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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 作者:肖克凡-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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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棉花改变主意说,我饿了咱们去谷香家里混顿饭吧。她丈夫勾华东解放前押运药品去了冀中根据地,如今当了军官呢。
谷香住在一座大杂院里。她挺着怀孕的身子迎出屋门。牟棉花把王金炳介绍给谷香,说我们还没吃饭呢。
谷香捂着大肚子说,我拿小虾皮炝锅给你们做尜尜汤,还有两个玉米面饼子。
王金炳颇有礼数地说,我看您身子不方便,您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做。
你大老爷儿们还会做饭?谷香惊奇地转向牟棉花说,牟妹妹你将来当了大干部,真得找一个能够操持家务的男同志做爱人。
说罢自觉失口,谷香扭身对王金炳说我看你也是当大干部的苗子。
捅开炉火坐上铁锅,王金炳站在小厨房里兑水和面。他听着谷姐姐与牟妹妹的对话,愈发认为牟棉花的性格简单明快——简单得好似一根纱线,明快的好似一把菜刀。
我姐夫一回家你就美了吧?久别夫妻胜新婚。当初人家勾华东投奔革命根据地你还哭哭啼啼,没觉悟!今天当了官儿太太。牟棉花嘻嘻哈哈说着。
你姐夫带着他一连人进城去窑洼家里看了看我。没想到犯了擅离职守的错误,从连长降成排长。降职之后准假探亲,回家屁股没坐热,又走了。
我姐夫屁股没坐热你就怀上啦?这革命军人真是百发百中啊!
一盆热气腾腾的尜尜汤端上桌子。谷香嗅着香气说,小王同志你真会做饭,我馋啦我也喝一碗,你给我放点儿醋。
牟棉花兴奋地说,俗话说酸儿辣女甜双双。你想吃酸的一定生儿子呀!
你一个大姑娘说话没边没沿,一会儿百发百中,一会儿酸儿辣女,我看你要成精了。谷香抿嘴嗔笑着。
谷姐姐,你不知道有一句顺口溜——色钢厂,浪棉纺。牟棉花凑到谷香耳边压低嗓音说,钢铁厂没有呆汉子,棉纺厂没有傻娘们儿。
你们赶紧吃饭吧。王金炳给谷香盛了一碗尜尜汤,又给牟棉花盛了一碗,放下马勺说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牟棉花大大咧咧应了一声,抄筷子端碗吃了起来。
出了谷香的大杂院儿,王金炳一路快跑,过了窑洼浮桥往西奔向华昌机器厂。天黑人希他拐进三条石大街心里愈发紧张起来。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年纪小,不懂得忧伤。如今老东家无疑充当了父亲角色,他心里惦记。跑进三条石大街,觉得道路变窄了房屋变矮了,熟悉里包含着陌生。一口气跑到华昌机器厂大门前,他想起老东家的临别叮嘱:“从今往后不要回来看我,从今往后你把华昌机器厂忘得干干净净!”
心里踌躇,可巧看见梁三升从华昌机器厂角门里钻出,黑咕隆咚叨着一根烟卷儿。王金炳呼呼喘着粗气好像一台小火车,一把抓住梁三升的胳膊。梁三升吓了一跳。饼子是你呀!你怎么跟警察逮臭贼似的?我听说你像片登上报纸啦。
三升啊,你快告诉我,老东家他怎么样啊?
老东家?他挺好的,这不是吃了晚饭出去听戏啦。你走了换成我伺候他了。老东家处处对我不满意,整天念叨你把你夸成一朵花啦!
王金炳一颗悬着的心儿嗒吧一声放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叮嘱梁三升,你千万不要告诉老东家我来过,说完转身就跑了。
梁三升冲着远去的背影小声说,风风火火跑来,没放几个屁,又风风火火跑去,操!饼子你脑子有毛病吧。
知道老东家平安无事,王金炳沿着原路返回汗水湿透衣裳。他脱下小褂儿拧了拧,走进谷香家里。
牟棉花满脸歉意说,你做的尜尜汤太好了,我和谷姐姐喝得精光。
一路狂奔摇晃得五脏六腑挪了位,王金炳没了食欲。他若无其事地说,我不饿,我有水喝就行了。
牟棉花乐了,说光喝水你是鱼啊,鱼也要吃食的。好啦,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谷香小声批评说,牟妹妹你吃饱了一吆喝就走,人家一碗水还没喝呢。你要是这样跟人家搞对象,一准成不了。
嘻嘻。牟棉花冲着谷香挤眉弄眼说,成不了就不成呗。说着扯了扯王金炳袖子,脚步噔噔走了。
她在前,他在后,一前一后走出院落走出胡同走上大街。店铺打烊,行人稀少,大街上好像只有这一男一女。他注视着她的后背说,谷姐姐为什么说咱俩搞对象呢?
她停住脚步回头说,咱俩就是搞对象呀,谷姐姐说得没错。
王金炳笑了。敢情咱俩真的搞对象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完成徐贰芬同志下达的任务呢。
你也是为了完成李亦墩同志下达的任务吧?牟棉花伸手戳了戳王金炳脑门儿说,我没有任务,你也没有任务。
赶上最后一班电车。牟棉花坐在车厢里兴致勃勃讲起了谷香丈夫的故事:解放军打进城来,军官勾华东擅自回家看望媳妇,一下从连长降为排长,然后发誓在哪里跌倒了在哪里爬起来。他南下剿匪立了两次三等功,官复原职又成了连长。如今勾连长跟随部队渡过鸭绿江,抗美援朝去了。
王金炳疲乏地说,解放军进城那天我给一个姓勾的连长带路,那个勾连长兴许就是这个勾连长。
这时候电车从和平电影院门前驶过。牟棉花想起坐在电影院里左边是王金炳右边是白小林的场面,心底长叹一声。一边是“清蒸”一边是“红烧”,人生正是如此。有人说清蒸好有人说红烧好,都好,最后抱怨命运不好。
这样想着,又觉得怠慢了王金炳。一个大男人又买糖葫芦又做尜尜汤,挺不容易的。她望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电影广告牌子说,金炳啊,咱俩一定要在和平电影院看上一场电影,无论什么片子都行。
这场电影挂在口头上,一拖又是很久。全民支援抗美援朝,军工503厂掀起大生产高潮。王金炳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跟随麻脸师傅修理老式步枪。紧急装备六个武装民兵营。
一天傍晚,修械所的党支部书记跑来把满手油污的王金炳叫到一边,说你马上洗手洗脸到李亦墩同志家里去一趟。
于是洗手洗脸,身穿背带式工作服跑去了。徐贰芬同志身穿大红色毛衣坐在客厅沙发里,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笑了笑说李亦墩同志去北京开会了。小保姆给客人端来一杯茶。王金炳从小保姆身上看到昔日自己伺候老东家的岁月,心里挺感慨的。
徐贰芬同志皱眉凝思,抬头注视着的王金炳。小王同志啊,小牟跟我说你俩恋爱关系进展顺利,那就结婚吧。革命年代婚礼从简,你俩也给青年同志们树立一个榜样。
小牟同志真的愿意跟我结婚?王金炳半信半疑,不由想起佩戴墨镜的白小林。
徐贰芬同志笑着说,她不愿意跟你结婚她愿意跟谁结婚?你还犹豫什么!
公元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六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攻克朝鲜首都平壤。这天傍晚,王金炳与牟棉花在和平电影院门前集合,看了一场纪录电影《解放区的天》,就算结了婚。黑暗里,修枪的新郎与织布的新娘掰开一只冰凉的馒头,吃了。
牟棉花靠着王金炳肩膀说,你知道我为嘛急着跟你结婚吗?我外号牟大胆儿,我担心自己头脑一热干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你担心自己头脑一热嫁给白小林啊?王金炳宽厚地说道。
咦?黑暗里牟棉花瞪大眼睛注视着新郎。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电影散场,新郎与新娘一起去给李亦墩和徐贰芬送喜糖。一进门便听到一个噩耗,谷香难产大出血,死啦!她抛下一个七斤半的大胖小子。
好似惊雷轰顶,牟棉花啊地叫了一声昏倒在徐贰芬同志面前。打电话给工厂保健站叫来医生。李亦墩同志表情严肃地告诉王金炳,组织上一直瞒着谷香,其实勾华东同志牺牲在朝鲜战场了。
牟棉花渐渐清醒过来。她瘫坐在沙发里伸手指着王金炳说,我明天就去医院把那孩子接回家,从今往后你王金炳是孩子亲爹,我牟棉花是孩子的亲娘。
王金炳点头说,咱们一辈子保密!这孩子就是咱们的亲生儿子。
第二天牟棉花去医院抱孩子,走出家门之前她对丈夫说,既然抱养了谷姐姐的孩子,咱们这辈子就不生养啦。
王金炳呜地应了一声,忙着去修械所上班了。
然而,后来还是生养了。人到晚年,牟棉花极为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说话算话,只有生孩子食了言。
牟棉花抱养的男孩儿,乳名大朝学名王援朝,以此纪念他的亲生父母。
6、怀孕与分娩
天气凉快了。牟棉花睁眼正是凌晨四点半钟。只要上早班她必定准时醒来,一分不差。然而她忘记自己怀了身孕,猛然爬起不由哎哟一声。肚里怀着第三胎,将近五个月了。自从抱养王援朝,她生了一闺女一小子,闺女王莹六岁,小子王建设四岁。肚里第三胎是男是女好比怀里抱着西瓜,不知什么瓤子。
王金炳也醒了,连忙起身搀着妻子说,棉花你起猛了,当心扭了腰。
你再睡一会儿吧。妻子轻描淡写说着,去洗脸漱口了。孩子们还睡着。她放轻脚步走进厨房,拿起饭盒装进布兜里。饭盒里装着白面馒头和煮鸡蛋,这是她昨晚专门为自己预备的“参赛选手营养早餐”。
全国掀起“大跃进”热浪,而且一浪高过一浪。全国纺织系统不甘落后,举办“接头、换梭、装纬、查布面、查经轴、走巡回”操作表演比赛,今天上午在国棉十九厂织布车间拉开帷幕。这次由纺织工业部主办的操作大赛,俗称全国纺织擂台赛。大江南北二十几名技术操作尖子云集这里。上海的许金娣来了,青岛的陆根萍也来了,还有北京、石家庄、西安、郑州、无锡等地一批高手,各怀绝技纷纷参赛,谁都想打破挡车工接头儿全国纪录,也放上一颗卫星。
这次比赛正赶上怀孕。厂里领导问牟棉花能不能参赛。她说既能上天也能入地。厂长乐了,放假十天让她做好参赛准备。她一天也没歇,说我还要保持产量冠军纪录呢,歇班就泡汤了。
为了掩饰肚子她特意穿了一身宽大衣裳,迎着秋风呼呼啦啦走出家门,好似一只大风筝。天色朦胧,她站在公共汽车站候车,感觉饿了。孕妇就是容易饿,俩人吃饭呢。打开布兜里的饭盒,她掰了半个白面馒头,嚼着。想起饭盒里的煮鸡蛋,没舍得吃。
天阴着,憋雨。首班公共汽车来了,有空座。四个多月身孕,显怀了。她挺直腰板坐着,忍不住从饭盒里掏出一只煮鸡蛋,悄悄剥皮儿吃了。她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了肚里胎儿还是为了自己参赛,反正增加了营养。路不近,她接连吃了两只煮鸡蛋,口干想喝水,那渴劲儿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路颠簸终于到站了。她起身下车。口渴,水迎面就来了——这是一场悄然而至的秋雨。她心里连呼倒霉。立即撑开红色油纸伞,挺胸拔腰走向国棉十九厂大门。
风很大,雨点斜刺里劈来,专门攻击下半身。进了厂她变成“半只落汤鸡”。走进车间遇到副厂长,全国擂台赛你浇病了怎么代表咱厂出马啊?
湿了两条腿的牟棉花一下露出性格楞角儿,笑眯眯冲着副厂长说,既然你怕我浇病了怎么不派小轿车去家里接我呢?你是副厂长还挡不住老天爷下雨呀!
副厂长被她噎住了,只好把这两句见角见楞的话咽进肚里,当早点吃了。
更衣室里喝了一杯水,打了两个喷嚏出了一个虚恭,好像有点感冒。牟棉花不担心感冒担心肚子。打开更衣箱她找出一大块细纱布,叠成一尺多宽四尺多长的样子,脱了裤子一圈儿两圈儿刹在腰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平坦了几分。
委屈你啦孩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刹了刹。太紧了不成。太紧肚里孩子有意见。她从更衣箱里拿出无檐工作帽、围裙,还有一双平底胶鞋,这是今天参赛的全部行头。她特意换了一条肥大的裤子,上身穿着花布小褂儿,后背贴着参赛号码“57”。看到这个号码她不由想起一九五七年也就是去年秋天,徐贰芬同志由于同情右派言论犯了错误,被免去国棉十九厂党委副书记职务,贬到市总工会劳保部去了。
一会儿出场了。少想败兴事儿,多想喜兴事儿。她告诫自己稳定情绪,别慌。
好像除了挡车织布没有喜兴事儿了。去年党校听讲课,老师说共产主义按需分配,劳动不再是谋生手段而是人类第一需求。那时候人类不劳动活着就没意思了。想到这里牟棉花暗暗笑了。我不用等到共产主义,现在不让我挡车织布我就活着没意思了。
临近八点钟,来自全国各地的操作能手集体出常车间人山人海,参观者挤得水泄不通。技术监督宣布抽签结果,上海的许金娣第三个出场,青岛的陆根萍第六个出场,牟棉花第十五。她乐了,这样就有机会提前观看两位全国著名的特等劳模的挡车技术了。
纺织工业部规定,一名织布挡车工看车九台,一名操作能手每分钟接头二十一根。许金娣和陆根萍的接头速度,达到每分钟三十八根。被称为“金手指”。
一位领导同志宣布全国纺织系统操作表演比赛开始,九位评委入常牟棉花在观众人群里发现了白小林——这位国棉十九厂的“另类分子”光天化日之下佩戴墨镜,因此目标很大。
从远处一手手传过来一架日式军用望远镜,三传五递到了郝二黑手里。这个当年的小伯役笑着交给牟棉花。她看到望远镜上贴着小纸条儿写了几个字:牟,注意看接头儿动作。
这是谁给我的?牟棉花四处张望。好啊,有了望远镜任何选手的接头儿动作便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顾不得多想,她举起望远镜将目光投向机台。
首先出场的无锡国棉一厂选手,人称“巧织女”,她的接头速度达到每分钟三十八根,与上海许金娣和青岛陆根萍并称“三驾马车”,共同保持最新全国纪录。
望远镜里,牟棉花看着“巧织女”灵巧的手指,好像不停翻飞的玉色蝴蝶,精巧轻盈,妙在其中。巧织女的操作表演,赢得一片喝彩。牟棉花知道这是偷艺的大好时机,左手举着望远镜,腾出右手偷偷模仿人家的接头儿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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