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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钢琴教师-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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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没了的深色积木型楼群没有灯光,像是迟钝地睡着了。车子驶过多瑙河上的桥。从冷漠、亏损的小客栈里边跃出来的醉鬼跳起来,打成一团。蒙着头巾的老妇人一天中最后一次牵着狗出来遛,盼着能不能碰到也牵着狗的寡居老头。车载着埃里卡飞快地从这一切景物旁驶过。一根绳子上拴着一只橡皮鼠,一只大猫扑过去玩。
一群摩托车。姑娘穿着与头上真正的朋克发型相配的紧身牛仔衣,但是她们的头发却总是立不住,一再倒下来。头上抹油也不行,头发一再绝望地贴回到头皮上。姑娘们坐到摩托车手身后的座位上,呼啸着驶去。
司天文的乌拉尼娅女神希腊神话中司天文的缪斯。她的形象是一个手持天文仪的少女。把一群好学求知、刚听完报告的人放了出来。他们像一群羊似的聚集在报告人周围,挤在一起,想知道更多关于银河系的事,虽然刚刚听完应该听的一切。埃里卡回忆起她在这儿穿着镂空针脚钩织的衣衫,在感兴趣的人们面前作关于李斯特和被误认为是他的作品的报告的情景。当时她就说了,贝多芬的奏鸣曲,不论晚期,或是像这样早期的,都有一种多义性,使得人们不得不刨根问底:奏鸣曲这个有争议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贝多芬如此定名的根本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奏鸣曲。现在必须在曲子中发现新的规则,在这个如此富于戏剧性的音乐形式中,常常有形式的感情从中流露出来。而贝多芬不是这样,因为在这里,形式和感情并存,感情使形式注意它的缺陷,反过来也一样。
外边渐渐亮了,因为接近内城,那里的灯火设施大方得多,为了让游人容易找到回家的路。音乐会结束了。实际上就是说,时间已经晚得让科胡特太太在她的住房周围大发雷霆。她往常习惯于不是先去睡觉,而是要等到女儿完全安全回到家中才放心。她会喊叫,会表现出可怕的嫉妒,要好长时间才能平静下来。埃里卡为此得做出好多专门的讨好表示。自今天晚上开始,事情肯定是这样了:母亲自我牺牲,孩子却从不牺牲一秒她自己的自由时间!母亲怎么睡得着啊,因为她必定担心,只要女儿一上到床的另一边,她立即就会醒来。现在母亲在时钟尖利的目光下,像一匹狼一样,快速穿过房间,在女儿的屋子停下脚步。那里既没有独立的床,也没有独立的钥匙。她打开箱子,情绪极坏,毫无目的地把买来的衣服四处乱扔,这与薄薄的软料子和保养指南完全不符合。女儿明早就必须在去音乐学院之前先把这些东西搬出去。这些衣服对母亲来说是自私自利和固执的证据。女儿的自私自利还在于,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母亲还是单独一人。她不能忍受。电视节目结束以后,再没有能和她谈话的对象。现在还插播着一个她不想看的午夜谈话节目,因为在孩子没有被骂得狗血喷头之前,她不能在这儿睡着。她想保持清醒,母亲。母亲用牙咬一件音乐会礼服,在衣服的皱褶里还留着有朝一日跻身于钢琴演奏的欧洲顶尖明星之列的希望。衣服是当年她和埃里卡疯了的爸爸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现在这张嘴恶狠狠地咬着衣服。当时还不如让小捣蛋死掉,也比让她像其他人一样穿着塔夫绸裙和白上衣登台好。那时人们还把这看成一种投资,再说当时女钢琴师看起来也很可爱。现在全完了。母亲用她的便鞋踩衣服,鞋跟和地板一样干净,对衣服没有什么妨害,再说鞋跟也太软,最终衣服只是看起来有点皱。于是母亲操起一把厨房剪刀,给这位郊区半瞎的女裁缝的作品加上最后一道活。那个裁缝在缝这件衣服前,至少有十年没看过时装杂志了,因此衣服本来也不太好。这件式样新颖的衣服从中间被剪开,成了一条条布料,如今埃里卡如果有勇气穿上它的话,也许更能显身条。母亲在剪碎衣服的同时,也剪碎了自己的梦。假如埃里卡不能有一天真正圆了自己的梦的话,母亲的梦怎么能圆呢。埃里卡从不敢把自己的梦做到最后,她只是一再从旁边愚蠢地朝上望。母亲坚决把领口的绲边和埃里卡当时曾坚决抵制的美丽的膨膨袖扯下来,然后她把打褶的裙子上半截的零碎装饰剪下来。她费力干着。先前为了置办这些服装,她不得不当牛作马,现在又费劲地把它毁掉。她面前还有一些该放到粉碎机中的零碎布块,可她没有粉碎机。女儿还是没回来。不久,担心代替了愤怒。她开始担心,一个女人在夜车上多容易出事啊。母亲给警察打电话,但警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听到过什么谣传。警察对母亲解释说,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们会第一个得到风声。因为没有人听到什么与埃里卡的年龄和高矮相符的消息,也没有任何消息报来,另外也没有找到尸体。尽管如此,母亲又给两个医院打电话,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医院向她解释说,夫人,这样的电话毫无意义。也许正好有装有女儿肢体的血淋淋的包裹被扔到相隔很远的垃圾桶里呢。然后母亲一个人留下来,一处老年公寓出现在她面前,在那里她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又过了十分钟,没有门锁响,没有和蔼的电话声说,请您立即到威廉医院来。没有女儿说,妈妈,我一刻钟后到,我被耽搁了。虽然电话铃响了三十声,所谓的室内乐女主人没有在电话的另一端报出名字来。
美洲母狮从已经铺好床的卧室悄悄走到起居室,屋子里重新打开的电视播放着联邦国歌。一面红黑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这是节目结束的标志。她本来用不着再次打开电视机,因为 国歌她背得出来。她把两个小瓷人交换位置,把大水晶缸子挪个地方。缸子中摆着人造水果。她用一块柔软的白布把水果擦亮。女儿对工艺很懂行,说水果做得很糟。母亲否认这严酷的评价,这还是她的住所和她的女儿。有朝一日如果她死了,情况自然会改变。她把卧室里的布置重新仔细检查一遍,把叠成等边三角形的被子的一角小心地揭开。亚麻布绷紧,像顶着盘高发髻的女人的头发。垫子上用锡纸包着的、作为饭后甜食的一块马蹄形巧克力还是除夕留下的。如今这种惊喜不复存在了,因为必须给她以惩罚。在床头柜上的床头灯旁放着女儿正在读的一本书,里边有一枚孩子手绘的书签。旁边的杯子里倒满了水,准备夜里渴了时喝,因为不必再给她这么多的惩罚。为了让水尽可能保持冰冷、清新,保证里面没有因已经放了太久会走了味的小水泡,母亲从水管里又接了一杯水。在双人床上自己这边,她倒是没这么精心。只是出于小心,她每天早上刷牙时才把假牙从嘴里摘下来,随后就立即装上。假如埃里卡夜里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只要能办到的,她就会满足。埃里卡将内心的愿望留在心里。她在家里还不温暖和幸福吗?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母亲又把一只大青苹果放在书旁,让女儿有更多选择。母亲把剪碎的衣服从这儿抱到那儿,像一只为了孩子不知疲倦,把小猫叼来叼去的老猫,然后还有第三处,可以有灯光,看得清楚的地方。女儿应该立即看见由于她自己的过错造成的损失,可又不能太显眼。最后科胡特太太把衣裳碎片放到女儿的电视柜上,小心翼翼地,仿佛埃里卡应该为了一次音乐会立即全部穿戴上似的。她必须注意,让衣服有形有样。母亲整理好各种袖子碎片,像放在一个托盘上似的,把她的破坏活动公开展示出来。
母亲有点疑心,克雷默尔先生从很早以前的家庭音乐会时起就想挤入母亲和女儿之间。年轻人很可爱,但是他代替不了母亲,所有人都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始、本真的母亲。如果女儿和克雷默尔之间正好出现一致的话,那将是最后一次。不久,重建房屋的第一笔定金快凑齐了。母亲每天都制定一个新计划,又重新否定掉,因此女儿在新房子里也必须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也许现在必须锻打埃里卡这块铁了,趁它还热着,趁还没有在瓦尔特·克雷默尔身上烧热。母亲的理由:火险、盗险、有人破门而入、水管破裂、母亲中风(血压)、一般的和特殊性格的夜间恐惧。母亲将在新房子里每天重新收拾埃里卡的屋子,每次总会比前一次精细,但是谈不上单独给女儿安一张床,给她一张舒适的圈手椅将是最大的让步。
母亲躺下,又立即站起来。她已经穿上了睡衣睡裙,跑来跑去,把更多的摆设从它们原来的位置上挪出去,放到另外的地方,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她望着那里摆着的钟。她已经要报复孩子了。
停,现在时机到了,她立刻告诉孩子,因为门锁响了,喀哒一下,然后小门朝着母爱的灰色而残酷的怀抱打开了。埃里卡闪电般迅速地走了进来,像喝得太多的飞蛾扑到前厅明亮的灯光下。四处的灯大开,像节日一样灯火通明。但是几个小时以来神圣的晚餐时刻还没用餐就过去了。
母亲从她刚才待着的暗处轻轻跳出来,到处乱抓,差一点儿把女儿拽到地上,然后才轮到战斗的第一阶段。她不出声地朝女儿身上打。女儿愣了一会儿之后,回手还击。埃里卡的鞋跟发出一种像是动物腐尸的气味。因为邻居明天要早起,两人无声地纠缠在一场战斗中,结果还不清楚。孩子也许出于尊重让母亲赢,母亲则也许出于害怕孩子的十记小拳头让孩子赢。实际上孩子强得多,因为年轻,再说母亲在与她丈夫的斗争中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孩子还没有在母亲面前充分利用自己的强壮。母亲对着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的松散的发型扇了一记耳光。印着马头的丝头巾飘了起来,又像事先定好的那样,轻柔、沉闷地落到前厅的灯上,与富于情调的想像十分吻合。此外,女儿处于不利地位,因为她的鞋底残留着泥、草茎、垃圾,变得又湿又滑,她滑倒在脚下的地毯上。女教师躺在地上,只是由于红色的西纱尔麻衣料的摩擦才稍稍减速。吵闹声大了。母亲怕邻居听见,就对着埃里卡发出嘘声,让她安静。女儿想到邻居,为了报复,同样要求母亲:安静!两人相互朝脸上抓。女儿像猎鹰扑在猎物上那样发出一声叫喊,同时说,邻居明天肯定会抱怨受到了干扰,那么母亲得承担后果。母亲发出一声号叫,但立刻又压了下去。然后又是尽量压低声音的喘息、嘟囔、呻吟和装腔作势的叫唤。战斗一直没有胜负,母亲开始争取同情,使出她那个年纪不正当的拼命的手段。她声音不太大地抽搭,断断续续地说出不值一提的托词,说出为什么她今天赢不了的理由。埃里卡被她的抱怨说中了,她不愿意母亲在这场战斗中如此耗费力气。她说,是母亲开始的。母亲说,埃里卡先动手的,这至少使她减寿一个月。埃里卡只用了一半的力气抓和咬,结果立刻就真正占了上风。母亲把埃里卡头皮上的一缕额发从她引以为荣的头发里拽了下来,因为那是松松地卧在前额的一个漂亮发卷。埃里卡立即尖叫,母亲吓了一跳,住手了。明天,埃里卡得在破了的头皮上贴上胶布了,或是她将包着头巾去上课。在前厅滑下来的地毯上,在调暗了的灯光下,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大口喘气。女儿喘了几口气后问,这是否必要?她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刚从国外得到一则可怕消息那样,将右手拼命压住脖子,血管突突跳动。在前厅的小橱柜上放着一套既没说明使用方法,又没有规定使用范围的设备,母亲,一个领养老金的尼俄伯尼俄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系忒拜国王安菲翁的妻子。她炫耀自己子女众多,触怒女神勒托,受到报复,子女被射死,尼俄伯悲伤过度,化为山石。在文学作品中,尼俄伯成为痛苦、悲伤、忧郁的化身。,在小橱柜旁回答,却找不到词儿。她回答说,本来女儿只要总准时回家,用不着这样。接着她不说话了,但脑子却越转越快。母亲的睡衣在打斗中滑了下来,它证明,不管怎么说,母亲首先总还是个女人。女儿害臊地劝她用衣服遮上一些。母亲尴尬地听从了。埃里卡立起身来说,这会儿她渴了。母亲赶快满足这个不高的愿望。她怕埃里卡明天违背她的愿望要买一套新衣服。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苹果汁,一种星期日特价商品,因为母亲很少从超市把沉重的瓶子拖回家。她大多买浓缩草莓汁,它的营养也足够了,浓缩果汁加水够喝几周的。母亲说,现在她不久最终会死的,生的愿望还有,但心脏已经很弱了。女儿劝母亲别太夸张,她已经被喋喋不休的死的抱怨折磨得麻木不仁了。母亲现在开始要哭,这使她在第三个回合通过击倒对方成为胜利者,在最坏的情况下,也通过中断打斗成为胜利者。埃里卡阻止母亲,暗示她,现在已经很晚了。埃里卡想现在喝果汁,然后快点上床。母亲应该也马上上床,当然是上她那边。她不该再和埃里卡讲话!埃里卡不想这么快就和母亲和解,因为她对心地善良,正回家的室内乐女乐手埃里卡如此突然袭击。埃里卡不想现在就洗澡。她说,她现在不洗,因为整栋房子都会听见水管的响声。她在母亲身边躺下。今天对她来说,有一两次电路走火,但是不管怎么说埃里卡回来了。因为保险丝是为不常用的设备预备的,她没有立刻发觉坏了。她躺下,说了声晚安,没等回答就立刻睡着了。母亲醒着还躺了很长时间,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女儿没有一点懊悔的迹象,这么快就睡着了?女儿想必发现了,她有意没听见她的晚安问候。通常她们两人一动不动地躺上约十分钟,各自想着自己的烦心事,然后发出轻轻一声特别长的亲吻,互道晚安,就必然和解。但是今天埃里卡干脆一直睡下去,做母亲不了解的梦,因为第二天没讲给她听。母亲劝自己,在今后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里最好千万小心。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醒着,直到天明。
钢琴教师 9(2)
有艺术感觉的人在谈到巴赫在布兰登堡举行六次音乐会时,就会声称,当时每次音乐会总有星星在天空跳舞。这些人说起巴赫,总是提到上帝和他的住所。在钢琴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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