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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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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兹在把玩自己的手指节。
“是的,”他缓缓地说,“可能,你是可以置身其外的。你有别的事要干。我们不少人觉得,我们简直就不叫活着,除非──除非我们参与点什么事。”他停了一下,理查德等他继续说。“问题是,”
杰兹抬起头,浅灰色的蛇眼扫视着他,“你认为袋鼠在实现他的目标吗?”问话中透着嘲讽。
“什么?”
“嗯,你知道的。这场革命和这个新兴的澳大利亚。你有没有发现他在设计澳洲邮票,要把澳洲当做一个新的耶路撒冷来管理?”
他紧盯着理查德。
“如果他有有力的后盾,为什么不呢?”
“我没说为什么不能。我是在问您:他行吗?你能谈谈你的感受吗?”
理查德正襟危坐,甚至停止了思想,只是在发怔。随之他感到悲哀,内心空虚。他看看杰兹,两个人在对视,寻找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你认为他不行吧?”杰兹得意地说。
“不行,他不行。”理查德说。
“我说对了吧,就知道你会这样想。”
“不过,”理查德说,“如果男人还是男人──如果他们还有那种装出来的爱之信念──如果他们合适追随袋鼠的话。”他厉声补充说,心里一阵悲哀。
杰兹垂头摆弄他的指关节,嘴角上浮起一丝怪怪的无聊笑意。
“你得接受事情的本来面目。”他喃喃道。
理查德默然而坐,又一次感到心碎。
“还有,”杰兹补充说,脸上缓缓浮出一丝莫名的笑容,“如果人们不是袋鼠希望的那样,那他们为什么非那样不可呢?如果他们不想要一个新耶路撒冷,为什么非让他们要不可?这是另一个难题。他们喜欢听袋鼠的甜言蜜语,而且,假如他能发动一场大骚乱,人们或许会追随他呢。他们会认为他会让它圆满地结束。”他又笑了,不过这次是嘲弄的苦笑。“我木知道为什么对你说这些,真的。不过,男子汉就该痛痛快快把话说清楚,不是吗?我觉得,你和我想得一样,只要咱们允许自己想。”
理查德看着他,但不语。他感到有点不祥。
“袋鼠是个聪明人儿。”杰兹又说,“他是个犹太人,精明极了。说不定是绝顶聪明。我会告诉你原因的。我的话没伤害你吗,嗯?”
“如果这是真话,我干吗要感到受伤害?”
“好,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说袋鼠这人比赤色分子聪明,那是因为他能把一切都抹上一层玫瑰色,让一切都看似苹果馅饼一样美好。
你听我说。为什么那些赤色分子和世界产业工人组织之类的人们不起来革命一场?一革完命他们就怕革命了。他们倒不怕把所有的资本家都绞死。可他们害怕这以后革命继续下去。他们很怕。”说着杰兹不禁笑出声来,“一想到革命成功后还得看管一切,他们就怕了,怕得要死。就因为这,他们不敢闹他们伟大的革命。永远不敢,除非有人把他们裹挟进去。因此他们发出了新的呼唤:革命要一步步来,通过政治上取胜来闹革命。可那不叫革命,你懂这个。这不过是老一套,只有些许木同。这种微乎其微的差别你不刻意去发现是不会留心注意的。”
“我觉得这话不错,”理查德说,“没有人比赤色分子更怕赤色革命了。他们绝对怕。”
“对了,就是这个词儿──怕。可你知道他们都准备好闹革命了。如果你让他们开始,只要你能,他们就会来一场清洗,就像在俄国那样。我们可以对付它,你说呢?”
“我想行。”理查德说着粗粗地喘了口气。
“好吧。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能不能让袋鼠加入赤色组织或世界产业工人组织之类的组织?能不能让他发动他的人去支持这个国家的红色工会,以求在旧制度中进行一次突破?因为,你知道的,他手操胜券。这些退伍兵俱乐部的军人可是准备为另一场战争去死呢。
一个秘密组织能调动起十个工党和工会才能调动的人力。袋鼠绝顶聪明,早就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可是他会毁了这个计划的,因为他想既不伤害一个人又要实施这个计划。他行吗?”
“只有少数人能这样做。”
“是的,可能他的四个敌人行吧。可他却想炸毁房子却不伤一面窗户。他认为他能把整个国家翻个个儿却不让杯中的牛奶溢出来,更别说流血了。这些赤色分子,如果放任他们,他们就能捅漏子。但他们永远也不会承担责任。他没这个胆量,没主心骨,没脊梁骨。”
“你太聪明了,杰兹。我不懂你自己为什么不是个领导。”
“我?”杰兹脸上缓缓浮出嘲讽的笑纹。“你在取笑我,索默斯先生。”
“才不是呢。我觉得你了不起。”
杰兹仍自顾怀疑地笑着。
“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对。”
“那你怎么看?”
“这主意很聪明。”
“不可行吗?让袋鼠和他的退伍兵们悄悄地加人赤色分子的行列,在此闹一场革命,这主意最聪明了。在城市中,你很快就可以这样做。可在农村就难了。你让赤色分子冲在前面,你沾光。你控制他们,让他们自称苏维埃之类他们想要的名称,让他们乱作一团。这时,袋鼠带着基列人和新耶路撒冷的慰问品走进这些人当中。让他们先去跟资本啦、国有工业啦、新闻出版自由和宗教异端教派之类的去斗吧,然后袋鼠来了,像一个救世天使,提醒我们:这是主的国家,我们是主的臣民,从而我们感觉好起来。他那样儿,就像大卫干了坏事,所罗门来救赎他一样。”
“有一点要强调的是,”索默斯笑道,“这场混战中会出现一个澳大利亚的列宁或托洛茨基,那样的话,袋鼠就得重归森林了。”
杰兹摇摇头说:“不会出现这样的人。没人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你会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很快就会重新安居乐业,因为这样做不费什么事。”
“或许袋鼠是对的,这儿的人不想别的,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
杰兹又摇摇头道:“眼下他们要的不是好日子。他们现在要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全破坏掉。他们还不想蜷缩在袋鼠那爱的羽翼下。与其那样,还不如离开这儿去投向乔治国王呢。他们很容易露出真实面目来的。依我之见,这压根儿是人们心头的怨气在作祟,他们必须把怨气都发泄出来才能让一切变好。”
至此,索默斯真感到很疲倦了。
“可是杰兹,”他问,“说到底,这一切与我何干?”
“你可以告诉袋鼠,让他清楚。只要你答应看住他,你就能让他坚持下去。”
“我?我会当御座的幕后力量?”理查德十分怀疑地表示异议。
“我知道,你自己是不想登上御座的,”杰兹笑道,“而袋鼠则更可能这样。你说呢?”
索默斯沉默不语,只会莫名其妙地露出嘲讽的笑容。而杰兹则正以锐利的目光直逼着他,像要得到什么似的。杰兹在等待。
“恐怕,杰兹,”索默斯说,“我像尼采一样,不再相信大的事件会怎么样。战争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它使一切变得更好。我怀疑我是否还关注大多数人,杰兹。你的话让我觉得他们更加讨厌了。”
“哦,你用不着献身于什么。你只须与袋鼠友好相处,把他说动了就行。你该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世界上做一回清洗工作。”
“记得。有时我觉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付出灵与肉,在这个我们身陷于斯的社会──产业世界上──来一次粉碎。然后,一想到群众──他们在这之前和之后都还是老样子──杰兹,我再也不关注他们了,我感到我该求助于神了。”
“你认为有神可以帮你吗?”杰兹因为失望而出口讽刺道。
“我觉得这就像地震前后的麦西拿。地震前,它还是座挺不错的城,就是有点商业味,不那么高雅,招人厌。你感到,如果把它从地球上抹掉,那会教人惬意。地震后,到处是成堆成堆的灰浆、瓦砾,很可怕。现在则遍布一排排的木屋和铁皮顶小屋,满街都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商业化、更下作、更丑陋。可能,你的革命闹成了,世界就会变成这副样子。不,杰兹,让人类自己瞎闹去吧,我去投靠神。”
“可你总得对袋鼠有个交待吧?”杰兹毫不放过他。
“会的,只要我感到有必要就会对他说。”理查德说。
夜色袭了上来,索默斯打个寒战,起身进屋了。
翌日清晨,索默斯煮好咖啡后和哈丽叶坐在雨廊上用早餐。夜里下过雨,海面白茫茫一片,波缓浪柔。最后一排泡沫看上去很是奇特:它直直地冲过,飞溅着,就像一条钢缆,在拖船猛然起锚时,钢缆从水下绷紧弹出水面,扯起一道雪浪来。
“威廉·詹姆斯尽唠叨些什么?”哈丽叶气哼哼地问。
“你就不能不问吗?”他说,“你最好别问,我不想泄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脸都气白了。沉默片刻后,她开始发作了。
“呸,你还以为我愿意知道呢!他们的革命压根儿跟我无关!我觉得现在的革命太多了,一场比一场愚蠢,够了。这儿的革命要算顶顶愚蠢的了。你这种渺小可又自以为是的家伙跟革命有什么关系?!
你不大气,不招人喜欢,能干什么实事儿?我把我的精力和生命都给了你,而你却把我甩在一边儿,好像我是个老妈子。告诉你吧,你能干成点什么,首先得感谢我才对。”说完她一口喝干咖啡,起身走开了。
他随后也吃完了,起身端走杯子,干他那一份儿小小的家务活儿。他总是一早起来生火,清扫屋子,粗粗整理一下。然后取来煤和木块,做了早餐,再到室外干点活儿。早餐后他会帮着洗涮、封火。干完这些,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干自己的事了。别的事由哈丽叶来干。
他的事并不多。他要写点什么,这是他的工作。可这些日子,只要一动脑子,他就会发现自己怒火中烧。他倒不是针对某一个人发火,甚至不是针对某个阶级或团体。他讨厌政客,而出身良好的富裕中产阶级骄子们也让他看着碍眼。不过,他并不为此特别恼火。那些大大咧咧自以为是的澳洲工人有时让他觉得有几分像恶魔。可一般来说,个别现象并不说明什么,真正的东西都潜伏着。因此,他发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心中恨恨的,尽力克制自己,保持清醒,别让这股无名火指向某个特定的事物。
“你认为你是善良、美德和奇才的化身,”哈丽叶这样指责他,“可你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是怎样一个渺小、下作和丑陋的人。”
“在她眼中我哪点渺小、下作、丑陋了?”他自忖道,“全是因为我对她感恩戴德闹的。去她的吧,去她的感恩戴德!每回她挫伤我。惹我发火时,我就会恨。去她的吧。”
可是哈丽叶这个人可不愿忽视。她不想让自己降低到打杂的位置上。她并不是要人明确地表示感激或爱,那样会令她困惑。她只是想要他与她心心相映。他必须保持两人之间的交流,虚心对待它。这种事,男人是不能只凭理智去做的,靠的不是记忆。女人也无法解释或理解它,因为这是非理性的东西。但这是生活中最深刻的东西。一个男人和女人真正相遇,结成秦晋,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无意识的却至关重要的关系,如同活泼泼的血液循环流动一样。一个男人尽可以把一个女人全然忘在脑后,全副身心地投入某项工作,只要他不割断那种内在的生命联系,就一切了无问题。这就是婚姻的神秘。而一旦让他从这种联系中摆脱出来,让他从心里摆脱之,堕入男性的罪恶渊薮中──抽象与机械──并满足于独自工作,他就等于毁了婚姻。他既毁了女人也毁了他自己,尽管双方都不清楚缘由。最了不起的英雄是那些与某种事物如上帝、祖国或女人保持活生生内在联系的人。而最直率的联系人是女人,即妻子。但是,那些对妻子最最奴颜婢膝、五体投地的男人则是这种内在联系的叛逆。男人必须向前奋争,出发点则是与上帝、妻子和人类的联系。这是他的根。树有根才能生长开花,一个血运旺盛、精力充沛的男人也得有这样的根。一旦他迷失了方向,他整个的器官、根子等等都会倍受折磨。女人会因男人误入歧途而莫名其妙地受苦,因此会盲目地反抗。
现在,索默斯对革命发生兴趣,坚持这是“男性的”活动,从而将这个根拔掉了。于是在他眼里哈丽叶成了魔鬼──是的,他感到自己也是一个魔鬼。哈丽叶试图保持住自己的善心与快乐,可这纯属装样,因为那种内在的联系已遭到背叛。随之,她的无名火越积越盛,再要心眼儿试图把火压下去是没什么用的。甚至索默斯,他被迫承认了自己心中的魔鬼。他感到了这一点。哈丽叶试图显得心平气和、快快乐乐时,他知道他这种。心地阴暗的人最好不要在场。不过他也在尽力使自己变好。按理说他该对她感激。可是他怎么也无法驱走内心黑暗的魔鬼。他的确感到自己像一个怀胎女人那样怀上了一个恶魔。
他此时有着一肚子的怒气和鬼气,意欲爆发。想装出别种样子来是不可能的,别想装善人,他胸中有上千个魔鬼!
他看到一辆汽车停在“咕咕宅”旁的荒地上,两个女人身着十几个基尼一套的衣裙,蹒跚行过草地朝远处的平房走去,可能是想租房吧。此情此景令他心中魔鬼又生。她们从起伏不平的地面上走过,样子是那样普通,尽管她们的衣着昂贵,可她们看上去还是那么普通;尽管她们有汽车,可她们看上去仍然是那么低下。于是,他心中的魔鬼像猫一样摆起尾巴来。当然,他明白,她们或许是两个很不错的女人。不错,甚至他心中的恶魔都不想伤害她们。一旦她们摔倒或遇上麻烦,他会马上冲出去尽全力帮助她们的。可是一看到她们身着华贵的礼服穿过灌木丛的背影,他心中的魔鬼就甩动起尾巴来,令他痛苦不安。
这就是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他试图清理一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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