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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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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而,罗小云属于他了吗?他觉得罗小云仍旧是很陌生的,就像是高中三年他不惜耽误一切学业去暗恋罗小云而最终仍拿不准她是否爱他一样,他今天仍占据不了她的内心和思想,包括她的隐秘的欲望。这样一想,钟庆东原来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他因渴望得到她而不停地占有她身体所导致的每一次事后的感觉,恰恰显得离最初的目标更加遥远,甚至背道而驰。
钟庆东有时候也强迫罗小云在床上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那都是在罗小云看来违逆常规的、不近人情的举动。但是再怎么违逆常规和不近人情,只要进行在夫妻之间,那也是合乎法度的,最终被胁迫就范的总是罗小云。有时候钟庆东自己想想也很奇怪,时间如果放回十年前,在高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下的事情和那些乖戾的举动与罗小云联系在一起的。甚至哪怕在三年前,如果想到某个男人不洗脚而将同罗小云躺在一起,他都觉得是对她莫大的玷污。如今,钟庆东看着罗小云为自己做着那些她认为“不干净、不卫生”的动作,竟不但不觉着她被玷污,反而是有助于她的圣洁呢!
渐渐的,罗小云默默顺从并适应了钟庆东那些无理的要求,这个时候,事情又产生了别的变化,钟庆东想,罗小云原来很会做啊,她当初显出的那份局促和生疏,难道不就是为了掩饰她恰好存在的相同癖好和经验么?钟庆东在那一瞬间油然想到了小夏,是的,说老实话,当初他在省城离开姜里的住处独自去找罗小云,继而狂热地重新追求罗小云达半年之久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地想到了小夏。他想到了小夏与罗小云作为一对年轻男女,热恋了两年之间可能发生的种种亲密举动。但是在当时,种种可能发生的亲密举动不仅没有阻挡住钟庆东追求罗小云的步伐,反而促使他产生这样一种信念,他是在英雄救美,他是在利用公平竞争的手段来拯救罗小云,继而也是由此实现自己人生最大的幸福理想。一个以怀有巨大人生理想和幸福追求为终极信念的人,又怎能在意取得胜利之前那些过程的曲折和不完美呢?钟庆东想,如果是在古代,便是罗小云沦落风尘做了一个青楼女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赎身并结为百年之好的。
但是现在,钟庆东不得不像对待自身患上某种疾病那样来与自己的思想周旋了。罗小云现在同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也暗地里同小夏正做呢?虽说人是同一个人,所做的事也类乎相同的事,但是发生在婚前和婚后,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一种是他知道,一种是他不知道。是的,一想到罗小云可能背着他与别人干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钟庆东内心就充满了强烈的妒意和怨恨。她不是没有欺骗过我,钟庆东想,这让他有点儿万念俱灰。然而,有时候他也自我安慰,也许,小夏比他受骗得还要厉害呢,毕竟,罗小云同小夏谈了两年恋爱,最终嫁给的却是钟庆东……不过,话说回来,那又能说明什么呢?结婚三年以来,钟庆东越来越被一个他认为是的巨大的事实包围着,就像环顾自家的那些墙壁、家具、装饰画、镜子、罗小云的化妆品,它们提供给他的永远是一些事物的表象,那么生活,从高中到现在,他对生活到底占有了什么呢?
尤其是,他不仅想到了现在,他也开始想到了以前。罗小云今天同他做过的,当然也同小夏做过。他觉得这不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问题。
夏季的一个周末,钟庆东应邀来到省城参加一个广告产品交易会。说是交易会,其实是交谊会,也就是省城一家最大的广告原料供应基地,邀请省内一些长年固定客户的头头们相聚一下,叙叙感情,以利发展。钟庆东本来是不太想去的,夏季是生产的旺季,他的美术社承揽的活太多,经常晚上加班加点地干。但是后来听说,参加这个会议的客户,是可以享受一年内原材料大幅度优惠供应的最佳待遇的,看来也不只是务虚,于是匆匆赶去,却只逢上了会议的最后收尾。
那是一天傍晚,会议次日就结束了,大伙在一起进行了最后一次晚宴。晚宴结束,不到八点钟,东道主提议请大伙同去休闲娱乐一下。钟庆东有点犹豫,他是来自最远的地域,最后一个到达,马不停蹄的,舟车劳顿,实在想早点儿回去休息。但是又一转念,开会开到底吧,大老远来了中途吃一顿饭就离开,显得既无始又无终,最后再没挂上享受优惠待遇的号可就贻笑大方了,于是只得乘车同去。
其实也就剩下七八个人了。毕竟有几位早来报到并且一直参加会议的人,自感大功在握,可以不凑这个趣了。于是这剩下的一行人驱车来到省城一座豪华的洗浴娱乐中心,径奔里面一间舒雅的歌厅。
不多时,音乐就在四周漫延起来了。随着音乐的出现,钟庆东发现,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增加了七八位衣着简练、柔媚性感的服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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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
让你猜猜我是谁……
歌声在轻轻地回荡。这首歌的旋律钟庆东是熟悉的,歌词也容易记诵,但是在黯淡低迷的灯光下,钟庆东还是听出了一种别样的心动。他感觉两颊发热,太阳穴隐隐鼓胀,那是多喝了点儿酒的缘故。他慢慢阖上眼睛,倚在沙发背上,做短暂的休憩。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喧闹声中,钟庆东恍惚觉得有人在轻轻推他的胳膊,他猛一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小姐的面庞在他眼前闪动,“先生,我扶您去休息好了。”
钟庆东本能地推了那个小姐一把,但是她像影子一样又轻轻贴了上来。与此同时,钟庆东听到东道主在旁边叫他的名字,说:“累了就去休息一下,放松嘛,待会儿我们也要休息的!”
钟庆东左右扫了一眼包房内,这才发现同来开会的人已经少了几个,连同相应人数的小姐。钟庆东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可道听途说却是免不了的,不用说,那同来的几个人已被别的小姐扶去“休息”了。钟庆东还想继续推阻,蓦然发觉包房内剩下那几个同伙的眼神很特别,又尴尬又不屑,那无疑是说,你如此这般,莫不是让我们也一一效仿,成不了好事?钟庆东知道,这几个人当中,数他的生意规模算是小的,其他人都是广告精英,赫赫有名,自己这样在人家面前一番举动,无非是格外显出一种乡气罢了。于是硬着头皮,被小姐牵到了楼上一个精致的房间。
钟庆东一进房间就扑身倒在床上,装作喝醉的样子不省人事。那个小姐给他的头部按摩了一会儿,问他是否要喝水,钟庆东也不吭声。小姐只好又拿来热毛巾,敷在他的后颈上,慢慢的给他揉背。折腾了好一会儿,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气喘吁吁地把他的身体扳了过来,使他仰躺,帮他褪去两只袖子,卸去了外套。解他的衬衣时,钟庆东就死死地把肩膀靠在床上,再也不给她一丝嵌动的缝隙。小姐没办法,只好又把他重新扳过去,想将衬衣由他的后背脱下,但是钟庆东,两手一拢,竟就势把胳膊压在心窝上,钢筋一般,整个身体再也无法翻动了。
小姐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将面庞伏在他身边,轻声道:“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钟庆东心怦然动了一下,没想到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半睁着眼睛看了小姐一下,感觉她倒也皮肤白皙,清秀可人。他的眼睛适应不了灯光的照射,于是又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罗小云。
——凭什么她可以与别人做过,而我就不能?
钟庆东顺从地翻过身子,仰躺在那里,对小姐说:“来吧。”
所谓秘密,对某一类人来说,是这样一种东西:怀有秘密的主人又想保有它,又想用它与人分享。尤其是,它使主人怀有道德上的自疚时,它就会像盛满容器的水一样不经意流淌。
钟庆东就是处于这样一种情境。省城的经历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心灵纷乱,虽然按传统的眼光看,他是得到了,但是,一种更大的无形的东西,却是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他失去了对罗小云的一种自我纯粹的感受和对生活葆有的完整意念,尤其是,在罗小云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伤害的根本就不是对方,而只能是钟庆东自己。
毕竟,钟庆东还是深爱罗小云,并且,他也并没有真正抓到罗小云婚后跟别人的什么把柄。
钟庆东想慢慢地纡泄出去他那份灵魂的不安,他自认为这么多年浸淫了对美术爱好的洗礼,对真善美有着相对的认同规范,道德上也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于是再跟罗小云在床上亲热的时候,他会冷不丁插入一句:“我找过小姐。”
“什么?”罗小云立刻问。
看着罗小云那警惕的眼神和紧张的表情,钟庆东意识到不妥,马上改口说:“呵呵,我是开玩笑,逗你呢。”
过了一段日子,钟庆东感觉那份压抑的自责仍旧堵在心上,于是他仍旧选在跟罗小云亲热的时候,只不过换了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和小姐玩过的。”
“到底真的假的?”罗小云问。
“真的呀!”钟庆东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坦白还是搞笑,有点腆皮的样子。
“我不信。”罗小云说。
“不信拉倒。反正我是向你坦白了,我不想欺骗你。”钟庆东说。
“这是你说的?”
“嘿嘿,开玩笑呢,你看你。”
如此反复多次,仿佛钟庆东是用这种话题来调剂他和罗小云之间的闺房之乐似的,最后,罗小云终于懒得搭理他了。钟庆东再故伎重演的时候,罗小云会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这正是钟庆东所需要的态度,反正,我是和你坦白了,信不信是你的事,由此,我的内心也会得到舒缓和平静。钟庆东就是这么暗自庆幸的时候,一种更大的悲哀几乎同时袭上他心头,他想,终究还是罗小云聪明啊,而自己显得呆笨了些。因为,事情如果换成罗小云,那是打死她也不会用这种哪怕是开玩笑的方式来泄露自己一丝一毫隐情和秘密的。事实也可能正是如此,罗小云婚后给他的感觉,不啻是高中三年他对她感情苦苦寻觅不得要领的一个翻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在前几天,钟庆东还无意中听美术社里的一个伙计说到,看见罗小云有一天上午坐在一个男人驾驶的轿车里向郊外驶去。按惯例那应该是她在单位上班的时间。钟庆东知道这样的事情除非他亲眼碰见,否则是无法打探的。罗小云会说:“怎么,你的那个伙计是看错人了吧?”或者说:“不错,是和单位宣教科科长到乡里搞人口普查的。”钟庆东当然不会为此到罗小云单位查个水落石出,按流行观点,丈夫在外边有外遇,妻子要承担百分之百责任的,而妻子在外边被引诱,有起码一半原因要归附丈夫头上的,他在日常生活中要么具有性无能,要么具有无能性。再说了,所谓谎话,终归是类乎美术中荒诞派之于现实主义那样的东西,是必须根植于现实之上的,也就是说,谎话为了让人听起来信服,往往会在其中加入了一些真实的成分。比如罗小云,去乡里普查的事情或许真有,只不过被她移花接木说成另一个时间;或者是,她真的跟那个什么科长下过乡,但未必是去搞普查,等等。总之,这样的事是无法访查的,除非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作为家庭中的两个异性成员之间发生了多么大的裂隙。
钟庆东有时候会翻出罗小云读高中时的留影,甚至她童年的老照片,静静地看着,用以回忆她曾经的模样。是啊,那时候她当然是年轻了,尤其是读高中时的留影,每一张每一张不同角度的面庞,都洋溢着雨后草地般清新的笑意和纯真的梦想,美丽得了无挂碍,不慌不忙。但是,这就是当初的她吗?当初的她就是这样的吗?这仍是钟庆东想不明白的问题。因此,他想据罗小云当年的照片来推测她在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的企图,就成为了一个泡影。有时候,钟庆东看着罗小云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的身影,会忍不住内心问自己:她是谁?她从哪里来?最终要到哪里去?
“爱”是为爱情制造和产生醋意的前提,也就是说,对罗小云给他带来醋意的行为,钟庆东应该因爱她而加以原谅。但是,果真原谅甚至纵容她的行为,是不是又意味着他不再爱她了呢?这真是一个二律背反的问题。就像眼下,钟庆东为了给罗小云的一帧镶着玻璃的像片擦去尘垢,只好一边唾上去口水,一边用棉花擦拭,这种行为到底是在珍视她,还是在轻贱她?
钟庆东曾经尝试慢慢忘记罗小云可能发生的行为,事实恰恰适得其反。想要努力不去想一件事,实际上是不断提醒自己再一次想起它。生活从一开始就带有某种宿命。仿佛一个缺口,无论怎么弥补,都只是格外增加它残缺的醒目而已。钟庆东想,也许,他到了五十岁的时候会好一些,那时候,由于生理和心理上完熟得近于衰退,他会懂得满足于为爱的乐趣和过程而爱,而不太会严苛要求被对方爱。但是那时候,钟庆东想,我也快老了。而现在,我还年轻啊。
是的,年轻给了钟庆东与生活不断对质的口实,使得他对自己的内心生活不能自理。只是,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罗小云的话“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倒是颇能给他一些隔靴搔痒和莫名其妙的安慰。
入冬的一天,钟庆东走在县城大街上。他去一家公司清账。因为是暖冬,刚刚下过的一场雪落地不久就化了,到处一片斑驳暗迹,水意淋漓,像是刚刚卸完无数海鱼的码头。钟庆东在躲避一辆疾驰而过的将要溅起雪水的卡车时,撞到了一个人撑起的雨伞上。两个人停了下来。
“是你,小钟。”
“是你……王姨。”钟庆东终归记得。是多年以前把柯清介绍给他做对象的那位工厂医务室里的女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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