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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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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主任出去了,徐瑞星也出去了。他忘记了解手。 
  上午第四节是徐瑞星班上的自习课,他把张泽君领进教室的时候,侯校长、桂主任和张泽君的父母亲都跟了来。教室靠后门边已新添了一套桌椅,但并不意味着张泽君就必须坐那里,她愿意坐哪个位子,由她自己选,她选中哪里,哪里的同学就得让。同学们都不认识张泽君,但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张泽君本人没有任何表示,倒是她父亲走进教室,东瞅西望的,还虚着眼睛吊墨线。他看中了正中一个位子。教室里坐了八十余人,十分拥挤,他侧身挤到那位子旁边,将桌面敲了敲。侯校长在外面说,好吧,就坐那里吧,谢家浩让一让吧。侯校长那样子很有些怜惜,因为谢家浩也非常优秀。侯校长这么一说,谢家浩立即站起来,一言不发,低头腾书桌。 
  这时候,徐瑞星的心里尖锐地痛了一下。当谢家浩去了后门边,张泽君坐上了谢家浩的位子,侯校长、桂主任和张泽君的父母也都已离去,徐瑞星才站到讲台上去,给大家介绍这个新来的同学。大家对张泽君都是有所耳闻的,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她一眼,又埋下头做上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徐瑞星把这间他熟悉透了的教室反反复复地审视,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都觉得教室正中是一块疤。他走到谢家浩身边,说谢家浩,你也选个位子,你选中哪里,徐老师就把你安在哪里。他的声音那么大,全班都听到了,他甚至都没有想一想。要是谢家浩说我要回原来的地方,他该如何处理?他能够让张泽君让位吗?别说真的叫她让位,只要有这么个意思,她父亲知道了,也会把宝贝女儿带走——要是如此,他徐瑞星就是新州二中的罪人。 
  其实,徐瑞星敢那么问谢家浩,是因为他心里有数,他不需要想,就知道谢家浩不会提任何要求。这孩子,别看长着一张黑沉沉的包公脸,内心细致得好些女孩子都比不上。虽然徐瑞星高三才接手教他,但很早就知道这个学生,他父母都是早些年从市纺织厂下岗的工人,后来父亲鼓捣着学会了修自行车,在南城中心花园附近摆了个摊子,母亲则在二中对面的菜市场做泡菜和生豆芽。谢家浩还在读小学时,徐瑞星就经常在菜市场里看到他,那时候他就常常代母亲晚上睡在市场里守摊儿,菜市场潮湿,他耳朵背后老是长着白醭。后来,他来二中读书了,到他母亲摊子上买过菜的教职员工他都认识,即便不知道姓啥,也是老远就打招呼。 
  谢家浩或许听出徐老师不仅是在为他抱不平,而且是在可怜他。便抬起头,带几分故作的轻松说,徐老师,我就坐这里,这里能吹到风,很安逸! 
  徐瑞星没再说什么,心里酸酸地出去了…… 
  他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想法,可当他中午下班回家,看到妻子,那想法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子,就这么一直守在家里吗?邹静自己也不愿当全职太太,那种枯燥和无聊,是有工作的人难以想象的。她出生于市内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在市区南北两城很多家单位都打过工,还去零售过晚报,只是那时候并不认识吴二娃。嫁给徐瑞星前,她也有过一次婚姻,由于长得玲珑可爱,被某公司一个推销员看上了。那推销员天南地北地跑,结婚两年,夫妻相聚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她想跟丈夫一起跑,但推销员不同意。说那不是女人干的事。事实上,这两年过去,俩人的感情都淡了,有没有对方的存在都不重要。后来,推销员终于提出离婚,她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婚姻并没给她带来快乐,离婚也就说不上痛苦。当母亲为她去婚姻介绍所登了记,别人打电话来谈到徐瑞星的时候,她根本就没计较年龄,立即被徐瑞星的工作吸引了。对未来的丈夫,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不长年出差就好!跟徐瑞星一见面,她觉得这个人稳重、诚实,再说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孩子拖累,对一个再婚女人而言,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由于文化不高,又没什么特殊爱好,邹静独自在家时就只能看电视,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剥瓜子,瓜子壳堆成小山似的。这日子好过吗?很不好过的。徐瑞星的心意,也不是让她当全职太太,可是,叫她出去找零工,不是端茶送水就是洗碗刷锅,说实话,徐瑞星舍不得。再说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反正家里还要个人做饭呢,还要个人接送儿子上下学呢,与其拿钱请人,不如让自己老婆干算了。 
  但徐瑞星最初不是这样设想的,为给邹静在二中谋个职,他不知找过侯校长多少回! 
  他从来就没奢望过让邹静去图书室,虽然二中图书室的藏书非常可怜,在里面当个管理员,并不需要多高的文化,但徐瑞星从没想过让侯校长把她安排到那里面去。他觉得图书室的工作太好,不是邹静能去得了的,何况管理员已经超编。他只是请求侯校长,能不能在总务处给她一个位置?跑腿买个办公用品啥的,或者去守女生宿舍,再不行,进学生食堂也可以。 
  徐瑞星就只差说在学校当清洁工打扫厕所了。 
  侯校长对他的回答都是说,你徐老师开什么玩笑?说这话时,他笑笑地盯着徐瑞星。侯校长四十九岁那年从副校长提为校长,扶正没几年,就见老了,脸上皮肉松弛,还起了黑斑;不过他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这样的眼睛,谁都会满怀希望的。徐瑞星觉得,只要他郑重地向侯校长说明自己不是开玩笑,侯校长就会答应他的要求,于是他说,侯校长,我是当真的,你知道我老婆……侯校长耐心地听他讲完,脸上的笑一直没有褪去,但最后却是摇头。好些人来找过我了,他说,我都没答应,你,我也不能答应,僧多粥少,实在是答应不过来。每次都如此。徐瑞星提要求的时候,是一步步退让,先说去总务处当办事员,不行,再说去守女生宿舍,还是不行,然后才说进学生食堂……他知道,即便他真的提出让邹静打扫厕所,侯校长照样会拒绝,好坏那也是一碗饭啦。 
2007…1…20 20:33:32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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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张泽君的母亲,都是过四十的人了,就因为把女儿送过来参加高考,便能够进图书室,而且不是打零工,是马上办理手续,直接就调进来! 
  在这学校拼了十多年命的他,还抵不上一个张泽君。 
  难道不是拼命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担心,生怕自己班上的成绩比别的班差了。特别是教高三这几年,是只能用拼命来形容的,高三学生晚自习课上到夜里十点四十,教师要一直守着,学生们心情紧张,下课了还不愿也不敢回宿舍休息,教师则要赶他们回去。 
  徐瑞星承认他教一辈子书,也可能比不上张泽君为新州二中创造的价值,要是她真考了个省市状元,其感召力是无与伦比的。秋季开学的时候,蜂拥而来的择校生,会让学校的树木花草都浑身流油的——他承认这一点,却解不开这心头的结。 
  那次吴二娃在给他描述未来远景的时候,他觉得过虑了,多多少少还觉得吴二娃有点危言耸听,现在他不这么看了;吴二娃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对苦日子发出的各种信号,必然有着特殊的敏感。他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别说他徐瑞星仅仅是一个教书匠,就是比教书挣钱挣得多的职业,一个人也难以养活一个家。更何况,万一有个三灾六病呢?这是很难说的,就像他的前妻,不是说病就病了吗? 
  徐瑞星想着这些事,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例外地没有夸邹静菜炒得好吃,饭前饭后,也没跟儿子一起疯,只是把儿子抱在怀里看中央台的“快乐驿站”,儿子笑得咯咯咯的,徐瑞星也笑,只是笑得很勉强,而且每笑一声,他都在心里骂自己:这有啥好笑的,傻!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徐瑞星被吓了一大跳。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不仅校园里无人活动,校园之外传来的车声人语,也被夜晚消化得干干净净。邹静和儿子都睡了,徐瑞星还在书房里研究猜答案的方法——戏称猜字母。所谓猜字母,是针对选择题而言的,由于微机判卷,高考选择题的题量很大,每年高考前,各科教师都要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教会学生做选择题时具有这样的本事:我分明不会这道题,却能在A、B、C、D等选项中八九不离十地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办法五花八门,除了传统的归纳法、演绎法、排除法、类比法等等,还发明了好多新方法。考生用了这些方法,在选择题上捞到的分数,都有大面积提高。徐瑞星这天晚上在桌上铺开一套模拟试卷,对其中一道有些难度的选择题目,他把办法都用尽了,就是“蒙”不到那个正确答案上去,他揉揉酸涩的眼睛,骂了声:撞他*的鬼! 
  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那是一部红色电话机,样子像粒巨大的落花生。徐瑞星感觉那粒落花生是个活过来的怪物,浑身抽搐,淌满鲜血,发出固执的、令人恐怖的叫声。直到三声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才明白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有个人跟他一样没睡,并且希望在这个时候与他取得联系。会是谁呢?这么晚了。他有些诧异地把听筒拿起来:喂? 
  是徐老师吗?徐老师你好,我是五中黄川啦,没打搅你休息吧? 
  那一刻,徐瑞星根本就没记起黄川曾找过他“办事”,他只是惊慌地想:失主终于找上门来了!毫无疑问,五中已经知道了张泽君是被二中挖走了,而且也知道插入了徐瑞星班上。尽管新州城布局散淡,南北两城又各自独立,但像张泽君这样的人物丢了,不要说转到了同城的学校,就是去了省会成都,甚至去了北京上海,他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个水落石出。 
  徐瑞星说,黄主任,你……好哇。 
  黄川请他吃饭的那天,他叫的老黄,今天改叫了黄主任。他的脑子像被清洗过的磁带,好像只等着黄川用怒气冲冲的质问来将其填满。 
  可是黄川根本就没质问他,黄川说,徐老师,这个背时的雨,下好久哦,今天终于停了。 
  徐瑞星说是呀,我们这边下午还出了点太阳,你那里呢? 
  问了这句,徐瑞星觉得非常可笑。 
  然而黄川却答得很认真,黄川说出太阳了吗?我还不知道呢。我下午在开会,会议结束天就黑透了。听他口气,好像不知道几小时前出过太阳,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徐瑞星呵呵笑了几声,很想抠出一点新的话题来说。可他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那根质问的铁棒,冰冷地悬在那里。不过,说了那么一阵天气,他比开始镇定多了。他想,你要是问张泽君是不是在我班上,我会毫不含糊地说:在。你要再问别的,我不会回答,我只是一个班主任,我能知道什么呢! 
  黄川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闲话,却啥也没问,就以这样的话结束:徐老师,这么晚打搅你,不好意思哟,祝你晚安。 
  这时候,徐瑞星的心突然一空,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空时发出的响声。此前,他一直提防着,因此对黄川是冷淡的,特别是他镇定下来后,有些话甚至是带着敌意的口吻说出来的,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找你麻烦!听黄川祝他晚安,他才感到愧疚,才来了热情和精神,他说黄主任晚安,等我们都忙完了,把吴二娃约上聚一聚。 
  黄川说好的,好的。 
  徐瑞星说那就再见了。 
  黄川说再……“见”字还没出口,他又转了个弯,说徐老师,我还有个事给你说。 
  徐瑞星暗地里骂了声娘,心想到底还是来了!他又换成冷淡的口气,说什么事你说吧。 
  我是说张泽君哪——徐瑞星短促地、硬邦邦地唔了一声——她有比较严重的贫血病,去年在课堂上昏倒了,我跟她班主任把她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要定期服药。她从小到大没管过事,加上学习任务又重,就经常忘记吃药;在我们这边的时候,药是她班主任帮忙保管,每天把她叫到办公室,督促她吃下去。我的任务是提醒她班主任不要忘了。已经治了一年,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没好彻底……徐老师,我对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主要是怕你不了解情况,她自己又不主动给你讲,耽误了治病。这么晚打搅你,真的很抱歉,徐老师再见。 
  电话断了。 
  那天夜里,徐瑞星通宵未眠。算起来,这是张泽君到他班上的第四天,这四天里,黄川大概也没怎么睡,否则他不会深夜打电话来的。还有张泽君的班主任、科任老师,甚至包括五中的校长,说不定都没怎么睡。六年了啊——张泽君从初一就进五中念书,至今还差不到两个月就满六年了!这六年当中,有多少人在她身上耗费了心血,眼见就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却被别人摘走了。摘走了就摘走了,白摘!正因为这样,种瓜者心里的那份疼痛,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又无可奈何。从五中的角度说,张泽君是最冒头的“尖儿”,这个最冒头的“尖儿”在关键时刻却被掐掉了! 
  徐瑞星再怎么设想,也想不到黄川这么晚打个电话来,是交代督促张泽君吃药的事。 
  可怜天下教师心哪!徐瑞星在心底喊了一声。 
  黄川请客的那次,他那双软得像熟柿子的手,给徐瑞星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他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徐瑞星觉得黄川看低了他的人品,总之徐瑞星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暮春的夜里,他发现,自己和那个长得像老农民的人,有着抓心抓肺的联系,他不仅能够体会黄川失去尖子生的那份痛,而且从灵魂深处对他充满了敬意。 
   
  多日以后,徐瑞星也难以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碰上的。 
  他看到七班班主任康小双把她班上的花名册拿出来了! 
  其实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学生花名册可以说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线图,谁进步了,谁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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