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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西施 作者:盛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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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强听阿美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把头一甩:“那行,嫂
子,你等着,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他从厨房里提出一只空液化气罐,三步
两步就出了门。阿美看着他那高大健硕的背影,在门前一闪,就消失了,可是屋子
里还是留下了一股浓重的汽油味道,那是有点霸道的蛮横的味道,也是亲切的熟悉
的味道。阿美在那种味道里发了一会儿呆。
孙志强前脚刚走,朱香兰后脚就到了。她一进屋,就神神秘秘地趴在阿美的肩
膀上,咬着她的耳朵说:“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 长得好帅呀,还帮你干活呢。”
阿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别这么神神道道的,那是我丈夫的徒弟,运输公
司的小孙。”
朱香兰笑着摇摇头:“好倒是好,可惜年龄太小了。”
阿美打了她一下:“你瞎想什么呀。”说着,就取刚刚做好的新衣给朱香兰试
穿。
朱香兰一看那衣服,又像被蛇咬了一样地大叫一声:“哇——这么漂亮啊! ”
她迫不及待地脱下自己穿的外套,激动地把那件新衣服穿好,嘴里嚷着:“镜子在
哪? 镜子在哪? ”
阿美举着一面镜子给她照了。她在镜子前拉拉滚边,摸摸盘扣,扭扭腰,挺挺
胸,搔首弄姿地摆弄了一番,然后跷起一双兰花指,向阿美道了一个万福,来了一
句戏腔:“官人,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年华——”还没说完呢,就扑到阿美的
怀里,笑得直抖。阿美一手扶着她,一手举着镜子,既怕她跌倒了,又怕把镜子摔
碎了,想笑又不敢大笑,很是狼狈。
朱香兰笑够了,直起腰,两只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又叫:“完了,完了,
我这样笑一场,皱纹又要加深好几道了。”
阿美看着这个既妩媚又开朗的女人,心里涌起了太多的羡慕。瞧,人家活得怎
么这么有劲道呢? 跟自己一比,完全是两个品种。天下掉下来这么个活宝似的姐姐,
和自己一见如故,真是叫人开心呀。阿美把镜子放好,搂着朱香兰的肩膀说:“香
兰姐,你一来,我的心情就好了,连这间小屋子都亮堂了,你今天有没有事? 没有
事情,就陪我多聊聊,中午就在我这儿吃顿饭,好不好? ”
“陪你说说话,还行,饭,我就不吃了。”朱香兰边说边用手拨拉着挂在绳子
上那一串花花绿绿的新衣服,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款式。
阿美问:“剧团是不是很清闲呀? ”
“是啊,现在爱看戏的人不多了,年轻人都喜欢听流行歌曲,什么李谷一,苏
小明,关牧村,郑绪岚,她们的歌就是好听嘛,我也喜欢听呢。剧团一会儿说要大
胆创新,上什么新编剧目,一会儿又说要保持传统特色,恢复老戏,反正不管怎么
弄,写戏的少了,看戏的也少了。我们剧团有些年轻人干脆改唱流行歌曲了。他们
到外地走穴,听说跑一场,就能赚个一两百呢,比我们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唉,反
正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想法了,混口饭吃呗。”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呀? ”
“他呀,本来也是我们剧团的,现在调到市文化局搞剧本创作去了。”
“哟,你们两个是才子佳人嘛。”
“他呀,才子谈不上,只不过会写点东西吧。——他这个人呀,很有意思的—
—”朱香兰说起丈夫,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不合年龄的娇羞。
她含笑地垂下眼皮,又猛然睁大眼睛,有些忍不住地说:“跟你说说也不妨—
—我丈夫呀,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会哄女人呢,要不,我怎么被他哄到手了? 他的
嘴巴像涂了蜜似的,而且,而且,他在床上,功夫也很棒呢——”
她还没说完,阿美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陡然绽出桃花来。朱香兰沉浸在自己的
回想中,并没有注意到阿美的神情。她含羞地一把搂过阿美的脖子,把额头抵在她
的脸颊上,吃吃地笑,笑完了,莺声软语地说:“以前有好多人追我的,我都没答
应,说实话,现在还有一些人明里暗里地喜欢我呢,但我跟他们只是开开玩笑嘛,
不会动真格的。我丈夫有本事呀,人家以为他的本事是会舞点文,弄点墨,其实呀,
他的本事都集中在床上,他的坏也都在床上,嘿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说到这儿,她看了阿美一眼,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刷地冻住了。
她有些尴尬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我早就听我姐姐说过的,你的丈夫——”
阿美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是卑怯
的,是羞赧的,可是,在心里,她知道,朱香兰这些闻所未闻的话,其实,她是爱
听的,想听的。是啊,朱香兰的丈夫究竟是怎样的“坏”,让朱香兰这么死心塌地
地喜欢他、爱他呢? 一个男人在床上的“坏”究竟是怎样的坏法呢? 朱香兰见阿美
不说话,以为她联想起自己的丈夫,伤心了。她有些内疚地宽慰她说:“阿美,事
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要难过了,想开些,都是命嘛。我在舞台上唱了这么多
年的戏,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好玩着呢,就是一个大戏台呀,你扮演什么角色,你
的性格怎样,命运如何,那不都是被剧本规定好了的吗? 那个编剧的人就是老天爷
啊。他要我们演什么角色,我们不就得按他写的剧本老老实实地演吗? 唉,怎么着,
不就是一出戏吗? 演哪种角色不都是演吗? 管他呢,只要演得过瘾就行了。嘿嘿,
你长得这么漂亮,老天爷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的戏份还多着呢,你看吧,将来还
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呢。”
朱香兰抑扬顿挫的话像一只婉转的小鸟在耳边响着,熨帖,舒服,每一处拐弯
抹角都给她温存到了。阿美的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心酸,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
屈,阿美赶忙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终于,她还是笑了,对朱香兰半真半假地来了一
句:“那好呀,我就指望着你这个好姐姐,把好日子带给我了。”
阿美一笑,朱香兰又开心了。她一连说了几个“没问题”,又抓着阿美的手,
边揉边说:“唉。这女人没有男人,日子怎么过呀? 我跟你说实话,你要趁着现在
还不老,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都活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呀? 别人爱
怎么说就怎么说呗,管它呢,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女人啊,越
老越不值钱,只要你愿意,我保证给你当好这个媒人。”
阿美只笑不语,低下头,把缝纫机踩得轧轧地响。
第二章 琐窗寒
1
冬天很快到了。仿佛一夜之间,城头变换了大王旗。寒潮一到,呼呼北风一刮,
树上的叶子就像瘌痢头似的,变得稀稀拉拉的了。路一下子开阔不少。抬头看看,
总见不到蓝的天。铅灰色的厚云像老天爷的心思一样,低低地压着,却看不透。城
里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都在经久不散的阴霾中暗淡了,灰扑扑地连成一片,海市蜃
楼一般。
路上的人穿得越来越厚重,走起路来,笨笨的,憨憨的,没有了往常的利索。
太阳像个成天赖在床上的懒婆娘,难得能清清爽爽地冒出个新鲜的笑脸来。天黑得
早,还没到傍晚,街上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片,那都是着急地往家里赶的人群。一
盏盏的灯陆续地亮起来,在冬日的暮色中,有一种苍茫的单薄,凄清的暖意。
阿美这些天来总是在挑灯夜战。来做棉衣、棉裤的多了,来做棉衣罩衫、厚外
套的多了,还有来做呢大衣的。换季的时候,阿美恨不能多生出几双手来。眼花了,
手酸了,最要命的是腰累得像断了一样。换了好几贴膏药了,但还是不管用。
阿美不时要腾出一只手来,撑在自己的后腰上。
大英小英这两姐妹放学回家后,像狗一样,拿鼻子四下嗅一嗅,嚷道:“家里
怎么有一股中药的味道呀? ”终于知道是母亲的腰痛病又犯了。于是两人除了做家
务,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给她们的母亲捶背。有什么法子? 阿美哪能歇一天呀?
一条街就她的缝纫店最晚黑灯,那一般都是别人家鼾声四起沉入梦乡的时候了。可
是早上,无论她的眼皮子多重,腰杆子多痛,她都要在六点钟准时被闹钟闹起来。
天都没有亮,依然得开着电灯,人昏昏沉沉的,搞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孙志强发现,一件事情若开了个头,就很不好收尾。他刚开始给阿美家换液化
气的时候,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母女三人换一罐气那么受罪,自己正好有车,帮
她们一把,算是顺手人情。但事情做着,做着,就有顺理成章的感觉了。到了换气
的时候,他就得到阿美家来一趟了,不来,似乎就有点不讲情面的感觉。这件事情
好像给他承包了下来一样。不过,也因为帮她们做了这件小事,这母女三人对自己
可真是热情啊。每回一到她们家,她们立刻像迎接凯旋的将军一样,张张笑脸围着
他转,弄得他自己也有点得胜回朝般的自豪了。
这次,阿美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崭新的棉背心,海军蓝的棉布上还沾了一点新鲜
的棉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这件棉背心是特意为他做的,里面的棉花是刚
上市的新棉,暖和得很,正巧这几天寒潮到了,这棉背心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孙志
强意外得涨红了脸,心里有一股热流涌动着,但他还是跟她客气地拉扯了一番,见
阿美都要生气了,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下来。
阿美看他收下了,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们做司机的,吃饭没规律,经常
饱一顿饿一顿的,容易得胃病。这胃最受不得凉了,这件棉背心就是给你护着胃的。
以前我们家老沈也有这么一件的,他穿了,到再冷的地方出车,胃都不会受凉。”
阿美的话贴着心窝,让孙志强不得不多瞄了她一眼。阿美也正微笑地看着他。
她眼睛里的笑意像透明的叶片在阳光下轻摇着,美丽,亲切,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
的诱惑。这就是一种气息,一个女人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
从小到大,在孙志强身边出没的那些女人,包括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妹妹,她们对
他也好,但她们的身上就没有这样的气息。想到这儿,孙志强的脸一阵发热,他赶
紧低下头来,躲开阿美的眼睛,慌慌张张地道着谢,然后一手拎着气罐,另一只手
夹着阿美送给他的棉背心,有些狼狈地出了门。
阿美看着他的慌张,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弟弟,在心里笑了一下。是的,弟弟,
要是自己有这么个亲弟弟,也是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身躯,这样的力气,这样的既
成熟又害羞的样子,该是多么好啊! 往常想到孙志强的时候,阿美还有种奇怪的感
觉,那是一点点的别扭、拘谨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自从“弟弟”这个词涌上来之
后,孙志强在她的心里终于找到了一种妥帖的位置了。弟弟,这真的是个再恰当不
过的词了,他真的就像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孙志强开着车子去气站。他的车子后面放着好几只液化气钢瓶。有他父母家的。
他没有结婚,仍住在父母的家里,家里还有一个高中毕业后待业在家的妹妹。还有
一只钢瓶是他们车队队长的,队长在外地出车,临走前给他交代过的事情。
再就是阿美家的了。他跑一次气站,就想把这些人家都一网打尽了,省得多跑
冤枉路。
阿美给他做的那件蓝色的棉背心就放在副驾驶位上。他不时往那里扫上一眼。
小立领,开襟,一排深蓝色的有机玻璃扣,左胸上有一只不大的暗袋,衣襟上还压
着一条条整齐的机线,使背心显得紧凑而不臃肿。虽然他还没有穿上它,可是他已
经能感觉出那一种妥帖的合身和舒服,还有一种新棉絮的松软和温暖了。这女人可
真是巧手啊。巧手的女人给人的感觉真是不同啊。
从小到大,孙志强只近距离地接触过两个女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可
是她们都是那种毛手毛脚、粗枝大叶的女人。尤其是母亲,手笨不说,脾气还特别
不好,跟家里人说话就像吵架一样,遇到一点点小事也能一蹦三尺高,整得父亲在
她的面前唯唯诺诺的,像个店小二。父亲在机关里做小科员,常年对领导点头哈腰
的习惯了,回到家,又把母亲当成了领导。母亲在工厂里做工会工作,还是个中层
干部,在各种泼辣角色中练就出来的一张铁嘴,在家里简直就能水漫金山寺了。
虽然父母在一起,就像鸡兔同笼似的不和谐,不顺眼,但是孙志强知道,在一
个根本问题上,他们是和谐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是那种把自己的小家看得比一切
都重要的人。他们工作是为了这个家,吵架是为了这个家,不开心是为了这个家,
吃苦受累窝囊受气计较争斗,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他们没有什么过分的
奢望,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他们一心想的就是让自己家的人,日子能过得好一
点。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兴趣。
仅有的也是在不损害自己小家利益的前提下,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好心,以便让
他们在内心里还能保留着一点沾沾自喜式的可怜的优越感。他们是成千上万的普通
百姓人家最普通的一员。应该说,他们是尽职尽责吃苦耐劳的父母,但孙志强一点
也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说不上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舒服,不过那东西是确
乎存在的。
再看看父亲的样子,他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对于那个大大咧咧的妹妹呢,从来
就把她当假小子一样看待的,也没怎么怜惜过。
说实话,家,真的就是个回去睡觉的地方。幸亏他家的房子不算小,他能自己
占有一间六七个平方米的小小的空间,门一关,万事不理。又好在他的职业是需要
三天两头出车去的,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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