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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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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顿是谁? 

        拿破仑的头像、半身像、全身像、象征拿破仑帝国的雄鹰、拿破仑军队的军旗、翘起两撇胡子的高卢兵等,全不减当年的霸道,把平原上所有礼品店都占领了。就连一些瓷器碟子、火柴盒、锁匙扣、胸针,都印着那个战败英雄的头像。他毫不妥协地成了平原上的聚焦镜,吸引了所有游客的注意。而威灵顿呢,除了一间重建的教堂,里面孤零零地放着由他的家族赠出的一尊半身白色大理石像以外,在所有铺子和博物馆中,再也找不出一尊他的塑像来了。在这个古战场上,胜者不为王,败者不为寇。 

        为了嘉奖威灵顿打败拿破仑,当年的荷兰皇帝,曾经把边境上一千公顷森林封赠给他,并规定可以世代相传。如今他的后裔就在领地上接待英女皇伊丽莎白二世,共商如何在滑铁卢恢复历史真面目,把战功和光荣重归威灵顿,重归大英帝国。 

        但看来这项任务并不比英国人当年打败拿破仑来得更轻松。拿破仑这个矮子巨人,经历了史诗式的英雄岁月后,却进入了谜一般的死后人生,都说:“拿破仑生前未能取得天下,死后天下属于他。”滑铁卢之战从悲剧角度完成了他的形象,这反而成了他进入永恒的神庙的条件。拿破仑、拿破仑法典这些字眼,已经变成强的音符,是任何声音都掩盖不了的。他逝世二百年来,他主持起草的法典,依然是有效治理法国的依据,每个月都有一部以上关于他的书籍出版,他的威名家喻户晓,这点你英国佬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 

        当然,造成滑铁卢战场胜败颠倒的印象,还有其他因素。当年打败拿破仑的联军中,除了英国以外,还有比利时、普鲁士、荷兰等。当初共赴战场,胜利这块大饼当然不能由英国佬独吃,像比利时人所说,“战功应该归于每一个盟国成员”。如果滑铁卢到处竖立着威灵顿的塑像,处处突出英国人,那么比利时人、奥地利人、德国人、荷兰人,都摆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到处都一样。何况内部的高下之争,比起对外往往更为激烈。 

        为重整滑铁卢的局面,英国人和威灵顿的子孙,或者可以和其他盟国成员坐到一块,吵吵嚷嚷论功再排一次队。但这一带地方亲法国的人很多,尤其是比利时人,管他盟国不盟国,他们当中不少人的祖先,当年就曾经私下与拿破仑并肩作战。今天他们正好是平原上的“地头蛇”,他们要按自己的意思办事,老在那儿出奇谋耍花招,硬是要突出拿破仑的形象,你女皇陛下,你们英国人,又能够有什么办法对付呢? 
         
        印第安人,与命运共舞 
        印第安族是一个花花绿绿的民族,对颜色有一种特殊的狂热。大红、大绿、大紫、橙黄,少许蓝色与白色。各种颜色交叉、缠绕、奔流、迸发、喷射,相辅相成又互相排斥。仿如要用烟花般灿烂的色调来照亮自己的前程,也照亮别人的前程。然而,印第安人只是一种命运。这是笔者旅行美洲的众多印象之一。 

        色彩斑阑的印第安民族卢岚摄 
        自称已经有了三千年文化的印第安人,直到1607年英国三艘满载着殖民者的船,在北美杰沙比克湾登陆时候,这个种族的众多部落生活在洛矶山的崇山峻岭中,在中美洲的原始森林和热带雨林中,在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中。这些地方是他们的伊甸乐园。在这个乐园里,神灵可以通过树木、河流、岩石显灵;打雷、闪电、鹰的飞翔,是祖先的启示;神灵可以在天上, 
      神灵也可以在地下,它们是花蕾、蝴蝶、斑鹿或一块石头。他们的梦做得很深,从脚下的土地一直到天宇的最深处。 
        但是,从汪洋巨浪中到来的殖民者,眼睛看到的当然不是他们的梦,而是他们脖子上戴着的金光闪闪的金片项链,是铜制的烟筒,还有他们的生活环境。在那里,野花遍地,草莓大如李子,山鸡处处营窠产卵,斑鹿、野牛成群结队徜徉于绿原中,候鸽群在天空上遮天蔽日地飞过,5月下种的玉蜀黍7月就可以收成了。沿海地区还有硕大肥美的鲜鱼、鲜蚝。后来还发现煤、铜、铁、石油的藏量极为丰富。这样一个地方,又怎教那些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抵岸的英国人忍心离别?不,他们绝不忍心,且毅然决然作出决定:不走了,就在那片地方成家立业,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他们披荆斩棘,与毒蛇猛兽搏斗,忍受严寒酷热,给热病、痢疾、水肿夺去生命,却充满豪情与憧憬,一心要创造一个雄伟的开天辟地的故事。但那时候,印第安人来了,他们不肯让出土地。像凶猛的野兽,口衔弓箭,手拿长矛标枪,漫山遍野爬行着来袭击。一场争夺土地的你死我活的战斗开始了。印第安人好斗凶残,诡计多端,但文明到底只达到石器时代,又怎可以跟已经拥有殖民的舰队,发明了望远镜的白人相劲敌?每一次冲突,尽管最初时候白人死伤惨重,后来总是印第安人败北,缴械投降。却不曾缴出他们的宗教、语言、传统、各种神秘的仪式。但无论如何,有着古老传统和多种风俗习惯的印第安人的命运,从此翻过了一页,而殖民者也从此背负上种族灭绝的罪名。 

        在殖民者的眼里,将一个蛮荒地带改造成一个具有社会文明的自由共和国,是一件天公地道的事;将走向文明路上的障碍物搬去,也是一件天公地道的事。于是,来自于古老传统和大自然的理性,与追求现代文明的狂热和发财的冲动,就有一场仗要打。战斗的结果是理性被狂热压服。殖民者胜利了。他们以自己的梦想来改造世界,一个新的繁荣局面出来了,他们都发了财。发了财后想到立品,提倡自由、人权,以道德和人权的卫道者自居。再回过头去看那些奄奄一息的,被驱逐出他们的土地的印第安人,难免不从内心感到一种原罪,一种将自己的狂热,强加到那些拒绝让出土地的印第安人头上的那种原罪。在世人眼里,这就是美洲的原罪。 

        是否出于一种赎罪心理,我们且不管,眼下的事实是,美洲国家对印第安人都特别优待,尤其美国和加拿大,索性由国家出资将他们养起来了。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土,由国家划成保护区。在保护区里他们实行自治,按照自己的风俗习惯办事,不受现行的国家法律管束。非印第安人是不能在保护区里拥有土地的。他们有自己的学校,传授印第安语和传统的风俗习惯,有自己的宗教仪式,有自己的救赎灵魂的方法。一切应有的文明态度和措施都有了。这既是亡羊补牢,也是一个文明强国的必然穿戴,又有谁能够非议?又比如,拥有三十万印第安人的加拿大,其中生活在大北世界中的伊奴意(Inuit)族要求自治,经过十五年商谈后,渥太华议会于1993年通过创立尼那维(Nunavut)自治区。一个拥有自己首府的自治区,于1999年4月1日正式宣布成立。这个区域的面积达二十一万九千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七千,分布在十四个村庄里,首都人口两百。他们要求自治,目的是不让外族同化。但他们吃汉堡包、饮可口可乐、穿牛仔裤;室内有电视机、电话、收音机、电脑、网络。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原来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逐渐蜕变。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中,他们酗酒、吸毒、强奸、乱伦、谋杀,自杀率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用心良好是一回事,所产生的后果却是另一回事。就像雪天路滑,车子经常驶出路面。有多少优待,就产生多少弊端。人既然由国家养起来,一切万事皆吉,求生的原动力也就消失了。他们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躺到长椅上晒太阳、喝酒、吸毒。仿如毒品、酒精就是他们的前途,他们的命运。人口也逐渐减少了。以哥斯达黎加为例,十六世纪哥伦布到达那里的时候,各种部落的印第安人,据粗略估计总数大约是三万至六万,但现在的统计数字是,纯种的印第安人只有五千上下。政府尽管采取措施,保护那些濒于灭绝的部落,但由于那些地方发现矿藏,在发财的前提下,再好的措施也付诸流水。保护区不受法律管制,他们就大可以与外边的人串通,在里面开赌场,有了赌场,各种罪恶还怕滋生不起来?保护区反而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文明作用到印第安人身上,依旧将他们推上颓丧、沦落、灭绝的道路。他们最初被野蛮被偏激诅咒,后来又被理性被文明诅咒,印第安人又怎可能不是一种命运! 

        长久以来,这个民族是沉默的,他们不曾发出过任何声音。头戴羽毛,涂成大花脸,骑在马背上吼叫狂奔的形象,只在西部影片中出现,那是白人眼中的印第安人。从前,那些描写印第安人的作品,都被出版商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印第安人不使人感兴趣。何况,那个种族的人你必须提防,西部殖民者就知道他们有多狡猾、凶残、难缠。就连他们在银幕上的形象,不也已经消失很久了么? 

        但是,最近二十多年来,涌现了一批印第安人作家,长久以来沉默的印第安人说话了。形势强于人,这股潮流使出版家不能无动于衷,且越来越重视。但凡瞥见作品中出现一根羽毛,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钞票来。美洲人看着从沉默中走出来的年轻一代,有点惊诧了,印第安人要重掌自己的命运了么?这些年轻作家,讲的是关于沉默的土地,沙漠里的风,飞翔的鹰,无声的植物的故事;也谈到离开了土地的印第安人,比谁都更明白根的重要。他们各人以自己的方式来歌唱草场、湖泊、河流,满布野牛的山林绿野;他们歌唱泥土,歌唱风,歌唱行雷闪电,也歌唱阳光。“我将自己看成是沙漠的一部分,我将它看成是自己的母亲”。他们有意跟过去衔接,有意捡回神秘的过去的一些碎片,沿着某些痕迹回溯逝去的生活图景,去抚摸记忆的创伤,为他们的种族被屠杀,被否定的命运作证。这种特殊的命运,成为他们心中的一团火,不断地在里面燃烧。 

        然而,一个写作的印第安人还是真正的印第安人么?他们自以为从迷失中找回了自己,寻回了自己的身份,到头来只是一种怀旧,一个拥有电视、电话、网络的文明人对一个消失了的世界的乡愁。拿起笔来的印第安人,实际已经被文明改造了,驯服了。有个别作家在政府部门任职,因利乘便写起侦探小说,涉及到许多犯罪情节。因此,他们经历过迷失后所寻回的身份,是一种蜕变了的身份。他们不再像祖先,上山采摘野菜野果的时候,将自制的烟草撒到地上,以回报神灵;不再为一棵树,一朵花,一根草祈祷。还有多少人会将子孙带到原野上,对他们说:“看看你的周围,向四个方向尽可能往远处看,你的周围都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脚下站着的土地是神圣的,你看看它,让它进入到你的身体里。”还有多少人告诉他们的子孙说,不是土地属于人,而是人属于土地。生命是以各种形式存在的,所有生命都来自于同一的原动力,就是产生星球的那种原动力。他们也逐渐忘记祖上的教导:人的生命不比一棵植物或动物更重要,是三者使世界平衡的;女人们再不会跑到野外去,双手抓紧一根插在地上的白杨树棒,将孩子养到一块兽皮上;他们不会跳太阳舞,将自己的一块肉奉献给它。他们很多人出生于大城市,如芝加哥、蒙特利尔,在现代社会文明中成长。他们穿西装、打领带,甚至作西部牛仔的打扮。使自己“重新变成印第安人”的方法只是,不时回到祖先生活过的山谷,凭吊一下曾经有过祖父一间小茅屋的土地;从父执辈那里学会一点尊重大自然,不忍践踏一棵草,破坏一棵树;或者将一辆摩托车看作神灵。这已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有些人骄傲于自己重新变成印第安人,但也有不少人与美国人、欧洲人通婚。有些父母将孩子放到寄宿学校,一心让他们从小进入现代社会生活,尽量忘记过去。也有人将孩子送到教会学校读书,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久而久之,他们相信其他宗教跟他们原来的信仰相去不远。不知不觉中,一种价值观被另一种代替了。他们过去嘲笑白人与自然界之间筑起一堵墙,现在他们也筑起墙来了。不再嘲笑白人只会看,不会听;不是不聪明,而是缺少智慧了。他们也逐渐忘记跟动、植物,跟无声的土地对话了,不再安于贫穷但幸福的日子了,不再相信传统可以给他们力量,也可以证实他们的身份了;不再相信“圣舞”可以使他们跟土地、风、花、水、雪和野兽沟通了。看,我们的文明留给印第安人,留给他们的命运的,还有些什么? 

        再没有一个民族的命运是如此奇特,在短短的数百年中,历尽了野蛮与理性的强力冲击。两股力量联手作用到它身上,不偏不倚地将这个民族和它的文化推向沦亡。伊甸乐园已经消失。野蛮与理性没有了界限。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谬误是永远的谬误,而理性或良好用意呢?又曾经做过多少桩好事出来? 

        走不出青山 
        北极圈是一个神秘的大北世界,拉普人是这个大北世界的神秘民族。你一旦进入拉普人的世界,你的旅行便带上极其鲜艳和浓烈的色彩。试想他们身上穿的,不论男人女人,长袍短褂,都是清一色的宝蓝色,袖口衣摆,全都滚上宽阔而鲜亮的彩色花边。而披肩上的流苏,像雨丝般罩着肩头流下。头上的高帽子是通红欲滴了,像雄鸡头上的鸡冠。在冬日一片茫茫大白的世界中,或者在短暂的夏日的绿色深海里,如果没有强烈而夺目的色彩,拉普人又怎能够在自然世界中,将渺小的自己标志出来呢? 

        拉普人的歌声尖厉凌霄,充满了力的呼唤和寂寞心灵的嘶叫。那天我们在芬兰依纳丽区拉普人皮尔先生的帐篷里,他的夫人为我们高唱拉普歌。歌声急迫野性,尖厉刺耳,且摇头踏脚击着手鼓,数曲下来,你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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