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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3期-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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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作响的寂静里,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一条河流、一只木船带给我的一切细腻的安慰以及深及骨髓的阵阵苍凉。中国古代的多少诗人写过这条河流,这些非物质的宫殿由语言来搭建,在人们心中,黄河已经是最辉煌的庙宇了,难道还需要另外的物质的庙宇?尼罗河产生的神殿,乃是它所缺少部分的一种补偿,那么巨大的殿宇和陵墓,那么巨大的石头和神像,只是显示了人的崇拜和信仰的力量,神灵从一条河流之上升腾而起,赐予人以生存,死亡又给人以最后的礼物,因而这两样东西都值得崇拜,值得倾以人工之力,用宏伟的物质奇迹来说明信仰的虔诚。可是,在我们的河流上,生与死都已在流水之间,只有不朽的诗篇能够以水为邻、以水为伴,它以抽象的文字写在纸上,它以声音的形式在人的唇上传诵,它比物质本身的寿命更为久长,人间的一切敬畏皆在其中。
  我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河岸上,有一些被夜晚的灰暗压低了的建筑,它们依山而筑,像一些古代的军事设施。实际上,这就是当年船工们住宿的地方,一些已经被废弃的窑洞,深陷于山崖,深陷于时间。多少年前,这里还亮着灯火,一条条木船停泊在门前。窑洞里的面积很大,即使在白天,也只有点着灯才能看清里面的炕铺,一般的,一孔窑洞里要住满五十多个人,里面空气污浊,烟雾缭绕,太阳落山之后,一条条木船开始在这里停下,船工们陆续登岸,灶房的伙夫们忙着烧水做饭,饭菜简单、粗糙,但是在一个个粗瓷碗上冒着的热气后面,晃动着一个个疲倦、饥饿的面孔,他们几乎顾不上说话,只需要用乡间最粗糙的食物补充能量,需要睡觉来恢复体力,吃饭的声音响成一片。一会儿,窑洞里将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极度的疲劳已经剥夺了人们做梦的权利。
  现在这些窑洞已经剩下了一些空洞的空间,其中的黑暗仍然留在其中,灯火已经熄灭于河水里,仿佛是奔涌的浪涛扑灭了它。据说,里面已经迁入了另一些住户,成千上万的蝙蝠安家筑巢,就像是昨日黄河上船工们的灵魂一样,一俟天色昏暗,就开始贴着水面飞翔。它们将那些消失的时间,用自己的翅膀带到今天,据说,蝙蝠有着惊人的听觉,它们能够听到最细小的声息,而人类的听觉却极其有限。那么,它们一定听到了什么,听到了我们所不知的东西,那些冥冥之中的神秘声音,只有它们可能领悟其真正的语义。这些神秘的生灵,这些似鸟非鸟的飞翔者,它们不停地在夜空中变化着飞行的姿势和路径曲线,其速度足以超出我们的每一次预料。它们不停地飘出我们的视野,又在某一个时刻以一个小小的黑斑遮断我们的冥想,有时,它几乎是停在了空中,就像是用锋利的刀雕刻在风中的一个特殊符号,它为一切行于河上的船提供秘密的指引?它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什么?它不断掠过头顶,并说出一个秘密,一切并没有消逝吗?
  我仰望着天上的群星,看着它们以不同的亮度组成复杂的各种图案,仿佛暗示着人间的事情。它们是那样神秘,那么深奥难解,是谁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在船上,能够找到最好的仰望角度,找到最适当的位置,好像流水已经将你托到了白云之上。无论我们以怎样的速度漂流,采用怎样的姿势观看,天上的群星总是保持纹丝不动的自尊。在船接近岸边的时候,它们就像种子一样撒满了河面,和岸上的灯火融为一体。只不过几十分钟的漂流,让我觉得似乎经历了几十个世纪,我并不是存在于现在,我来自过去、遥远的过去。
  第十一幕
  他们
  在这个村子里,以前的船工已经老了,看起来每天都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枯坐。他们将带着往事一点点远去,他们为之劳作一生的河流将把他们的背影也冲刷干净。过去的 年代里,他们不曾为时间操心,不曾注意时间的最小单位,小时和分钟没有什么意义,只有昼夜的大致界限就已足够。现在更不需要考虑,他们坐在石头或者板凳上,每一分钟从他们脸颊吹过,都毫无知觉。这不会触动他们已经定格的化石一样的基本表情。只有烟雾伴随着他们,他们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默默地盯着眼前的河流,好像自己从来不在岸上,而是在每一时刻,仍然像一只船那样停在河上,他们只是用他者的身份,以能够看穿深水下每一块石头的锐利目光,在河面上捕捉自己的形象。
  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自己的节日,长期的痛苦劳作突出了、反衬了节日的快乐,增加了快乐的亮度。最让他们怀念的是在初春的寒风里,行走于灯光明亮的黄河九曲阵中,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据说,一个人顺利地走完了这一迷宫,就意味着一年平安,就会获得某种神力的佑护。这样的祈福对一个船工是多么重要,虽然他们仍然怀疑它的可靠性,他们更愿意把这一形式作为一种娱乐、一种传统的游戏。这个村庄的村长也曾是一个船工,他从一个旧木箱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上面画着黄河九曲阵图。他说,在这里,只有这一张图了,如果他没有保存下来,可能就再也没有了。一个曾在现实生活里经常出现的事物,一种那么多人共同参与的事件,滞留在了一张发皱的牛皮纸上。
  这是一个东方式的迷宫,它的曲折婉转和布局完全具有东方式的哲学特点。它与一条河流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它的一个又一个盘桓回旋,很像是一个又一个河流里的漩涡的模拟演变,甲骨文里和河流漩涡有关的形象,几乎是从这一阵图中一个单元部分提取出来的,或者,阵图中的每一单元就是那些文字形构的放大,它与其说是一个可能曾有过军事用途的游戏,是一个民间长期流传的有意味的文化节目,不如说是一个铭刻在地上的文字符号,它以这种方式象征着河流与人的关系,它是一个放置于生活中的智慧的隐喻。
  船工们为我描绘了这一充满寓意的游戏的内容、场景。在黄河边的空阔地带,寒冬的积雪已经融化,只有山阴里仍然残留着一些冰雪斑点,河风一阵阵扬起地上的尘土,人们脸颊上的汗毛上沾上了这些尘土的细小颗粒,仔细看起来,一张张脸孔发黄,头发上经常掉下土粒,好像是进一步印证了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正是这些细小的黄土颗粒使得黄河流域的土地适于耕播、适于植物生长,农业的起点出现于松散的土壤。这些时候,可能是一年中最后的悠闲季节,一个冬天已经基本上过去了,忙碌的春天就要开始。节日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出现,人们聚集起来,在一块大约六七亩大的地上,按照黄河九曲阵图来施工,做着节日的准备工作。
  他们立起一根根木杆,又在木杆的顶部放上在船上使用的灯罐,外面用彩纸仔细糊起来,形成一个个类似于灯笼的方形彩灯,以暗示一条通道的真实存在。它与西方的迷宫是不同的,它没有使这一迷宫密封起来,它将道路隐藏在那些灯盏明亮的地方,而不是用许多分岔的道路迷惑、干扰你的判断。无论是爱琴海上古老的米诺斯迷宫,还是幻想家博尔赫斯描述的分布在一条直线上的迷宫,这里所要展现的都与之不同。实际上,这里只有一条道路,然而你是多么易于在这一条道路上迷失掉。
  在这一阵图上,甚至已经包容了古老的天文历法。它由三百六十五盏灯组成,在出入口处又各有一盏。它代表了一年中的天数,将人们按照这一周期不断循环的四季囊括其中。以九盏老灯为中心的九宫,和天上 的星辰遥相呼应,意味着人在天地之间不断找寻着自己的位置、判断着自己脚下的道路,同时还暗喻着黄河的九曲逶迤、曲折天成的雄浑形势。它将地上的长途用一个个意味深长的回环激荡的形制,浓缩于一个平面上。人们从其间通过,就像走过了所有的道路,包括已经走过的和尚未走过的,人生的通畅、顺利和曲折都在一个平面上得到最终的显影。
  这让人想到美洲的纳斯卡荒原上的神秘刻画,它只有从高空俯视才能看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飞行员驾驶飞机越过这一干旱的地域,它们在三千年后才被人类又一次发现。这些古代印第安人留下的遗迹,也许是为水而祈祷的某种宏大仪式所需?在干旱的缺水的荒原,禾苗怎样生长,人怎样生存,必须依赖天上的雨水。人们花费如此昂贵的代价,如此巨大的人力,肯定不是为了满足一种艺术的休闲之需,或者付出这样沉重的人工匠心,不可能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多少人曾经怀疑,这可能是地外文明的产物,一定有另一种人类光临此地,因为以几千年前的人类力量,未必能在这里建造、也未必需要建造规模巨大的地上图形,而且从技术上推断,这样的工程必须辅以高空技术才能完成。
  实际上,往事是不可猜测的,古代的智慧和力量不能被低估。那时所需的未必是我们现在所需,许多不可能的事情,事实上是完全可能的,它只是被忘记、被抛弃。我所看到的绘制在牛皮纸上的阵图就是这样。它必定凝聚了来自古代的许多重要信息,它的信息价值似乎更多地收缩到民间仪式中,也许,这样的仪式在从前是多么重要,它原是与我们的生活不可分割的,它也许是一曲水的颂歌,演奏它的乐器已经丢失,但是,在这些纵横交织的线条里,仍然埋藏着音符、节奏和声调。
  据说,这一伟大的图形来自三国时代的诸葛孔明,这位中国智慧的化身演绎过多少不朽故事,在这里人们似乎更愿意借助这个名字,以说明自己游戏的神圣来历。传说诸葛孔明和陆逊作战,这位被人崇仰的军事家巧妙地设计了这一战阵,将士们以各种彩灯变化自己的位置,使对手卷入了迷宫,他们找不到出路,面对眼前的种种迷惑和阵阵喊杀声,一筹莫展。诸葛孔明借助了一个灯火组合的形象,用深奥的历法、崇高的天象和一条河流的回环曲折之势,一些象形文字的深沉寓意,就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敌人。
  节日到来的时候,四周村庄的人们早早来到已经布好古阵的旷野上。孩子们到处奔跑,大人们举着用高梁秸秆扎成的火把,人们听到风吹火把的声音,仿佛不是因为火焰而是因为这些呼呼作响的声音,使得每一张脸都亮了起来。年轻人、老人、抱着孩子的女人都是这一阵图里的主人,他们从入口开始沿着一盏盏灯回旋,轻盈的步履中,一个个转弯好像是在飞翔中折转,它完全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这里没有危险的悬崖,没有’沉重的木船,没有狭窄的、甚至一个人不能通过的峭壁上的小路。在拉纤的过程中,有些狭窄的地方只有几个人绷紧纤绳,使拉纤者们合成一体,成为多脚虫一样的柔软组合才能艰难通过。这时不需要这样的组合,它只是面对每一个个人。
  事实上,可能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的某一段历程。人们只有在灯前才能获得某一转折的机会,这是人生的寓言之一。我在一个窑洞的外面,借着耀眼的阳光阅读这张牛皮纸上的黄河九曲阵图,似乎看出了一条河流被人们描绘出来的真正模样。一个个船工的脸上皱纹好像已经刻画了这些图中的一个个片段,阵图的秘密已经分布在各自不同的脸形上,就像武侠小说中经常设计的藏宝图一样,可能铭刻在许多人的背部,它由许多真实的生命拼接起来,才能变得完整,这里永远深藏着事实本身无理可究的残酷性。
  这张神秘的黄河九曲阵图,也许含有更多深意,我们不能完全知道。这完全可能是一个有着某种含义的文字或符号,只是我们不能识读它,已经遗忘了它原来的作用、意义。至少在三万年前,人们就可以用符号记事和图画记事,他们曾将这些符号和图画刻画在兽骨上。黄河流域至少在八千年前后就形成文字,一些墓葬品中的骨器、石器就有契刻符号,好像已经具有原始文字的性质。多少世纪以来,我们遗忘了多少有价值的事物,一些曾经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文字,业已被遗忘。
  现在,我们对一张古阵图、一个符号或者是若干符号的组合的含义,已经难以确切理解,我们只留下了它的一个外形,一种对其使用和误读的权利。我们将之放大到地面上,并和自己的生活结合起来,成为一种节日的仪式。一些不能确定的猜测,只有一些模糊的面孔,一些与河流有关的物质图像,一些断断续续的事件片段……它们被一个抽象的阵图包含其中,成为一些线条,一些表示灯的位置的黑点,曲折的、复杂的路径,在这些线条之间,就像一个大脑的沟回,它里面密藏着被揉皱了的宽广的画卷,人们之所以从这样的路径上走过,正是为了从这样的脑皱纹里提取自己的种种记忆。
  第十二幕
  它
  我还到过河对面一个古镇,这里也曾是一个渡口。在这一古渡口最繁荣的时期,每天都有几百条船停泊于此,街市上商铺排列,阵阵叫卖和人声嘈杂以及河流的波浪喧嚣,都混合在一起。各种陌生的面孔汇入了一个个被生活掀起的潮头。在夜晚,一般都是灯火通明,一直到天亮。现在,这一切都看不到了,除了一节坍塌的城墙之外,只有风吹动着野草的声音,只有一些散落于旷野上的人家,一些低矮的房屋以及残留的街道。
  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了一个小学校。一个用砖瓦垒砌的大门,略大于农家的街门,瓦垄间飘动着一些细小的野草。我推开木门,发现校园还是很大的,一个校园工人正在提着水桶为二些花池浇水。一些有着粗大树干的松柏,高高地支起庞大的树冠,将倾斜的影子投在地上,连成一片。我看到其中一些高出地面的土台,好像透露出它的不凡气魄,那些树影在上面微微摇动,似乎有意遮挡其间的荒凉。四周的教室外墙剥蚀的表皮,露出了这些建筑的简陋、粗糙,它们使用了黄土打制的土坯,利用了早已存在的坚固的石头根基。我知道,这一片土地可能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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