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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豆 作者:董立勃-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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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说着,边还去抱白豆。
    白豆不退了,白豆盯着老杨的脸,说,你别想再碰到我,除非你像在玉米地里那样,把我打昏了。
    老杨的脸一下子变了。老杨说,这么说,你是真把我当成那个人。那个人就那么让你不能忘记吗?你是不是觉得那样才够刺激,才够来劲,才过瘾?看来你是非要我当一回那个人,你才高兴是吧?好吧,我让你高兴,我会让你高兴的……
    说着,老杨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扑过来,把白豆拦腰抱起,横在腰间,头和脚悬空。这是个多么熟悉的动作啊,那个下着小雨的晚上,白豆就是被人这样挟着,跨过小水渠,拖进了玉米地。还有气味,白豆的脸贴着的腰部,散发着一种汗臭,也是那么的相似。
    白豆又被扔进了玉米地,只是玉米已经收割了,没有了玉米,地上铺着印花的白布单子。
    只是白豆口袋里没有了红鸡蛋。
    刀子却有。一模一样的刀子,就在白豆的枕头底下。
    不是别人扔下的,是白豆放在这里的。没想做什么用,随手放到了枕头下。
    像被扔进了玉米地里一样,把白豆扔到了床上,但发生在玉米地里的事情,在白豆的屋子里,在一张铺着干净白花布单的床上,没有出现。
    同样的一把刀子,这一次帮了白豆的忙。
    刀子被两只手一起握住,刀尖朝上对着要扑下来的老杨。白豆说,如果你非要碰到我,那么,我先告诉你,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你死掉,要么是我死掉。
    刀子的出现,让本来是好玩的事情,变得不好玩了。
    并且还是这样一把刀子。
    老杨这样的人,不会怕一把小刀子。和日本鬼子国民党反动派拼过命,机枪大炮没怕过,还会怕一把小刀子?
    可老杨看到这把小刀子,兴奋的潮红一下子没有了,脸刷地变白了。
    这回老杨一句话没说,老杨转身走了。是马上转身走了。
    老杨走了,只剩白豆一人了,白豆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不会有错,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就是杨来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说不是他,白豆也会说是他。

                第二节
    这天夜里,白豆见到了胡铁。
    胡铁这一回不是从草丛里爬出来的,他是从飘过来的一片云里掉下来的。
    掉到了白豆面前,把白豆吓了一跳,以为胡铁被摔死了,没想到胡铁像是从一张纸画出来的,脚不挨地,也能站着说话。
    胡铁一见白豆就问白豆把他给她的那个东西交给政府没有?
    白豆摇摇头说没有。
    胡铁问白豆为什么不交上去,白豆说她把那张纸弄丢了。
    胡铁说白豆没有那张纸也可以去找政府,说白豆比那张纸更能让政府相信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他干的。
    白豆告诉胡铁她以前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他干的,她也是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他干的。
    胡铁说白豆怎么可能才知道呢,其实当时的那天晚上白豆就应该知道是谁干的。
    白豆说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真的是才知道的,算起来还没有一个月时间。
    白豆正想把怎么知道这件事不是胡铁干的而是另外一个人干的说给胡铁听的时候,一阵大风从他们中间刮过。白豆想等大风过去后再好好说,可大风过去后胡铁没有了。再看看大风中有一张纸上下飘飞。
    白豆去追那张纸,可她越追离那张纸越远。地上跑的东西永远也追不上空中飞的东西,不管它是一只鸟还是一片树叶。一块石头把白豆绊倒了。白豆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明明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不是眼睛出了毛病,是因为天正黑着。眼睛是白天用的东西,黑夜故意不让眼睛看见,是让眼睛去休息。所以一到黑夜,一般的情况下,大家就把眼睛闭上了。
    大家都把眼睛闭上了,有一个人不肯闭,那这个人一定是有别人没有的心事。就像白豆现在这样,想让眼睛听从黑夜的安排,可她做不到。
    她想到了那张画在纸上的人,想着想着,她听到了一串枪声。
    画在纸上的人,只有白豆一个人看见了,可一串枪声,下野地的人,几乎全听见了。
    战争年代,枪声是一种平常的声音,听到和没听到一样。和平岁月,枪声就成了一种稀世之声。不管谁听到了,都会全身一震,对这枪声,提出一大串问号。
    第二天早上,去伙房打洗脸水,听到大家都在说昨天晚上的那串枪声。
    说是两个劳改犯,出来撒尿,撒完了尿,不往号子里走,却往围墙外面跑。围墙并不高,他们一蹦,就跳过去了。哨兵喊他们站住,他们不站住,哨兵往天上打枪,他们也不站住。哨兵只好把枪端平了,对着他们扣动扳机。
    没有瞄准,黑天也没有办法瞄准,只管扣扳机就行了。结果一个家伙的腿被打断了,另一个家伙的头被打烂了。
    打烂了头的那个,死掉了。
    知道的都在说,不知道的都在听。白豆不知道,白豆只是听。听得很仔细,好像让把这个事记住,好再对别人去说。
    可白豆没有对别人说,养鸡场里没有别人,只有一群鸡。鸡不要听这些事,它们只关心白豆给它们喂的食里,是不是多放了一些玉米粒。
    没有说给别人听,却在心里想。想到胡铁,想到枪声。
    倚在门框边,嗑着葵花子,白豆朝野地里看。
    下午太阳西斜后,白豆看到了,一群穿黑衣服的人,从土坡走过去。他们抬着一个木板钉出的长条箱子。看不到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可问也不要问,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个死人。这个死人是昨天晚上死的,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被水淹死的被火烧死的,他是被子弹打死的。
    这事虽然白豆看得见,可离白豆其实很远。但不知为什么,白豆的心还是紧了一下。她看看正走着的黑衣服。走着的黑衣服里面,没有胡铁。心反而更紧了,想着躺在木板箱子里的黑衣服会是谁。会不会是胡铁?
    想走过去问一问。可看到黑衣服的后面,还跟了个穿黄衣服的。黄衣服的肩上扛了一支枪。
    枪是金属的,在阳光里,明明灭灭闪着光,像是夜晚墓地里的磷火。枪什么也没说,可枪还是让白豆放弃了走过去问一问的打算。
    土坡上响起了一阵铁锨和坎土鏝碰撞的声响。过了一阵,没有声音了,再抬头一看,土坡上的黑衣服和黄衣服全没有了。替代他们的是一个小小土丘,土丘上插了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字,写的什么字,远处看不清,走近了,才能看明白。
    白豆走近了,看到木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名字的姓是顾不是胡。
    下野地死了的人,全埋在土坡上。不管什么人,都是堆起一堆土,土里插个木牌。牌子上写上姓名和生死年月日。有两个土坡埋死人,不是一个土坡太小,不够埋,是有些死人不能往一起埋。比如说,劳改犯死了,就要埋在另一个土坡上。人坏,到什么地方都会坏,到了地底下,也不能给坏人祸害好人的机会。就像活着一样,要用劳改队的方式,把坏人和好人隔离开来。
    不知道地底下,坏人和好人过的日子是不是也会一样。不过,不管埋在哪个土坡上的坟丘的结局似乎差不多,随着多次雨水冲刷,坟丘变得越来越小了,插在土里的木牌,也不知被哪一场大风吹跑了。
    清明节,在下野地,没有人来到埋着死人的土坡上烧纸烧香。

                第三节
    晚上,白豆又看到了胡铁。
    胡铁被吊在一棵树上。树上没有树叶,树干铁一样,没一点绿。
    胡铁看到白豆喊白豆快来救救他。
    胡铁的胳膊反背在身后,那样子像一只鸟,可又不能像鸟站在树上。在树和沙丘之间的半空中,稍稍一点气流,就能把他吹得晃荡。
    站在胡铁下面,白豆伸出手还够不到胡铁的脚,白豆说我救不了你。
    胡铁说你要是不想办法救我我就会被太阳活活晒死。
    白豆想拿一把剪子爬到树上去把吊着胡铁的绳子剪断,可她刚一碰到树干,就像是碰到了一块烧红的铁,把她烫得尖叫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白豆想来想去,觉得为了翠莲为了牛牛,她可以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也不再做。她真是无所谓了,因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她身上的伤只能更深,不可能有真正的好转。
    可有一个人却不能这样。这个人没有理由为了翠莲为了牛牛,还为了她,去过另外一种一般人难以想像的劳改犯的生活。
    冤枉有时比一把刀子还厉害,它可以让一个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冤枉了别人的人,有时比被冤枉的人还难受。
    白豆不想晚上见到胡铁。
    白豆决定白天去见见胡铁。
    都在下野地,见到胡铁并不是件太难的事。劳改队有哨兵有围墙,只是不让你逃跑,不是不让你见人。有人要来看你,只要这个人不是来帮你逃跑的,都可以安排见面。
    棉花地里没棉花了,棉花全拾完了,只剩空壳子了。
    玉米地里的玉米全砍倒了,秆子上的苞谷棒子全掰掉了。
    大晒场上满了,一垛垛,银山金山似的。但荒野上,却空旷了。
    穿过空旷的荒野,白豆去劳改队看一个叫胡铁的劳改犯。
    一间土屋子,盖在带有铁丝网的围墙下,一半在围墙里,一半在围墙外。里边有一个门,可以进去,外边有一个门也可以进去。从两个门进到这一间屋子里的人,并不能真的走到一起。只能看得见,听得见,不能再做别的事。因为,屋子里的中间还有一道墙,墙上有一个小洞,小洞比一张脸还小,像一只眼,只能用来看,像一张嘴,只能用来说话。
    胡铁从围墙里边,走进了土房子。
    白豆从围墙外边走进了土房子。
    一张脸和另一张脸同时看见了。可并没有太激动。
    别人相见,是因为思念,他们相见,只是为了把一件事情说清楚。
    来以前,白豆想过给胡铁带点东西。想买一条烟,可记起胡铁不抽烟。带酒肯定不让带,总不能带一包水果糖吧。想不出要带什么,白豆就什么也没有带。
    没想到胡铁见到白豆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白豆给他带烟了没有。
    白豆说,你不是不抽烟吗?
    胡铁说,现在抽了,抽得还挺凶。
    白豆说,下次我给你带。
    胡铁说,不要带纸烟,带莫合烟就行了。莫合烟经抽。
    白豆说,莫合烟便宜,给你带一大包。
    胡铁说,上次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白豆说,没办成。
    胡铁说,咋的?
    白豆说,杨来顺说,你是坏人,不让我帮你的忙。
    胡铁说,你也这么认为?
    白豆说,过去这么想过。
    胡铁说,那你还来看我干什么?
    白豆说,现在不这么想了。
    胡铁说,现在你怎么想?
    白豆说,我知道,你是真冤枉了。
    胡铁说,光你知道还不行,要让别人知道,主要是让领导和政府知道。你要去对他们说。
    白豆说,我去说了,可他们不信。
    胡铁说,你得用事实说服他们。
    白豆说,他们觉得我是在编故事。
    胡铁说,你没有编故事吧?
    白豆说,没有,我说的全是真的。
    胡铁说,你说的什么?
    白豆说,你想过那天晚上的事是谁干的吗?
    胡铁说,这三年,我是天天想,头都想破了。
    白豆说,想出是谁了吗?
    胡铁说,下野地的人,想了个遍,想不出谁会干这样的事。
    白豆说,我知道是谁干的。
    胡铁说,谁?
    白豆说,杨来顺。
    胡铁愣了一下,有点发呆。可他并没有太惊讶。显然,在他天天想的人里面,杨来顺一定是经常出现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杨来顺会真的有这么坏。白豆这么一说,他几乎不用再去想,就能肯定在下野地,只有这个家伙能做到把白豆糟蹋了的同时,还把他也送进了劳改队。其实从一开始,胡铁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他知道杨来顺对他有意见,可没有想到他下这样的黑手。
    胡铁说,我真太冤枉。
    说这话时,胡铁眼里好像有眼泪掉下来。
    不管是什么人,不能被冤枉,人被冤枉时,都想哭。
    白豆说,你是真冤枉。
    胡铁说,窦娥也没有我冤。
    白豆说,不过,现在好了。
    胡铁说,好什么好,他们不相信,还是没有用。
    白豆说,我想好了。下野地的干部不相信,我就去找库屯的干部。
    胡铁说,要是库屯的干部也不相信呢?
    白豆说,我去乌鲁木齐,我有个同村来的姐妹,她老公,是个挺大的官。找她准能行。
    胡铁说,我看你别去库屯了,直接去乌鲁木齐,找你的姐妹。
    白豆说,那也行,只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份材料,让杨来顺撕了,你还得重写一份,我也带上去。
    胡铁说,这没事,和我关在一个房子里的,有个大学生,写过书。我让他写得再详细些,你下个休息日过来拿。
    从劳改队出来时,没有太阳,天阴得厉害。在路上走了一会儿,觉得有凉凉的雨滴落在脸上,又走了一会儿,雨滴又变成了雪片。雪片是白的,是一份没有写字的通知。通知在地里忙活的人,又一个冬天来到了。
    头一场雪,总是会夹着雨,也下不大,碰到地面,就化成了水。只是这个水,比霜还厉害,荒野上的最后一抹绿意,也会被它完全洗去。
    下个休息日,白豆去看胡铁。
    白豆给胡铁带去了一包莫合烟。胡铁把一份写在信纸上的申诉材料给了白豆。
    白豆说,有什么消息,我会随时来告诉你。
    胡铁说,你不要对别人说你去为我上诉。
    白豆说,我对谁也不说。
    胡铁说,你要说了,干部们不让你去。
    白豆说,我说我要回家探亲。
    胡铁说,你请好假了?
    白豆说,请好了。冬天不种地,干部鼓励大家用这个时间,回老家看看,还说,最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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