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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 [苏] 谢·阿·巴鲁兹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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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阿廖沙很难有什么话好说。

  “我看你在学院里一定有什么不安分守己的事吧?”她试探地问。

  “为什么?”

  “你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和你父亲一辈子连作梦也末见过这么多的钱。五十卢布,一百卢布,是个小数目?来路不正吧?”

  “你甭担心,妈妈,来路正当着呢!”

  “唉,干吗要打这场该死的芬兰战争!你还象以前那样想当红军吗?”

  阿廖沙的脸急得通红:“我的好妈妈,打仗不是没有意义的。要是再有一场比这更难打的战争呢?但愿打不起来。可是万一打起来呢?难道我们能把国境线从列宁格勒往后移吗?就算列宁格勒可以往后移吧,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西部地区怎么办?还有拉脱维亚、立陶宛与爱沙尼亚呢?你不用担心我。我和萨什卡·涅夫佐罗夫、任尼亚·鲍洛京接受了一大批订贷,是为莫斯科的BCXB订的货。我们快要有好日子过了!”

  “你说的BCXB是什么意思?”

  “全苏农业展览会,”阿廖沙解释说,“地点在莫斯科。”

  阿廖沙今年二十三岁。他实际上已经离开了美术学院,这件事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此时还不知道。

  他从小喜欢画画,偶尔也画过几张好的,多数都不成样子。考上美术学院对他是个奇迹。进了学院之后,开始一个阶段他简直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名牌大学,有光荣的历史,出过许多名人!教师是高水平的!挣钱的机会来了——给人家画商业广告,在商港画水彩画,画诸如〈沙皇俄国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之类的油画。每逢节日还给人家绘制标语、壁画、斯达汉诺夫工作者的肖像……干这些是需要的,但何必要告诉妈妈呢?妈妈干了一辈子会计工作,已经去世的父亲生前也在经济部门工作。他进美术学院时,登记表上填的是“市民”家庭出身。其实,阿廖沙一九一七年出生的时候,人的等级划分大概已经被废除了……等将来打完仗之后他的家庭出身便可以填“苏维埃职员”了。再往后就是“职工子弟”。将来填写登记表时,“家庭出身”这一栏或许就无须再填了。

  妈妈如今上了点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了——四十四岁。在卡累利阿地峡阵亡的父亲比她大几岁,如若活到现在,都快五十了。

  父亲当初支持他去当红军,那情景至今阿廖沙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而对他进美术学院,父亲除了说一声“祝贺你”之外,没有任何表示。真正高兴的只有妈妈一个人。父亲的高兴多半是为了安慰她。儿子上学不久,他自己就志愿参加芬兰战争去了。

  学院教给了阿廖沙许多东西。

  主要的是教会他“按照色彩画的规律画色彩画”

  他深刻懂得了俄罗斯艺术的传统。

  没有形式便没有艺术,而不学素描则谈不上画色彩画。

  他好象也懂得了怎样从临摹古希腊石膏半身像进而画写生画。

  在美术学院画写生画开始于布留洛夫,他是俄罗斯艺术家中最重视写生画的一个人。

  要不要临摹大师先贤们的作品(素描画与版画)?要不要画古希腊石膏头像和半身像?要不要研究理想的人体结构比例?

  所有这几个阶段他在二十三岁以前统统学完了。

  他甚至已经掌握了抓住并画出理想的人体结构的特点的本领。

  他在第一幅作品《……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里就有意识地在这上面下工夫了。

  但那是一条死胡同。

  戈尔斯科夫现在虽然已经掌握了画色彩画的技术,懂得了布局的规律,而且在传真方面也有了相当的功底,但是他依然不能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生活所赋予绘画的主要东西。他总感觉自己的画中似乎缺了某种主要的、关键性的,而且唯一能够反映生活的东西。

  阿廖沙感到困惑和迷悯,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他—会儿拼命读艺术理论书籍,一会儿独自躲进工作室兼卧室的房间里发疯似地信手狂画一阵……有时突然之间似乎忘掉了一切烦恼,心情平静,态度随和,有说有笑,依旧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埋头画他的广告画,宣传现代食品工业或者服务行业方面取得的最新成就……

  学院里的那些课程,学与不学对他已经逐渐没有多大关系,无非是复习一下基础知识罢了。《……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不是照样有人买吗? 

第五章
 
  他和薇拉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的。那是一次警报演习,几个人负责一副担架。他被安置在担架上。代表彼得格勒一方。

  在拉赫金大街一条僻陋的小巷子里落网被擒!

  他气愤极了。

  而她,一个瘦小的丑丫头,是擒拿的指挥者。

  操演十分成功,可是他,心里却一直不是滋味。

  一见钟情,他立刻迷上了薇拉,着迷的劲儿简直象个小孩。这是他郑重其事认识的第一位姑娘,是他产生爱慕之心的第—个女性。

  演习结束后他们一道在市里骝跶了很长时间。

  最后到了涅瓦河边。

  在沿河大街上接了吻。第二次是在符依诺夫大街的作家协会附近。

  不久又约会了一次。地点在欧罗巴饭店附近,说准确一点是在俄罗斯博物馆旁边。

  仿佛是她指定的地方,也许又是他。记不清楚了……

  他把她带往家中。带到马拉塔街。

  他喜欢自己家住的这条街道。运离繁华喧闹的“10.25大街”(以前的涅瓦大街),行人稀少,异常幽静。他喜欢自己家住的那座青砖大屋,高大宽敞的门道,走进去能听见响亮的回声。大理石的楼梯也很宽阔。他家的旁边有一座美丽的教堂,是十九世纪缅希科夫建筑师设计的,不久前改成了北极博物馆。普希金大街就在附近,那里基本上是住宅区,看上去使人感觉很舒服。就连列宁格勒人对这里的普希金纪念碑也还不十分熟悉,而他,连上面的碑文都背得出来。“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几个大字是连体字。普希金的生卒年月。雕塑师的姓名:符拉基米尔·叶费莫夫。一八九四年A.马兰厂铸造。还有“A·奥佩库申铸”。还有《纪念碑》、《青铜骑士》两首诗中的一些句子。还有“圣彼得堡公共事业局立”。

  妈妈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和玛尼奶奶奶对薇拉非常热情。

  一家人围着薇拉团团转,让坐,沏茶,拿糖果点心……

  薇拉告诉她们,她在市苏维埃当打字员(上过培训班),目前还兼任俄罗斯美术学院的临时图书管理员,就是阿廖沙要进的那所学院。家里有妈妈、两个妹妹和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弟弟……就是去市苏维埃上班远了点。

  玛尼娅奶奶听了惊疑地问道:“真的?”

  妈妈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说了一句:“薇罗奇卡,您真好!”

  这是三七年的事。三八和三九两年他俩经常相聚,过从甚密。但是结婚的事却从来未曾提过。

  父亲常常默不作声,母亲老是抽烟解闷。

  阿廖沙已经上了美术学院,每天都和薇拉见面。下午等她下班一道走。他的课往往结束得早,是专门来等的。

  不久,芬兰战争就爆发了。

  过去经常搞警报演习的城市,现在已经处在炮火连天的战场旁边了。城里有了伤员。家家户户窗子上挂起了伪装窗帘。没有排队抢购现像,食品实行配给:每人每次可以买五百克黄油、一公斤面包、一公斤粗面粉、一公斤食糖,街上有巡逻队。父亲已经在“曼内尔海姆防线”阵亡。

  “曼内尔海姆防线”近在咫尺,可以听见枪炮声、爆炸声。夜间听得尤其真切。

  薇拉的一个妹妹病了,不久弟弟又患了腮腺炎……她放弃了市苏维埃的打字工作。在美术学院的工作变成固定的了,比打字有意思。

  阿廖沙送父亲去部队,事先未告诉薇拉,她觉得受了委屈。

  父亲—走,家里的一切全被打乱了,薇拉也被冷落一旁。三年的大学生活和最初尝到的怀疑折磨着他的心,而且无人可以倾诉。向谁讲去?妈妈不行,奶奶也不行,薇拉更不行。是不是这场战争打乱了他的一切呢?不见薇拉大约有一个礼拜了,他们又仿佛成了路人。为什么?

  “说不上来,”他说。

  他和薇拉的相处究竟怎样?除了约会、接吻、仓促的亲近之外还有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忘了吗?

  现在他对重新见到薇拉,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象有几分高兴,也有点儿无所谓。

  这真叫人无法理解!

  或许并不奇怪吧?

  他想起了他们最后那次闹别扭的情景。

  那是一年或者一年半以前,似乎有两年了。在“泰斗”电影院前面。他们刚看了—部好片子,上面有男女接吻的镜头。

  “我真想能象拉兑尼娜那样当一名演员!”她从电影院里出来后说。

  “不象话,”他立即想起了电影中的克留奇柯夫、安德列耶夫和阿列依尼科夫,话不由脱口而出。

  “什么?不象话?”她问。

  “象拉兑尼娜那样去和人家接吻,”他连珠炮似地说,“今天和我,明天又去和男演员……在电影上!”

  “那有什么关系?”她说,“男演员应该会接吻。拉兑尼娜大概也有丈夫,而她……”

  这一来不知为什么便惹恼了他。

  说起来实在荒唐。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薇拉又成了他的亲密伙伴和意中人,但是他仍不愿意向她说自己在学院的那些事情和自己的怀疑。其实连他自己暂时也理不清自己纷乱如麻的心情。仅仅隐约感觉到,他的生活中必定会出现一个决定性的转变。

  城市已经在变样。

  他们常在灯光昏暗的大街和光线稍亮一点的沿河大街上漫步。也在一起看过两三次电影,也一块到马拉塔街的家里去过几次。谈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三九年十二月。

  妈妈是不读报纸的。阿廖沙每天早上都抓过当日《列宁格勒真理报》,迅速地浏览一下标题和新闻……

  呆在学院的大厅和走廊里,使他感到枯燥发闷。大师们的作品—一石膏雕像和画令人厌烦。一上完课阿寥沙就高高兴兴往街上跑。

  到处贴着庆祝斯大林六十寿辰报告会的海报和通知,报纸大量刊登中央政治局委员们的文章和外国打来的贺电。

  父亲在前线阵亡的噩耗正是这一天送到家里的。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没有哭。只见她身子僵直,脸色惨白得十分可怕。奶奶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一下子瘫在地板上,阿廖沙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她扶到沙发上。薇拉来了,她仿佛看出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愕然木立。

  事后他和她一道去过几趟市军事委员部。第一次没有任何结果。第二次和第三次,仍旧一无所获。还是那几句老话:他父亲是在卡累利阿地峡阵亡的,被授予英勇奖章。

  去市军事委员部办事,她非常能干,需要打听了解的一切,她都去打听了解;能够争取到的一切,她都千方百计尽量设法去争取。因此阿廖沙更爱她了。

  芬兰战争结束了,街上又大放光明。但父亲却不在人世了。

  他到学院去的次数越来越少。

  和同学们也几乎不再见面。

  老师们责备他,同时也很赞赏他。打仗期间他们在街上看过他的宣传画。上课他基本上不到,而考起试来却并不费劲。

  他正在彷徨犹豫,竭力想给自己确定一个生活的目标,但尚未得到结果。

  一双手等着事干,但却没有构思,没有主题思想。要不,就干脆结婚?

  “我们登记结婚吧!”他向薇拉提议。

  “说得倒轻巧,比请人喝杯汽水还来得便当,”她感到委屈。

  “不,当然不是,”他表示同意。

  “我觉得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她说。

  使他心烦意乱不得宁静的,尽是那些毫无价值的事情,而这样的杂事还偏偏不少。他想看到他需要看到的东西。

  但是,恰恰就看不到。

  说什么技高艺强,有什么用?父亲的牺牲对他有所震动,但毕竞末亲眼看见。离得远,在卡累利阿地映……

  眼前,玛尼娅奶奶软瘫在地板上,母亲面色惨白,薇拉呆若木鸡,这一切才使他的心受到了真正的震撼。他茫然四顾,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目光突然触到了他那幅《……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十足的粗制滥造。天啊,他并未在沙皇俄国生活过,也不了解沙皇俄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的生活应该有新的内容,应该有一个重大的变化,不然,将来不可避免地还要粗制滥造下去。

  他胆怯了,怕自己再糟蹋那洁白的画纸和画布。

  任尼亚·鲍洛京在学院搞得根不坏,他不仅画画,还写诗,出墙报。他的诗得到大家的一致赞赏。萨沙·涅夫佐罗夫非但捞外快是把好手,考试考查成绩同样很好。

  可是他,唉!……

  他等待着薇拉有一天自己理解他,主动向他提出这件事。因为她应该知道,应该有所表示。

  但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有一次在他家里,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问薇拉:

  “阿廖沙在你们学院里怎么样?没有落伍吧?我,当然不懂他的那个艺术但是……”

  玛尼娅奶奶更感兴趣:

  “你说说看,薇鲁西克,说说我们家的……他不很差吧?”

  “瞧您说的!”薇拉兴奋地大声说道。“他们有许多人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各有自己的艺术特点。阿廖沙嘛,照我想,大家对他的评价很好……你说是吗,阿廖沙?”

  他全身的肌肉突然紧张了一下,然后少气无力地回答说:“不知道……”

  他两眼看着薇拉,心里一阵惊疑。

  他爱她吗,还是不爱?

  也许爱吧?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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