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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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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千来块钱。十万除以两千等于多少年呢?我的天,五十年,五十年哪!五十年是什么概念呢?一个农民就算从十八岁开始种地,要种到六十八岁才能种满五十年。换句话说,五十年就是一个农民一辈子的劳动年数;十万元,就等于一个农民一辈子收入的总和。苗壮壮的大伯嘴上说:不多,不多,还是一个人的命值得多。赔的钱再多,也买不来一个人的命。但他们心里想的是,看来,还是当工人合算。他们没有要求再增加抚恤金,只提出了一些小的要求,比如:苗心刚提出,中午吃饭时要上酒。村支书提出,他来时没穿棉大衣,天冷了,希望矿上给他买一件羽绒服。苗壮壮的大伯苗心金则拿出一沓事先准备好的医药费单子,让矿方给他报销。下面该说到抚恤金的分配问题了。矿上的工作人员称,按以往的惯例,全部抚恤金的分配由工亡矿工的妻子和工亡矿工的父母各分一半,也就是说,田玉华和小本得五万,苗心刚两口儿得五万。田玉华没想到会分这么多,她心里已经同意了这个分配方案,并在幻想中提前把五万块钱划归到自己名下。由于父亲患有长秧子病,田玉华的娘家常年缺钱。她每次回家,母亲都跟她淌眼抹泪,意思是想跟她要点儿钱。她哪里有什么钱呢?虽然跟了苗壮壮在矿上住着,只有苗壮壮有工作,她只是一个随矿家属,连挣一分钱的工作都没有。他们家的钱都是苗壮壮掌握着,她需要花个三块五块,都是临时跟苗壮壮要。上中学的弟弟想买一双篮球鞋,说的是跟她这个当姐姐的借一点儿钱。为给弟弟交学费,她每年都跟丈夫要钱。而弟弟要买篮球鞋,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跟丈夫说,担心说了也是白说。她的办法是每天从日常的生活费中省出三毛两毛,估计攒够买一双篮球鞋的钱了,才偷偷把钱寄给了弟弟。寄钱的事后来还是被苗壮壮知道了,苗壮壮骂了她,还差点儿打了她,两个人大大生了一场气。她要是有五万块钱在手,用起来就方便多了。这时婆婆提出了不同意见,不同意分给她那么多钱。是的,公爹、大伯、村支书等,都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只有婆婆一个人从中打岔,不同意给她五万块钱。田玉华事后想想,婆婆的不同意见也许是公爹和大伯那帮人在背后商量好的,由婆婆作为他们的代表,跳出来向她发难。婆婆说出了她的理由,婆婆说:她这么年轻,肯定守不住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改嫁。要是分给她那么多钱,她一改嫁,不是把钱当嫁妆带走了,俺儿拿命换来的钱不是白瞎了?她带走那么多钱,不知道便宜了谁呢!关于是否改嫁的问题,田玉华还没想过,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想。苗壮壮的尸体前天刚从井下抬出来,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放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丈夫尸骨未寒,她哪能考虑改嫁不改嫁的事。再说她的儿子还这么小,正吊在奶头子上摘不下来,也不允许她考虑改嫁的事。可是,这个问题突然间就提出来了,是要钱还是改嫁?她必须从正面做出回答。其实要钱和改嫁并不矛盾,但田玉华不懂得相关法律和抚恤金方面的政策,也没人替她出主意,帮她说话,她以为二者只能取其一。协商在宾馆的一个小型会议室里举行,一屋子人都看着她,那一刻,她仿佛成了焦点人物。她感到了自己孤立和无助,眼里满含泪水。她必须向婆婆做出反抗,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钱拿到手。她说:谁说改嫁了,我不改嫁,一辈子都不改嫁!她说了不改嫁后,看见公爹点点头。婆婆说:我不相信,别看她现在说得怪硬实,到时候就不硬实了。田玉华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想把我撵走?谁要是逼着我改嫁,我就一头碰死在他跟前。眼看婆媳两个越争越厉害,矿上主持协商的人赶快打圆场,要大家都冷静点儿,有话好好说。村支书发言,问田玉华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你说了不再改嫁,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听着呢,都可以作证明。一个人说了话,要对自己的话负责。田玉华对村支书也有抵触情绪,村支书跟公婆一个村,肯定会向着公婆说话,想让公婆把十万元抚恤金独吞。她说:我想好了,说不改嫁,就不改嫁。支书说好,好!按说呢,这事儿应该立一个字据,到时候好说话一些。矿上的主持人说不必立字据了,有个口头协议就行了。公爹这时候才说话了。尚未开口,公爹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眼睛一挤一挤,几乎滚下泪来,表情相当沉重。公爹说:小本他妈表示坚决不改嫁,这个事儿让我这个当老人的听了十分感动,真的十分感动。这说明小本他妈跟小本他爸感情很深,不愿意离开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个家。也表明小本他妈舍不下孩子,对孩子是负责任的。我先表个态,小本他妈要是不改嫁,我们一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对待她。抚恤金就按矿上领导的意见,对半分,二一添作五,我们一分都不多要。其实我们还是一家人,分不分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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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的结果怎么样呢?说好的是分给田玉华五万块,可田玉华既没拿到现金,也没拿到存款单,全部十万块钱都交由苗壮壮的大伯苗心金存到银行里去了,存单上写的是苗心金的名字,存单也由苗心金保存着。这是在村支书的见证下,由大伯、公爹、田玉华三方共同协商的结果。公爹的意见,十万块钱谁都不要动,都给小本留着,作为小本长大后的教育经费。再说这笔钱现在也用不着,因为除了这笔抚恤金,矿上还给他们全家四口人每人每月三百块钱的生活补贴,有了这些生活补贴,维持现在的日常生活不成问题。将来的问题是,矿上给小本的生活补贴只发到小本十八岁就不发了。而十八岁正是小本上大学的年龄,上大学要花很多钱,不存个十万八万的怎么能行呢?田玉华想想,是这么个理儿。丈夫死了,小本却是她的亲骨肉,说不定她将来还要依靠小本呢,公婆愿意为小本存钱,她更应该把钱给小本留着。这笔钱也不是绝对不能动,哪方若是有急用,说明用多少,需公爹和田玉华都同意,再通知大伯把钱取出一部分。还有,这笔钱存的是定期,一存一年,到期了有利息可供分配。十万块钱一年的利息是两千多块,按平分的原则,田玉华可以分到一千多块。就是这一千多块钱的利息,才让田玉华动摇了不回家烧纸的决心。五万块钱是不是归她,她心里一直不踏实。一千多块钱的利息,代表的就是那五万块钱。她要回家试一试,看是否真的能分到利息。如果把利息拿到手,表明那五万块钱老本儿确实属于她。 
  矿上离老家五六百里,他们一大早坐上长途公共汽车,到县城又换了一次车,紧赶慢赶,到下午四点多钟才赶到家。婆婆掏出用黑线绳拴着的钥匙开院门上的锁,见锁头已生了锈,她开了好一会儿才把锁打开。院门是两扇,她推门时,觉得门有些沉,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她以为门轴也生了锈呢,使劲儿把门推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挡门的是门后一些丛生的蒿草棵子,门一开,才把蒿草棵子往两侧抿倒了。她抬眼往院子里看了看,院子里的蒿草棵子更密更深,几乎插不进脚去。蒿草棵子已经枯萎,有的发白,有的发黑。枯萎了的蒿草棵子恐怕仍有半人深。冬天蒿草棵子还这么深,在夏天青秆绿叶的时候,进去不埋住人才怪呢!因院子里有椿树、桐树、柿子树,蒿草棵子里还落了不少枯叶,有的枯叶在草棵子上虚挂着,有的在地上已经沤烂了,沤得斑斑驳驳,只剩下叶筋。往年家里有人住时,从未见过院子里长蒿草棵子,也不知它们都在哪里埋伏着,人一离开,它们就得了势,长得这么疯,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婆婆叫着我的天爷,说家里离了人就是不行,蒿子杂草都敢欺负你。他们家的房子是四间砖瓦房,三间堂屋连着一间灶屋。她踩着蒿草棵子来到门口,一打开堂屋的门,一股长了白毛似的土腥味迎面扑来,呛得她喉咙眼儿里直痒痒。地上、桌子上、椅子上,哪儿哪儿都积着厚厚一层尘土,她的手往桌面上一划拉,几道手指头印儿就显现出来。桌腿与桌底之间的斜角处结了灰色的蜘蛛网,一只蜘蛛大概正在上网,在网上摘取胜利果实,门开处突然有人影晃进来,蜘蛛吓得赶快躲到桌腿后面的暗影里去了。后墙上贴的中堂画松鹤图脱落下来,露出后面裂纹的黄泥墙。松鹤图并没有完全脱落,斜坠着落下一半,上半张耷拉在下半张上。松和鹤好像长时间没人照应也不行,老也见不到人,它们就把自己的脸遮盖起来。婆婆又到灶屋里查看。掀开锅,锅生锈。拿起铲,铲生锈。灶屋里除了瓦碗没有生锈,凡是沾铁的炊具都锈迹斑斑。放在案板上的那把菜刀,生锈生得像是得了浮肿病,锈末子落在案板上,如爬了一层黄蚂蚁。她在矿上住了还不到一年,家里就破败成这个样子,以后她要是三年两年不回来,说不定连房子都会塌。都说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矿上那个家需要儿子顶,老家这个家也需要儿子顶,儿子一不在,老家才成了这个样子啊!她一时不知从哪里收拾起,只觉得鼻子酸得很,光想掉泪。见丈夫拿起也生了锈的铁锨开始铲院子里的蒿草,她才从灶屋里提起水桶,准备到压井那里压出一桶水来,把桌子、椅子等各处擦一遍再说。她把压井的手把压了压,听见井筒里上下透气,探头一瞅,原来汲水用的胶皮碗子已经老化,开裂,一压一冒气,哪里还能汲得上来水。井里压不出水,她眼里的水却真的下来了,心中叫道:我的娘哎,这哪里还像个家呢! 
  她和丈夫是过了春节才到矿上去的,就在十来个月之前,家里还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且充满生机。家里养的有鸡,有鸭,有羊,还有一条很忠实的看家狗。为了到矿上陪儿媳,帮助儿媳照看小本,他们卖了鸡,卖了鸭,还狠狠心,把看家狗也撇下了。曾有人建议他们把看家狗卖给宰狗的算了,两口子都舍不得。那天早上,他们锁了院门往镇上的汽车站走,看家狗好像知道了主人这一走好长时间不会回来,还知道了自己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眼睛一直泪汪汪的。他们走走,看家狗跟跟。他们再走走,看家狗再跟跟。直到他们上了长途汽车,回头看见看家狗还追着汽车追了好一阵。这么长时间过去,看家狗肯定不在了。他们两口像是回避着,不提看家狗的事,也不敢向邻居打听,看家狗后来到底怎么样了。矿上是婆婆的悲痛之地,上次抱着儿子的骨灰从矿上回来后,她再也不想到矿上去,更不愿和儿媳同住,一天都不愿意住。她心里有数,知道跟儿媳和解已不可能。儿媳恨她恨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见她就垂下眼皮,连看她一眼都不愿看,她甚至仿佛听得见儿媳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地骂她,最难听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到了矿上,她肯定要受儿媳的气,吃儿媳的眼角子食。可是,为了保住她的孙子,保住苗家的根芽,她不去又不行,只能忍气吞声,把牙咬碎往肚子里咽。临去矿上的前两天,她心里恐慌得厉害,有一种离乡背井的感觉,还有一种扯断根子的感觉。她一再跟丈夫打退堂鼓,让丈夫自己去矿上帮儿媳照看孙子,她一个人留下看家。丈夫说她是胡说,骂她是放屁。她知道丈夫为什么骂她。一个不算老的老公爹,跟一个年轻的儿媳妇在一起,总归不合适,容易让别人说闲话。她说不去,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就算丈夫不骂她,她也不会让丈夫一个人到儿媳家里住,怕别人嚼舌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句心里话,她还真有点儿不放心。所以她还是跟丈夫一块儿去了,一去就把好好的家丢搭成这个样子。 
  田玉华不认为这个家是她的家,只有矿上五层楼上的那个家,才是她的家。丈夫苗壮壮去世之后,她更不愿意承认这个家跟她还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把这个家继续强加给她,说成是她的家,都是无用的,只能让她在心里笑话。见院子里荒芜成这个样子,她一点儿都不着急,好像还有点儿解气,心说:让你们对我不放心,屋里都长满草才好呢,房子塌了才好呢。她连院门口都没进,抱着小本就到后院的邻居家里去了。后院住的是苗壮壮一个远房的堂哥,堂哥在新疆打工挣了钱,在老家盖了一座两层小楼。堂哥现在仍在新疆打工,只有堂嫂带着两个孩子在家。这会儿两个孩子也没在家,堂嫂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田玉华跟堂嫂说了几句话,堂嫂逗了一会儿小本,田玉华便跟堂嫂一块儿看电视。小本不喜欢看电视,喜欢看奶,摸奶,吃奶。妈妈一坐下来,他就揪着妈妈的衣服襟子往上掀。田玉华骂小本是奶鳖子,掏出奶给小本吃。她一路没怎么给小本喂奶,奶水聚积起来,把两个奶胀得很大,像两个新长成的葫芦头一样。小本一叼住奶头,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能听见小本往肚子里咽奶的咕咚声。堂嫂夸田玉华的奶还这么好,小本这小子真有福。田玉华把苗家的孙子骂成鳖孙,说这鳖孙都一岁多了,还不好好吃饭,一叼住奶头子就不想松嘴,不知道吃奶能吃到多大!田玉华又说:要不是我的奶皮实,他爸一死,他也活不成。我要是那时候回了奶,不饿死也得把他丢搭死。要是依着他奶奶的意思,我的奶水子早就一滴子都没有了。说起来田玉华对婆婆有气,不仅是因为婆婆说她守不住寡,不同意分给她抚恤金,在此之前,婆媳两个就开始了较劲儿。因过度悲痛婆婆在宾馆里哭得昏死过去两次,打过两次吊针。婆婆每次醒过来,都问田玉华在哪里。婆婆有关心田玉华的意思,也想知道田玉华哭昏过没有,打没打吊针。当她知道田玉华既没有哭昏,也没有打吊针,就有些失望,埋怨田玉华的悲痛程度不够,哭得不够狠,跟她的儿子不是很连心。于是她又哭,哭得那些临时抽来的医生护士都不敢离开她。在餐厅里吃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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