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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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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莫奈,原来就远远不止荷叶、荷花。一泽荷池,只是这位印象派宗师晚年的主要灵感。早在1873年,他就以一幅《日出印象》,将古典主义弄得天翻地覆。他和所有印象派画家,都被指为“视网膜病患者”,而一代画风,就在暴风雨般的指责、嘲讽和谩骂声中诞生了。
这里使用“诞生”两字,法国人认为理所当然,印象派产生于法国,早已成为定论。但英国人呢?是否口服心服,还是心里依然有那么的一点酸溜溜?
记得好些年前,笔者看到英国十九世纪画家蒂尔内(J。 M。W。
Turner)的一幅雾景,心里有过一番震动。王尔德说:“蒂尔内之前,伦敦没有雾。”其实使人惊讶的,倒不完全因为画家着眼的是雾,是海,是风暴,是光,是火,所有人力难以控制的力量,和画家笔下磅礴的气势,更因为他的表现手法走出了实体,以光线和颜色抹去事物的轮廓,表现事物瞬息间的神态,这不就是印象派的手法了么?但是,这些作品产生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比法国印象派的诞生早了半个世纪以上。怎么可能呀?你就不明白,蒂尔内笔下的1796年的《海上渔夫》,1829年的《卢昂的落日》,1835年的《诺尔汉古堡的日出》,1844年的《雨,雾和速度》,究竟算是些什么东西?如果你胆敢说是印象派,法国人会将你打落水。
当然,法国人对蒂尔内不会视而不见,莫奈本人也不会视而不见。1870年12月,因为他有一幅画在伦敦一个画廊展出而走了一趟伦敦。1871年5月1日,“世界画展”在肯盛顿宫举行,他与皮萨罗一起去参观,对于蒂尔内和康斯坦布莱(Jnstanble)的有着同样风格的作品不会无动于衷。莫奈终其生承认蒂尔内作品对他的冲击。对他们那回参观,作家约弗鲁瓦(G。
Geoffroy)写道:“两个旅人站在国家博物馆的八十张画当中,感到有一种巧遇的战栗,一种交感的警醒性冲击,一种看到自己所寻找的东西已经撩起另一个人注意,且开始付诸实现的欢乐。他们肯定携回勇气,燃起了表现得更丰富,在光线上走得更远的愿望。”
不过,后来那批印象派画家,说什么也只承认从蒂尔内身上得到表达光线的启迪。莫奈还表示“讨厌他太多古典主义的构思”。皮萨罗1903年写道:“蒂尔内和康斯坦布莱的作品给我们予示范的同时,也向我们证实这些画家不通晓对阴影部分的图像分析。在蒂尔内身上,永远是既定的现成效果,一个洞。至于色调的区分,蒂尔内有他突出的地方,但并不恰当和自然。”
法国人还指责蒂尔内颜色的使用轻率,对比过于强烈,追求煽面对艺术品一如面对文学作品,可以各持己见,各人有各人的道理,都可以说得很好。其实我们大可以不必在其他方面苛求蒂尔内和康斯坦布莱,他们在表达光线上起了示范作用已经足够。但是,无论他们起过怎样的先锋作用,名声上永远没法与印象派画家相比,尤其是莫奈。蒂尔内白白在绘画史上进行了一场革命,白白从古典主义中破壳而出,英国人对一派新画风的出现视而不见。蒂尔内最大的过失莫过于不曾到巴黎来闯世界,让巴黎人将他发现、捧红。而英国人对蒂尔内做了什么?评论文章虽然有出现,但没有独到眼光,水平不高,尤其着眼于负面。比如批评蒂尔内说:“他的疾病使他以荒唐和怪里怪气的颜色来反映世界。这是可悲的。但我们相信使用发疱药或静脉切割放血手术,可以阻止疾病的进展。”或者“蒂尔内的瞳孔有病,但可以把他治好”。
后来法国印象派让某些人指责,所使用的言辞,几乎如出一辙。但法国情况有所不同,画家们在最艰苦的被诋毁被嘲讽时期,都不是孤立的。社会上出现了一批头脑清晰人士,明白印象派将是新的具有独创性的接班人,是未来时代所需要的。这些人就是作家,如左拉、马拉美、莫泊桑、普鲁斯特、罗曼·罗兰等。艺术上他们不一定很内行,并非专门的评论家,他们只是以直觉来观察,来感觉,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他们当中,有的人尚未成名,言论无所顾忌。1866年,印象派正处于萌芽状态,为社会所不理解不接受,被一掌挡在所有画展门外,画家的身份被置疑,作品被认为是乱涂鸦。左拉就满腔热情为莫奈、皮萨罗、西斯莱等辩护。1868年,他在报章上谈到莫奈:“他身上有着第一流海景画家的质素。有他自己理解题材的方法。我觉得他对眼下的现实有着很深的情感。”又说:“我看到他对当代题材的热中。如果我赞成他在我们生活的环境中寻找他的着眼点,我更庆贺他知道怎样画,如何采取准确而诚恳的眼光,属于自然主义的大流派。展现他的才能的是在绘制过程中不可思议的得心应手,一种游刃有余的敏捷,热忱而快捷地理解任何题材。”那时候的左拉尚未成名,只是未来的大作家。
小说家兼戏剧家米尔博也是莫奈热情的捍卫者,他说:“莫奈明白,为达到将自然表达得准确动人,在一片风景中应该画的,并非只是一般的线条或部分细节,或青葱翠绿和场景,而是选择一个时刻,这种时刻能标志出风景的特点:它的瞬息……这种观察用到风景上也用到人物上。人物实际上也是阴影,光线,反光和活动着变化着的东西。主题和主题的瞬息一旦选好了,他就以第一印象投到画布上。”
事有凑巧,产生印象派的时代,刚好是科学家对光和颜色的研究十分活跃的时代。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肉眼之所以看到物体,是因为它反光。而印象派观察事物,是感觉先于眼睛,不停留在它本身的形状上,而是以感觉来表达光的现象。他们首先着眼的是光线,抓住不断变化中的一刻,迅速地在画布上固定下来,重现于画布上的,是物体反光的状态,而非实物。
罗曼·罗兰对莫奈也别具慧眼,1909年6月给他的信写道:“你是我在目前所有艺术家中最欣赏的一位。像你这样的艺术,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时代的光荣。当我对目前的文学和音乐感到乏味时,我就将目光转到你的绘画上,那里盛开着你的‘睡莲’。这使我跟我们的艺术时代和解,感到这是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诗人马拉美还说:“有一件事情使我感到幸福的,是跟莫奈生活在同一时代。”
这些作家跟画家们一样,都直觉地感到一个新的艺术时代的来临,只是各人以不同的方式来感受和表达。他们之间并非完全融洽,但自觉地结成联盟,互相支持,作家写画家,画家为作家留下肖像,高更画马拉美,马奈画波德莱尔。度过了不为社会理解的困难时刻,还愁日后没有机会进入传奇么?
莫奈不愧为印象派的掌门人,首先是他发明了“印象”这个词。1874年他将那幅在哈佛港画的朦胧含混的日出命名为《日出印象》,这个画派因而得名“印象派”。名字正了,方便了传媒,无论对它嘲讽或颂扬,名声都可以远播。而英国人呢,曾否有人为蒂尔内的“眼疾”辩护?曾否为他的新画风起过一个名字?名不正,言不顺,蒂尔内的新笔法只好白白赠送给法国画家,那些来自艺术国度的画家。后来他们将光线和颜色玩出了无穷的花样,这就不奇怪了。他们描绘生活的悠闲自在,安乐幸福,如马奈的《杜热丽公园的露天音乐会》,雷奈阿的《弹钢琴的女孩》,皮萨罗的《晾衣服的女人》,米勒的《从田野归来》。还有阳台上咖啡座上的女人,树阴下的野餐,田野上山坡上盛开的虞美人,所有画面,无不透露出安乐祥和,绝非蒂尔内的浓雾、风暴和火灾。
多少年来,莫奈过的是居无定所的日子。像所有画家一样,经历过生活的潦倒穷困。1869年他写信给朋友巴芝勒说:“雷奈阿给我们送来了面包,好让我们不挨饿。一个星期以来,没有面包吃,厨房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灯,日子真难挨。”为维持生计,不得不
莫奈的荷塘卢岚摄向游客兜销画作。1883年,他离开普瓦西,希望找到一个拋锚的地方,但选择哪一个港口?“我能否有一个驻足点?”才四十二岁的他,已经渴望平稳的生活,有一个身体和灵魂的居留所。有一回,他到巴黎探望马奈,路经巴黎和哈佛港之间的吉维尔尼村,他一见钟情,觉得这个只有两百个居民,位置刚好在塞纳河和支流埃普特的交汇点上的小村落,色彩变化无穷,就连阳光也跟别处不一样。他决定在那里拋锚,租了一间房子住下。直到1890年才购下这座两层的房子和花园。那时候,他每天三时起床,头戴毡帽,口衔香烟,在园丁陪伴下穿过花园,走上静悄悄的路,绕过沉睡的池塘,越过小溪和草坪,直抵埃普特流入塞纳河的交汇处。那里有些古树成荫的小岛,小岛之间的水面像湖水般平静。他撑一条小船直抵停泊在岛上的船作坊,开始他的工作。许多晨雾朦胧,天水共徘徊的作品,就在那时候产生。
他一边作画,一边整理房子周围的花园,并着手开辟荷塘。现在我们看到的莫奈故居,是一座占地面积相当大的两层楼房。楼下大厅用作画坊、饭厅等,楼上的睡房面向缓缓伸向塞纳河的花园。花园里紫杉成荫,玫瑰拱廊两端,一边通向小幽径,一边通向调色板似的花园,园里成行成列种满了水仙、郁金香、鸢尾草、芍药等繁花。穿过花园,走经一条为避开花园边沿的公路而开凿的隧道,即抵达荷池。这个荷池分两期工程完成,最初面积不大,到经济条件允许,再买下一片草坪,将荷池扩大,后来索性将埃普特的水引进池塘。一带荷池越发天光水色,正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池塘周围,被金色树枝的巴比伦柳树围绕着,湖边种满了一丛丛杜鹃花、绣球花、水仙、美人蕉、冬青、蕨类植物。荷池之上还架了一条日式的木桥,它经常出现在莫奈的画作中。夏日时候,一入夜,千百朵睡莲在水波中消失,次日又从水中冒出头来。1895年,睡莲的奔放飘逸开始在他的画布中出现。连天光色中的荷花荷叶,意境幻象交感纵横,如水光流泻,细雨笼烟。宛承天意人意般的光点色点,一似文人捕正了字眼,有声有色得令人击节赞赏。1909年,以荷花为专题开了一个画展。普鲁斯特、纪德、瓦莱里都亲临捧场。作家儒里·雷纳尔写道:“太美丽了,连大自然也不可能做到。”
晚年时候,他再没有离开过吉维尔尼村,荷池是他最后的灵感,最后的画坊,睡莲成了他的灵魂和最后的使命。第一次大战期间,他着手绘制连环式的大型莲花图。那时候,他已经七十五岁高龄。停战后,他向当时身为总理的克列孟梭表示,愿意将其中两幅赠送给国家,以庆祝胜利。他给他写信说:“亲爱的老朋友,我希望在胜利那天才签上名字的大型作品尽快完成。我请你代表我将它赠送给国家。这是个小意思,却是我参与胜利的唯一方法。”
这组反映了荷花在一天当中每一个时辰,早上、正午、下午、晚间、入夜的状态的大型荷花图,后来成为国宝,陈列在杜热丽宫特别建造的两个椭圆型大厅里。瓦莱里在画作前曾经惊叹为“纯诗的辽阔壁板”,克列孟梭则认为是“无可比拟的天与地的光线交换的场地”。那天我们在吉维尔尼故居,只看到这组以抽象手法绘制的莲图的仿制片断。但是,已经俨然看到一片荷泽的夏日风光了。汉乐府尝咏:“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卡米耶·克洛岱尔或天才的沉船
提起卡米耶·克洛岱尔,大家只知道她是罗丹的模特儿、学生、情妇;她也是保罗·克洛岱尔这位著名作家的姐姐。保罗也是外交官,是曾经派驻中国的领事大人高禄德。离开了这两个著名人物,卡米耶就几乎不存在了。
然而,卡米耶拥有美貌,脸庞端庄美丽,双眸墨碳般生光。保罗谈起这位姐姐,说“从来不曾见过一双这样美丽的眼睛”。她也才情不凡,想像力丰富,拥有很高的艺术天分。1882年的某一天,罗丹到画家布歇(A。Boucher)的作坊代课,结识了卡米耶,天才与美貌的相遇,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卡米耶日后还能做什么?罗丹将她变成他的模特儿和学生,且开始了一场烈火般的爱情。如果说最初罗丹还有罗芝小姐,到他们租下远离巴黎的罗亚尔河畔的伊斯列特古堡作为爱窠后,卡米耶就独占了罗丹。这是她的幸福岁月,无论在爱情上或艺术上。
生活中有一类人,不论是艺术家、作家、政客、企业家,他们首先是个性强烈的人。野性、冒失、不顾一切、不可驯服,却出类拔萃,明于见地。他们独断独行,为创造一个适合自己的世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全不计较后果。卡米耶就是这类人。她不断向往着,寻找着什么。原来她要的是自由、独立,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回响,一个绝对的自我。除此以外,一切都不重要。主次、远近也可以不分。她要的也许不是成功,而是曾经尝试过,活过了她想活的那一份。她身在罗丹身边,心在别处。她只想离开罗丹,离开他的阴影,离开互相间的风格和艺术手法的混淆,一心另辟蹊径。后果呢?更好或更坏?这个她不管。既然想离开,也就离开了。那是1892年的事,跟罗丹生活了十个年头以后。
她建立了自己的作坊,深藏在里面过独立的艺术家生活,时年二十八。然而,
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女性独立从事雕塑这门职业,她是艺术史上第一人。保罗说:“雕塑这门职业对男人来说,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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