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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蒙娜 [美]海伦.亨特.杰克逊-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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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定了主意。她加快步子,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跑近了那人,可以看清楚了。那是──是的,是亚历山德罗。他没有看见她。
他的脸朝一边侧着,他的头靠在树上,他肯定病了。蕾蒙娜飞跑起来。又过了会儿,亚历山德罗听见了轻盈的脚步声,转过脸来,看见了蕾蒙娜,他大叫一声,朝前一跃,他们还没看清彼此的脸,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蕾蒙娜先开口。轻轻地从亚历山德罗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抬起头说:“亚历山德罗──”但一看见他的脸,她就惊叫了起来。这就是亚历山德罗,这个形容枯槁、蓬头垢面、默默无语的人,他眼睛凹陷地看着她,满脸悲色,毫无欢乐!“哦,天哪,”蕾蒙娜叫道,“你一直在生病!你病了!天哪,亚历山德罗,什么病?”
亚历山德罗慢慢地把手放到额头上,像是要在说话前先理一理思绪,而眼睛则始终盯着蕾蒙娜,还是一副痛苦的神色,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
“小姐,”他说,“我的小姐!”他欲言又止。这个声音──这个奇怪、刺耳、没有共鸣的声音──这是谁的声音?不是亚历山德罗的。
“我的小姐,”他又说了起来,“我不能不见你一面就走;可是我到这里后,却没有勇气走近屋子。要是你不来,我就只好不见你就走了。”
听着这些活,蕾蒙娜的恐怖感迅速猛增。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神色似乎使亚历山德罗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天哪,小姐!”他叫道,“你没听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亲爱的,”蕾蒙娜答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什么也没听说。十天来,我深信你已经死了;但今天晚上,我有一种感二,你就在附近,我就来见你了。”
蕾蒙娜刚一说话,亚历山德罗便又搂住了她。当她说出“亲爱的”三个宇时,他激动得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
“我的小姐!”他喃喃地说,“我的小姐!我该怎么对你说呢!
我该怎么对你说呢!”
“有什么要说的,亚历山德罗?”她说。“我本来以为你死了,可你没死,现在又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什么也不怕了。”
但亚历山德罗没有说话。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最后,他把她贴近自己的胸口,哭道:“最最亲爱的小姐!当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好像要死了一样!我没有家了;我父亲死了;我的乡亲们被赶出了村庄。现在我只是个乞丐了,小姐;就像你在洛杉矶修女院时经常给予施舍的那些可怜的乞丐一样。”他说最后这些话时,一阵眩晕,于是倚在树上,又说:“我身体很虚,小姐;我们快饿死了。”
蕾蒙娜的脸色没有使他宽慰。即使在夜色中他也能看出她那含有疑虑的惊恐的神色。他误解了她。
“我只是回来再看你一眼,”他继续说。“现在我要走了。愿圣徒永远保佑你。我想今晚是圣母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要是你不来的话,我就再也见不着你的脸了。”
他说话的时候,蕾蒙娜把脸埋在他胸前。这会儿她抬起头来,说,“你是想离开我,让我以为你死了吗,亚历山德罗?”
“我以为关于我们村子的消息肯定传到了这里,”他说,“你会知道我没有了家,不能来了,也没法提醒你,你曾经说过的话。哦,小姐,我以前给你的太少了!我不知道我怎么敢相信你会跟我走;但我非常爱你,我想过,我能做许多事情;而且──”他放低了声音,几乎很伤心地说──“我相信,肯定是因为我下决心离开了我的乡亲,把我的一切留给我自己和你,所以圣徒惩罚了我。现在他们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他呻吟起来。
“谁!”蕾蒙娜叫道。“发生战斗了吗?你父亲被杀死了?”她害怕得哆嗦起来。
“不,”亚历山德罗答道。“没有战斗。如果我能作主的话,是会发生战斗的;但我父亲恳求我不要反抗。他说,反抗的话到头来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司法长官也是这样,他求我让一切平静地发展,并帮他让我的乡亲们保持安静,他觉得赶我们走是可怕的。他叫罗赛克先生,是圣迭戈人。我们经常在他的农场里干活。他对我们很熟。
你还记得吗,小姐,我曾跟你说起过他?说他一向都是多么公正,多么善良?他拥有卡琼最大的麦场;我们曾为他一英里又一英里地收割麦子。他说他宁愿死也不愿被迫赶我们走;但如果我们反抗的话,他就会命令他手下的人开枪。他带着二十个人。他们认为可能会碰到麻烦;这是肯定的──毕竟要把一村子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赶出来,像赶狐狸似的把他们赶走。如果换了别的随便什么人,只要不是罗赛克先生,我就会开枪打死他,哪怕为此而被吊死;但我知道,如果他认为我们必须走,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但是,亚历山德罗,”蕾蒙娜插嘴说,“我不明白。是谁让罗赛克先生这么做的呢?现在这土地是谁的?”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亚历山德罗答道,他的声音里充满怒气和讽意。“他们是美国人──有八到十人。他们抱成了团、上告到了旧金山。法官判下来,我们的土地全归他们所有。罗赛克先生所能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些。他说,这是法律,谁也不能与法律对抗。”
“哦,”管蒙娜说,“美国人夺走夫人的许多土地,也是这样做的。也是在旧金山的法庭里;他们判定向来都属将军所有的好多英里的土地。再也不是夫人的了。他们说这些士地属于合众国政府。”
“他们是一群小偷和说谎的人,个个都是!”亚历山德罗叫道。
“他们要抢走这个地区所有的土地;我们只好投身大海,让他们把土地夺走。好多年前我父亲就这么对我说了。他看见这个时刻正在来临;但我不信。他死了我很高兴。现在我能觉得欣慰的只有这件事。我原以为他有朝一日会康复起来,我使祈祷圣母别让他康复。我不愿他活着。自从被赶出家门后,他再也没有清醒过。这事情发生在我赶到那儿之前。我发现他坐在门外的地上。人家说是太阳晒得他虚弱的;但事实不是那样。因为他胸膛里那颗心碎了。他不愿出家门,那些人就把他拎起来,硬把他拖了出去,摔在地上;然后他们把我们所有的家具都扔了出来;当他看见他们这么干时,他把双手举到头上,大声叫道,‘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而我却不在那儿!小姐,他们说他叫喊的声音连死人都能听见,谁也制止不了他。他整整一天一夜不停地叫喊。天哪!小姐,我真奇怪他们告诉我这事时我怎么没有死去!我赶到那儿时,有人用锐簏草搭了个小棚子,为他遮去了太阳。
他再也不叫别的,只是要水,水。所以他们才认为是太阳把他晒成了那样。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那是多么可怕的时刻呀,谁也出不了多大的力;司法长官的手下人非常急躁;他们不给我们时间。他们说所有的人必须在两天内搬走。大家都东奔西颠。所有的东西都搬出了屋子,堆在外面的地上。人们把屋顶也都掀了下来。这些屋顶是用锐簏草秆做的;因此他们可以重做。哦,小姐,别让我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这就像死亡。我受不了!”
蕾蒙娜伤心地哭泣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样痛苦的脸上,什么是爱呢?面对一个受到如此伤害的人,她能给他什么呢?
“别哭,小姐,”亚历山德罗郁郁地说,“眼泪能杀死我,没有好处。”
“你父亲活了多久?”蕾蒙娜问道,两只手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现在他们坐在了地上,日夜思念亚历山德罗的蕾蒙娜像个强者,而他倒像个需要庇护的人,她把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抚摸着他,好像他早就属于她似的。他接受她抚摸时的态度,足以表明他已虚弱、麻木到何等程度,要是在往日,她的抚摸准会叫他欣喜若狂。现在他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她胸前。
“他!他四天前才死。我留下来为他送葬,然后我就来了。我在路上走了三天;我的马,可怜的东西,几乎比我还虚弱。美国人抢走了我的马,”亚历山德罗说。
“抢走了你的马!”蕾蒙娜吃惊地叫道。“这也是法律吗?”
“罗赛克先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法官说的,他必须从我们这里拿走足够的牛和马来支付上诉到旧金山的诉讼费。我想,他们没有照牛的实际价值计算;但他们说现在牛价很低。全村的牛都加起来也不够抵帐,所以必须用马顶上;他们就拿走了我的马。他们赶牛那天我不在,否则我会在美国人骑上贝尼托之前先给它脑袋上一枪。但我和我父亲正在帕长加。除了我陪他,否则他一步也不肯动,因此我只好一路上领着他;到了那儿后,他病得很厉害,我一分钟也不能离开他。他一点也认不出我,也记不得发生的一切事情。我用锐簏草搭了个小棚,他躺在小棚里的地上,直到死去。我把他埋了之后,感到一阵高兴。”
“埋在坦墨库拉?”蕾蒙娜问道。
“在坦墨库拉!”亚历山德罗狠狠地叫道。“你好像还不明自,小姐。我们在坦墨库拉已没有权利了,就连葬满死人的坟地也不归我们所有了。罗赛克先生警告我们所有的人都不要在那儿逗留;他说,将要搬到那儿的人是很粗鲁的,他们看见印第安人,只要侵入他们的地盘,就会开枪。”
“他们的地盘!”蕾蒙娜尖叫道。
“是的;是他们的,”亚历山德罗固执地说。“这就是法律。他们有一切证件来证明这一点。我父亲总是这么说的,──要是巴尔德斯曾经给过他一张证件就好了!但是那时候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谁也没有证件。美国人的法律跟我们不同。”
“那是小偷的法律!”蕾蒙娜说。
“是的,也是杀人犯的法律,”亚历山德罗说。“你不认为我父亲的死就跟他们开枪打死一样吗?我是这么认为的!还有,哦,小姐,我的小姐,还有何塞!你还记得何塞吧,就是替我去拿琴的那个,可是,我亲爱的,这些可怕的事情吓着你了!我不说了。”
“不,不,亚历山德罗。把一切都告诉我,一切。你的一切忧愁我都要分担。告诉我何塞的事吧,”蕾蒙娜叫道,气都透不过来了。
“小姐,这事儿让你听了会心碎的。何塞一年前结婚了。他在坦墨库拉有最好的房子,在我父亲隔壁。除了我父亲,只有何塞的屋子是木瓦板的屋顶。他还有一个马厩,他骑的马够骏的,还有牛、一群羊。司法长官来的时候,他正在家。许多男人都出门摘萄去了。这就使事情更糟。但何塞在家;因为他妻子几个星期前刚生孩子,那孩子看来病得挺厉害,命在旦夕,何塞不愿离开小宝宝。何塞第一个看见司法长官骑马进村,一群荷枪实弹的人跟在后面,何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常跟我和我父亲说起这事,现在他看见这事儿终于要发生了,他一时孱弱,摔倒在地,满嘴白沫。以前他曾发过一次这样的病;医生说若是再发一次就没命了。可他没有死。他们把他抬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好多了;罗赛克先生说,第一天搬家,谁也没有何塞那么利落。大多数男人都不愿动手。他们和妻子一起坐在地上,两手捂着脸,看都不愿看。但何塞动手了;小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我父亲的小提琴奔到小店,求哈瑟尔太太为我们藏起来;何塞知道这琴值钱。但第二天午前,他又发病了,当时他正在自己的屋里朝外搬东西,倒下就死了;他的妻子卡门娜看见他死了,一句话没说,只是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前后摇晃。就在我和父亲去帕长加时,她也到那儿去了。我们同去的有许多人。”
“帕长加在哪里?”蕾蒙娜问道。
“离坦墨库拉大约三英里,一个小峡谷。我告诉我的乡亲们,最好朝那里搬,那里的土地不属于任何人,也许他们能在那儿安家。最糟的是,那儿没有水。”
“没有水!”蕾蒙娜叫道。
“没有自来水。那里有一个小泉眼,他们一到那儿后便在泉眼旁挖了一口井;所以喝的水是有了,但仅此而已。我看见卡门娜很难支持,便一手替她抱宝宝,一手扶着我父亲;但那小家伙哭了,她又抱了回去。当时我想那小家伙活不过当天;但他一直活到我父亲死的那天早晨。就在他死前几个小时,卡门娜用头巾抱着他,到我这儿来,坐在我旁边的地上,没有说话。我说。‘小家伙怎么样了?’她打开头巾让我看,死了。‘好,卡门娜!’我说,‘我父亲也快死了。我们把他俩葬在一起。’于是她整个上午坐在我旁边,到了晚上,她帮我挖墓穴。我想把小家伙放在我父亲的胸脯上;但她说,不,一定要挖个小墓穴。于是她亲手挖了起来;我们把他俩放了进去;除了那次外,她再也没说过话。我走的时候,她还坐在坟墓旁。我用两棵剥去枝丫的小树做了个十字架,竖在坟墓前。这样,我们的新墓地就开始了──我父亲和那个小家伙;只有非常年幼和非常年老的人才有福气去死。看起来我还不能死!”
“他们把何塞埋在哪里?”蕾蒙娜喘着气说。
“坦墨库拉。”亚历山德罗说。“罗赛克先生派他手下两个人在我们原来的墓地里为何塞挖了个墓穴。但我想卡门娜会在晚上去把他的尸体带走。我就会!但是,小姐,天很黑,我看不清你可爱的眼睛。我想你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能陪你走到溪边吗,保险点,不让人看见。圣徒保佑你,亲爱的,到这儿来。我想,不再见你一面,我就没法活下去了,”亚历山德罗一跃而起,站在那里等蕾蒙娜动身。
她一动不动。她很窘迫。她心里有一种冲动,一种愿望──跟亚历山德罗走;显然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她能主动提出来吗?她该不该让他背上一个他不堪负担的包袱呢?要是正如他所说,他是个乞丐,那么带上她,会是一个累赘呢,还是一个帮手?她觉得自己身强力壮又能干。干活儿她不在乎;贫困的滋味她没尝过,但她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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