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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 作者:[日]宫部美幸-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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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炸死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二女儿和东京高岗住宅区的一位医生结了婚,听说过得不错,我婆婆说,因为没有什么来往,所以对她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所以成问题的是长子和次子,长子比婆婆大五岁,次子大三岁,开始的时候,听说我婆婆是要嫁给次子的。因为这是有钱人家,继承家业的媳妇是要门当户对的。不过据我猜测,从开始的时候,砂川家就没有想把她嫁给任何一个儿子,那不过是借口而已,也许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不用付工资的劳动力。”
“虽然这是一个富裕的家庭? ”
“不是有人说过吗? 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吝啬,砂川家的父亲——就是后来成为我婆婆老公公的那个人,他也是非常吝啬的。”
“他就是你说的虐待浏的爷爷? ”
“是的,他非常厉害。”
日本年号改为昭和之后不久,中村家的、浏的祖父母都相继去世了。这样一来,浏确实只能呆在砂川家了。
“听说日本关东军取得胜利了,砂川家的爷爷非常高兴,他把所有的客户都请来喝酒,家里非常热闹,而婆婆却不能回去参加奶奶的葬礼,虽然她哭着请求让她回去,可砂川家还是不同意。这也是仇恨的一个方面吧。”
不久,日中战争开始了,一个充满火药味的时代来临了。
“听说砂川家的长子被免除兵役了,只有次子去打仗了。我婆婆一直怀疑只有长子免除兵役,是爷爷到处贿赂的缘故。昭和十一年二·二六事件时,长子有事去了东京,爷爷非常担心,三四天都睡不着觉,烧香拜佛。长子不知道这些情况,一直等到交通恢复之后才若无其事地回来了,爷爷悲喜交加。真像个傻瓜。婆婆恶毒地说。”
砂川里子在说到浏的“生气”、“仇恨”和“恶毒地说”等情况时,和所说的话的内容不同,她的脸上一直略微带着一丝微笑。这种笑也不是毫无顾忌的,就像一个母亲正在讲述非常固执不听话的可爱的孩子,这是一种饱含痛苦的温柔的笑。
“刚才为了方便一直把砂川家当时的当家人称作爷爷,到了昭和十一年,浏又成为砂川家的儿媳妇吗? ”
“是的,没有。次子去了部队不在家,她的身份一直很尴尬。不过,听说昭和二十一年她入了籍。”
“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吗? ”
“是的,当时婆婆已经三十六岁了,年龄已经够大的了。”
“最后她是和谁结婚的? ”
“长子,当时长子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为什么会这样麻烦呢? ”
“这个嘛……就是婆婆最大的仇恨,不过,确实是让人仇恨。事实上,昭和十五年,砂川的夫人就去世了,也就是长子的母亲、爷爷的夫人,真的应该成为砂川浏婆婆的那个人。
“她好像得的是盲肠炎,没有去看医生,最后引起了腹膜炎。刚才我已经讲过了,砂川的公公是个非常吝啬的人,对女人,即使是自己的老婆,他都认为和家畜差不多,肚子疼什么的,根本不用看医生,也不会给予任何照顾。就这样,她很快就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准备和婆婆结婚的那个次子的运气实在不太好,他三次接到入伍通知书。前两次都活着回来了,可第三次终于不行了,在太平洋战争的中期战死。砂川的夫人去世的时候正好是他第二次应征入伍,因此,他都未能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正因如此,他觉得非常遗憾,于是给父亲写信想早点把浏娶过来,让母亲看看孙子。可是,接到信的爷爷却说目前正在丧期之中,这么做不太合适。他找个理由把婚事延期了。
“据婆婆介绍,在这之前,也说过几次浏和次子正式结婚的事情,可每次砂川的公公都是推三阻四的,谈话进行不下去。时机不是太好吧,所以我婆婆就一直是一个住在雇主家里的佣人。当时我婆婆也认为这是因为砂川爷爷不喜欢自己的缘故。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事实正好和她想的相反。这件事从砂川夫人一去世就清楚了。”
“这是怎么回事? ”
“爷爷到我婆婆晚上睡觉的地方去了,那是参加葬礼不到四天的时候。”
“是嘛……”
“我婆婆当然不会喜欢他,可是也没有办法。如果离开砂川家的话,现在连个去处都没有了。她一直为这件事而后悔。如果当时离开家去东京等地方找份工作的话,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的。真的,一直到死,她都在哭着后悔。
“我也是个女人,所以非常理解婆婆的悔恨。很小就父母双亡,说是将来要做儿媳妇,可实际上却是一名身体强壮的女佣人,是女佣人,却得不到女佣人应该得到的工资,年轻时一直被关在砂川家。不过,听说那个和她订婚的次子是个很不错的人。
“次子是个不错的人,将来也许能和他一起生活。就是因为抱着这一线希望,她才能忍受无法忍受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应征人伍后就没有再回来,家里只剩下爷爷、长子和她三个人。结果,她也就只能惟命是从了。
“还是……说句俗话吧,虽然说这些事情,可我婆婆对自己所受的委屈也不是一点都想不开的,那个时代太不幸了。”
“即使是这样,那个和她结婚的长子什么都不说? ”
“听说他是个既老实又胆小的人,滑稽的是,这种心胸狭小又遗传给了信夫。”
砂川浏这种不稳定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另一方面,由于日本的战败,内地的物资也很匮乏,砂川家的家业几乎都处于停业状态。
“那个长子只兴奋了一次,那是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唉,当时的人们还不知道昭和二十年的八月战争就要结束了,所以事到临头大家还都没有意识到——他突然说要去报名参加特攻队,好像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可是,不管有多少人报名,日本已经没有可以乘坐的飞机了,到了飞机场也没有足够的士兵可供运输,结果当然是没有参加成特攻队。不过,这位长子的心里一直为自己最终未能直接参加战争而感到愧疚。他虽然是个比父亲要强的爱国者,可也许感觉到非常可怜吧。本来他就是个胆小的人,战争一结束,他马上变得更加懦弱了。而且,砂川家的生意也日趋败落了,昭和二十二年春天,商店全都关了门。这时,婆婆和长子正式结婚还不到一年时间。
“这个婚事也非常奇怪。砂川爷爷坚持认为,浏要嫁的次子已经战死了,她就不能再成为砂川家的媳妇了。可事实上,他是想把她娶做自己的小老婆,才找出这样的借口。也许是有点看不下去吧,战争结束社会刚刚稳定下来,联合组织中的朋友和一些亲戚就去劝说爷爷.从今往后是占领军所说的民主时代了,不要再做那种太过分的事情了。爷爷终于让步了,婆婆就和长子完婚了。”
“这么说,她和长子结婚时,也不能和老公公断绝关系? ”
“是的,当然不能。”
“那位长子也就默认了吗? ”
“唉,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个没有魄力的胆小鬼。”
砂川里子的口气开始带着一股怒气。
“大概他是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吧。另外爷爷也是个任性的人,虽然是他It己让长子继承家业不让他应征入伍的,可战争结束之后,他却责备长子说,你从来没有为国家扛过枪打过仗,就知道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附近的人们都在议论,战后砂川家之所以败落,就是因为爷爷不干活了整天撒酒疯。战后,他突然泡在了酒里,也就是现在说的酒精中毒,他一直就是这个状态,最后也是死于肝硬化。”
“然后在1950年,浏在四十岁时生下了信夫? ”
“是的。那时家里已经没有店面了,婆婆和长子夫妇二人还有老公公好像是住在大宫。虽然那是个经济振兴的年代,只要身体健康就能找到工作,可他们的生活仍然很贫穷。她没有奶水,信夫长得很瘦。不仅如此,她还是个高龄产妇,因为出了点问题差点难产死去,所以,我婆婆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据我婆婆讲,和战争期间相比,战后抚养这个孩子更加辛苦。”
“虽然很难说出口,可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砂川家和我婆婆的事情,都是很难说出口的。”
“除了信夫之外,浏就没有再生过其他的孩子吗? ”
几乎没有一点儿犹豫,砂川马上回答了,而且她还有点生气了:“我婆婆倒是从来没有说起过,不过,我听信夫讲过,她好像还有其他的孩子。”
“那是长子的孩子吗? ”
“不,不是的,那是爷爷的孩子。信夫说,父母悄悄说话的时候被他听见了。好像有两个孩子,他们都是婆婆在三十出头的时候生的,一个死于难产,另一个寄养在别人家。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死了,非常奇怪,表面上是这样,也许是被接生婆处理了。”
“真是可怕。”
“确实如此。在过去的日本——我说得过去,也就不到一百年前吧——那个时代,女人和孩子就是这么一种待遇。”
“不过,信夫是长子的孩子,他被平安地生了下来并被抚养成人。”
“是的,不过,这正是让人感到滑稽的地方,也正是信夫的可悲之处。随着信夫一天天长大,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爷爷,不仅是脸长得像,连身体都很像他。如果是平常人家,只是因为生了一个很像爷爷的孙子,没有人会多想的。可是,对于婆婆他们,因为有那么多的事情,因此可能非常生气吧。到信夫上小学的时候,性格不太爽快的爷爷已经老实多了,他已经不能再对婆婆动手动脚了。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非常喜爱像小猫似的可爱的信夫,一起洗澡,晚上一起睡觉,根本无视婆婆他们父母两人的管教,只是放任地养育着信夫。
“结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爷爷去世。婆婆曾经对我说过,尽管我知道说这样的话来世不得好报,可我还是不能不说。她好像在讲述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信夫十岁的时候,当我听到爷爷快要死的时候,我高兴地拍起了手。参加葬礼的时候,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即使是在火葬场,我也没有待在房间里而是跑到了外面,一动不动地盯着烟囱里的烟在不停地往外冒。我在心里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他真的死了,刚才已经被烧了,他已经不在家里了。”
说到这里,砂川里子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周围。
“也许就是因为在那种地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吧。我婆婆也这么说过。就在她在火葬场的外面抬头看着烟囱的时候,那是很早以前的火葬场的那种烟囱,高得让人头晕。从烟囱冒出来的烟应该向空中飘去的,可就在我婆婆盯着看的时候,烟却慢慢地往下飘,向我婆婆的方向瓢过来。当她抱着骨灰回家的时候,身上都是一股烟臭昧,可是也没有办法。
“这只是我婆婆自己看到的,所谓臭味,大概也是一种错觉吧。
可是,当我昕到这些的时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信夫说过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长得很像那位引发冲突的爷爷的? ”
“他说自己从小就知道,因为婆婆对他说过。”
“你之所以不怨恨信夫抛妻舍子离家出走,就是因为你知道这些情况吗? ”
“是的……我认为这并不过分。”
可能是说话时间太长有点累了,砂川里子抬起手轻轻敲了敲脖子。
“这里是个漂亮的墓地,如果要说纪念馆是什么的话,那它应该是墓地。”
砂川家新的墓地就在这里。
“信夫的尸体领回来之后,举办了葬礼,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吧,我婆婆的身体也不行了,心脏的功能越来越差,人一下子衰老了。
她马上就病倒了,一天到晚就是昏昏沉沉地睡觉,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把儿子等回来之后才去世的,到底还是母亲啊。“
“把信夫和浏葬在一起,是你的主意吗? ”
“是的。因为婆婆不想和爷爷葬在一起,可是僧人却不同意,我毕竟是个已经丧失资格的媳妇了,现在说什么也都不太好了。”
“千县.信夫和浏终于在这里成了一家人。”
“还会经常吵架的。”
砂川里子笑着说。那笑容还留在嘴边,她又说:“砂川家的故事,还有发生在婆婆身上的故事,如果讲给现在的年轻人听,他们根本不会相信的。他们会说,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吧? 日本的文化又不落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我是听婆婆讲的,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我并不认为婆婆是在撒谎,我相信她说的话。可是,当我把信夫安葬之后去看那座西塔楼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变了,一定也是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死在我只在好莱坞电影上看过的那么漂亮的高层公寓里的人们,说到底,他们的人生虽然不像爷爷对我婆婆下手的那个年代那样扭曲,可现实不也就是那样吗? 不就是那个时代的延续吗? 一个轮回之后,当然要重新开始了。”
像我婆婆那样的媳妇——不,女人就必须像那样受苦的时候,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而现在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若无其事,我们所有的日本人显得非常潇洒。
当我站在下面,抬头仰望那高耸人云的高层公寓的窗户时,我就在想,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有钱人,打扮得很漂亮,也有教养,过着以前的日本人从来不敢想的生活。不过,这可能是一种假象。当然,现实中也有过着那种生活的日本人,也许他们正在慢慢地变成真的。
在所有的日本人都达到这种水平之前的漫长岁月里,都在继续着一场非常可怕的演出——在这种假象之下隐藏着过去生活的影子。说什么核家庭,可在我周围的狭小世界里,没有一家是真正的核家庭。
大家都是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住在一起,要照顾父母,孩子结婚生子后,还要担心自己会成为像父母一样的让人讨厌的人。这种故事到处都是。
当抬头仰望那座西塔楼的时候,我突然不高兴了。为什么? 住在这楼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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