你。但是,你是我的父亲。我现在不再计较了,好吗?好吗?我们能让一切都过去吗?”他的声音颤抖着,越喊越高,直到那哀嚎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声音。“行了吧! 听见了吗?“他哀叫着。然后,轻柔地:“你听见我的话了吗?爸?”他趋身向前。他看到了他父亲那双肮脏的手。他最后轻声地说出了那句熟悉的话。
“修好了”
爱迪在桌子上猛击了几下,然后,瘫倒在地上。当他抬起头来,他看到鲁比远远地站在那里,年轻又漂亮。她微微一点头,打开门,飘进了翡翠一样的天空里。星期四,上午十一点钟
谁来付爱迪的葬礼费?他没有亲成。他没留下任何遗嘱。他的厂体仍然放在在陈尸所里.还有他的衣服和个人财物.他的维修工作服、鞋袜、布帽子、结婚戒指、香烟和烟斗通条,都等着人来认领。最后,公园业主巴洛克先生用爱迪不会再兑现的工资支票付了账单。棺材是一个木头箱子。教堂是根据地段选的--最靠近码头的一个--因为大部分参加葬礼的人还要回去工作。葬礼开始前几分钟,牧师把多米尼克叫进他的办公室。多米尼克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运动上衣和他那条最好的黑色牛仔裤。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位死者的一些突出的品质?”牧师间道。“我知道你跟他一起工作过。”
多米尼克咽了口唾液。他不习惯跟牧师们打交道。他一本正经地勾起手指,好像在思考,然后,用他觉得在这种场合应该用的轻柔的口气开始回答牧师的问题。“爱迪,”他终于说道,“真心爱他的妻子。”他松开手指,迅速地补充一句.“当然,我从来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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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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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迪眨眨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窄小的环形房间里。山峦消失了,翡翠一样的天空也不见了踪影。灰泥天花板低低地垂在他的头顶上。房间是棕色的--像包装纸一样单调的棕色--除了一个木头凳子和墙上挂着的一面椭圆形镜子以外,别无他物。爱迪走到镜子前面。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只看到镜中的房间忽然伸展开来,多出了一排门。爱迪转过身。然后,他咳嗽起来。
他吓了一跳,那声音好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来的。他又咳起来,一阵猛烈的、铿铿的咳嗽声.好像胸腔里的东西需要重新安顿下来。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爱迪心想。他摸摸自己的皮肤,比遇见鲁比时老化多了,变得更薄更干燥。他的上腹部,在见到上尉时还像拉紧的像胶一样绷得紧紧的,现在松松垮垮的,长着在老年人身体常见的一堆堆肥肉。你还有两个人要见,鲁比说过。然后呢?他的腰隐隐作痛。他的那条坏腿越来越僵硬。他明白是怎么回事,每经过天堂的一重境界,变化就会产生。他正在渐渐腐朽。他走到一扇门前,把门推开。忽然,他来到了外面,来到了他不曾见过的一家人的院子里,采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来到了显然是正在出席一场婚宴的人群之中,客人们端着银盘子站在草坪上。草坪一端是一条夜盖着红花和白桦树枝的拱廊,另一端,在爱迪身边,便是他走进来的那扇门。年轻漂亮的新娘站在一伙人中间,正从她那乳黄色的头发上把一个发夹拿下来。新郎身材修长,穿着一件黑色的礼服,手上举着一把剑,剑尖上钩着一枚戒指。他朝着新娘把剑摆平,新娘拿过戒指,客人们欢呼起来。爱迪听到了他们讲话的声音,但是,他们讲的是外语。德语?瑞典语?他又咳嗽起来。人们抬起头来。每个人似乎都在微笑,这微笑让爱迪感到恐惧。他迅速地退回他进来时通过的那扇门,以为会回到那个环形房间。然而,他却来到了另一场婚礼上,这一次,是在室内.在一个大厅里,好像都是西班牙人,新娘的头上戴着香橙花。她跳着舞,从一个舞伴移到另一个舞伴跟前,每个客人都递给她一小袋零钱。爱迪又咳嗽起来--他忍不住--几个客人抬起头来,他通进门去,又来到了另一场截然不同的婚礼,爱迪估计是非洲式的,家人把酒洒在地上.新婚夫妇手拉着手从一把扫帚上跳过。然后,经过那扇门,他又来到了一场中国婚礼上,烟花四起,人群欢悦。然后,另一扇门,另一个场景--大概是法国式l的?--一对夫妇正在一起从一只双柄杯子里喝东西。怎么没完没了呀?爱迪心想。在每一场婚礼上,都没有迹象表明人们是怎么来的,没有汽车,没有巴士,没有马车,没有马。离开似乎也不成问题。客人们转来转去,爱迪融合在他们中间,人们朝他微笑,但没人眼他讲话,就像他在世时去过的少数几次婚礼一样。他喜欢这样。在爱迪的心目中,婚礼上尽是令人尴尬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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