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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布克奖获奖小说:失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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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们根本不欢迎你们!”
“我谁都没模仿!”
“你以为你是最先庆祝圣诞节的人吗?得了吧,你还不至于那么蠢吧?”
“好,既然你那么聪明,”她说,“为什么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呢?失败,失败,失败。每一次面试都不过。”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
“喔,因为我……你居然说我蠢?到底谁蠢?走,我们找个法官说理去,看看他说谁是笨蛋。”
她气得手直抖,拿起玻璃杯,还没端到嘴跟前,杯里的水已经泼了出来。
失落 第二十八章(1)
法官在回味着他的仇恨。
他从英国回国的时候,奏乐迎接的仍是当年欢送他的那个老年铜管乐队,火车驶进站台,烟花爆竹扔向铁轨,不断炸了开来,升腾起滚滚尘烟,湮没了那些奏乐的乐师。两千来号人聚集在火车站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迎接这一地区第一个进入内务部的孩子。人群发出阵阵口哨声和尖叫声。一串串挂上脖子的花环让他窒息;花瓣飘落在他的帽檐上。在火车站的尽头,有一个身影伫立在一沿刀刃宽的阴影里,看上去有那么点面熟;不是哪个姊妹,也不是堂姊妹;是他的妻子妮蜜,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父亲家里,现在回来了。除了和房东太太交谈或进商店时说声“你好”,他已经好几年没和女人说过话了。
她拿着一束花环走向他,抬起手,将花环套过他的头顶,他们没有相互看一眼,他的眼睛朝上,她的眼睛朝下。他二十五岁,她十九岁。
“她真羞涩,真是羞涩”——人们欣喜地议论着,自认为他们眼见的是年轻人对爱的畏惧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妻子。
当然,他心里知道,可她已和过去的一切一起飘逝,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不再有关联。不过,在那个年代妻子总要追随丈夫,她也将一直跟随他。
过去的五年里,妮蜜一直记得他们一起骑脚踏车的那天,她的心在空中轻盈浮荡——在他的眼里她该是多么可爱……他觉得她称心如意,她感激有这种看法的人。她在杰姆拜伊从剑桥带回来的梳洗包里翻寻着,找到一罐绿色的油膏,一把发刷和镶银的梳子,装在一只圆形粉盒里的粉扑子,背面钉了条丝绸襻带——一打开,一阵清香袭来,她第一次闻到熏衣草的气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来自她丈夫新置的物具,完全是外国的味道。而皮费特充斥着灰尘的味道,偶尔会有雨的清香让人一振。这里卖的香水是麻醉剂,浓郁得令人晕眩。她对英国人所知甚少,唯一的一点了解来自于飘入女人深闺的一些言谈的碎片,诸如英国女人只穿着内衣在俱乐部打网球等等。
她拿起法官的粉扑,解开上衣纽扣,往乳房上扑粉。她又系上扣子,那粉扑子,如此柔软,如此的异国,她把它塞在了衣服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不该有这种幼稚的偷窃行为,可她此时充满了贪欲。
皮费特的下午是那么漫长,恍若时光不再移动,让人心生恐惧,帕特尔一家在休憩,以睡眠来消解这恐惧,只有杰姆拜伊没睡,对这种消怠的态度他已经不习惯了。
他坐起身,焦躁不安地望着外面,香蕉树好像带翅膀的恐龙,长着紫色的鸟喙,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仿佛第一次看见这种树。他是个外国人——一个外国人——他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尖叫。只有他的消化系统不同意,明确表示他回家了:他艰难地蹲在屋外狭促的厕所里,嘴里咒骂着“他妈的!”,他那绅士的膝盖在发颤,他感觉自己的消化器官高速有效地运转——如同西方高效的交通体系。
闲来无事,他打算检查一下自己的物品,发现有东西丢了。
“我的粉扑到哪去了?”杰姆拜伊冲着帕特尔家的女人们大喊,她们围坐在垫子上,在游廊的阴影里乘着凉。
“什么?”她们抬起头,用手遮在眼前挡住强烈的日光。
“有人翻过我东西了。”
其实房子里每个人都翻过他的东西,她们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他的这些关于隐私的新念头让人不可理解;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而且怎么会和偷窃挂上钩呢?
“什么丢了?”
“我的粉扑。”
“那是什么东西?”
他解释了一番。
“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法官最后责怪起妮蜜来。
“我没见过。我干吗要留心呢?”她说。她的心在敷了熏衣草香粉的粉白色的双乳下怦怦直跳,丈夫从英国带回来的粉扑就在其间。
失落 第二十八章(2)
他不喜欢妻子的面容,试图从中找到他憎恨的地方,对她的美丽视若无睹。曾经它是那么令人心动,激起他似水的柔情,可现在看起来却与他毫不相干。印度女孩永远不可能如英国女孩一般美丽。
就在他要转身的刹那,他看见了——
几根细小柔软的绒毛从衣服的搭扣间伸了出来。
“你这个贱货!”他怒吼一声,从她哀伤的双乳间猛地一拉,像是拽出一朵可笑的花,或掏出一颗碎裂的心——
他的上等粉扑。
“床压塌了。”一位年老的姑妈叫道。她们听见屋里厮打的声音,开始咯咯笑了起来,并满意地点着头。
“她要在这儿住下了,”另一个巫医般的声音说,“这女娃性子太强了。”
以前睡在这个房间的人都搬了出去,特意腾空了给他们住。杰姆拜伊此时气得脸通红,一把抓住妻子。
她从他手中滑脱了,他的怒火更炽。
她居然偷东西。她让他成为大家的笑柄。这个没文化的乡下丫头。他又一次扑向她。
她逃,他追。
她跑到门边。
可是门锁上了。
她使劲推了推。
门动都不动。
姑妈把门锁了——以防万一。有好多新娘逃跑的故事——偶尔甚至还会听说新郎偷偷溜掉。给家里丢人丢人丢人丢人。
他冲到她面前,脸上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她向窗边跑去。
他拦住她。
想都没想,她拿起门边桌上的粉盒朝他脸上扔去,这举动把她自己都吓呆了,可一切已无可挽回,就在一刹那——
盒子散开,香粉向上扬起——
倾泻而下。
覆盖了一头一脸的糖果色素,他食尸鬼似的猛扑向她,扭打着,把她压在地板上,那完美的玫瑰色的面容化成千万颗尘埃,簌簌掉落下来,无处发泄的欲望和狂怒愈发强烈——他掏出阳具,似乎也暴怒着,胀成紫黑色,一阵手忙脚乱,找到他听闻的那条通道——他粗暴地进入了她。
一个上了年纪的叔叔站在墙外,他长得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围了条腰布,戴着眼镜,正透过一道缝隙向内窥探,他感到自己的欲望在膨胀——噗——只好在庭院里跳来跳去。
杰姆拜伊庆幸可以用愤怒和憎恨来掩饰自己的笨拙和生涩——他后来发现这个把戏在很多方面都管用,就一直用着。可是,我的上帝啊,整桩事是如此的怪诞丑陋,让人震惊:双方器官的碰撞,一个挺立着,一个吮吸着,猛烈地攻击着,吸纳着;浑身踢得淤青,蜷缩成一团的伤残的身躯;边缘长着一圈毛发的沟壑散发出酸腐的气息;那骚动而恶毒的蛇一般的肉;屎尿的臭气混杂着性交的味道;高潮前的压抑,海水一般地喷射,无法抑制地倾泻而出——这一切让他这个文明人直反胃。
可他还是一次次重复这污秽的行径。成了一种习惯,就算已很无味,还是不停地做着,连自己都无法忍受。这厌憎和持续的偏执让他愈加恼怒,控制不住地对她采取一切可能的残忍手段。他要把自己体验的孤独和羞辱一股脑强加到她的头上。在公共场合,他从不对她说话或看她一眼。
她渐渐习惯他在进入她的时候那种漠然的表情,瞪视着不远处,完全沉浸在自我中,和集市上的狗或猴子交配时的空洞表情如出一辙;直到有一刹那他仿佛失控,那种表情从脸上消失了,但不一会儿,还没等脸上泄漏点什么,它又回来了。他退出身,到卫生间用肥皂、热水、滴露消毒液仔仔细细洗上半天,清洗完毕,他会喝一杯威士忌,倒多少都要精确测量,好像喝的是消毒水。
妮蜜不陪丈夫巡回旅行,而其他官员的太太们都骑着马、大象或骆驼,要么坐着由挑夫抬的轿子(都是因为这些太太的肥屁股,挑夫们大多死得早),后面叮叮哐哐地拖着炊事用具、威士忌酒瓶和波特葡萄酒瓶、盖格计数器和闪烁计数器、金枪鱼罐头和焦躁不安的活鸡。没人告诉过它,可它就是知道,仿佛深植在灵魂中,那把预料中的短柄斧的砍落。
失落 第二十八章(3)
妮蜜独自一人留在邦达;一个月里有三周的时间,她孤独地在房子和花园里踱步。她在父亲的房子里困囿了十九年,始终想不到要走出大门。门敞开着,等候她进出——这景象让她寂寞日深。她没有人爱,自由也就毫无意义,丈夫根本漠视他的义务。
她已完全跌落于生活之外。几个星期过去了,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佣人们把他们吃剩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给她吃,毫无顾忌地偷东西,任由房子日渐肮脏,丝毫不觉愧疚。直到杰姆拜伊回来的前一天他们才忙活起来,所有的物什都擦得锃亮,钟也设准了时间,水要煮二十分钟保证滚开,水果按指示在高锰酸钾溶液里浸泡,时间长短分秒不差。终于,杰姆拜伊新买的旧车开到了大门口,像一头壮实和善的奶牛在门口打着嗝。
他脚步轻快地走进房屋,看到他的妻子如此粗俗,如此违背他的理想——
噢,怒火高涨,让他难以忍受。
甚至她的表情也让他生气,可渐渐地她的脸上一片空白,这又让他有些不安。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她没什么企图心,也不会自娱自乐,什么都不是,可她总是在那儿,让人烦恼得什么也做不好。
一天,他在马桶座上看见两个脚印——她刚才蹲在上面,她蹲在上面!——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揪住她的头,一把摁到马桶里。过了一定的阶段,这种悲惨境况让妮蜜变得蔫蔫的,逐渐呆滞迟钝,太阳当头暴晒,她就睡着了,却在半夜醒来。她呆呆地看着这世界,眼神没有聚焦,她从不照镜子,因为根本看不见镜中的自己,再说她也无法忍受花时间穿衣梳头打扮,这些事只有那些快乐的被爱着的人才会做。
她的脸颊上火山喷发似的布满了脓包,原先的美丽已不复存在,在杰姆拜伊看来这是对他的公然藐视,同时也担心皮肤病会传染给他。他叫佣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用滴露消毒水擦一遍杀菌。用新买的粉扑给自己上粉的时候格外仔细,每一次他都会想起原先的那只,曾塞在妻子淫秽的长着小丑红鼻头的双乳间。
“别把脸露出来,”他对她说,“会把别人吓得尖叫逃跑。”到年末的时候,两人相互之间的憎恨已无以复加,那永无止境的怨毒超出任何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这怨恨占有了他们,让他们丧失自我,愤怒大到足以让不同的民族因仇恨而纠缠不休。
失落 第二十九章(1)
“圣诞节!”基恩说,“你这个小傻瓜!”
他离开的时候听到赛伊开始哭泣。“你这个下流胚!”她抽噎着喊道,“你给我回来。这么过分,现在想逃跑啦?”
他们之间的伤害让人揪心,透过围栏看着她扭曲的脸,他为自己的愤怒感到恐惧。他明白赛伊不可能是这一切的因由,但他还是走了,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以前他从没为圣诞节烦恼过——
他想一定是赛伊让他明白自己恨的是什么。通过她,他看清了——噢——只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忍不住锐化了这愤恨。
你就不能有点自尊吗?一味想西化。他们根本不需要你!去啊,去那里看看他们是不是张开手臂欢迎你。你去给他们洗马桶吧,就算这样他们也不需要你。
基恩回到卓奥友。
“嗨,”他说,“对不起。”
开始低声下气地哄她。
“你很过分吧!”赛伊说。
“对不起。”
赛伊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她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对于基恩来说,他们的恋爱关系并不是围着她转的,一直以来,只有她把自己当成中心,她只不过是一个小演员,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她把心思撇在一边,承受着基恩的亲吻。
“我无法抗拒你,这可麻烦了……”基恩说。
这个诱惑男子的女人笑了起来。
可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他们的亲吻太过矫情。没多会儿,原本真诚的道歉变得有点敷衍,他恼恨自己这么快就屈服了。
基恩往塔帕餐厅走去,他身后的影子在落日的照耀下仿佛卡莉女神的疯狂之舞,他又一次感到对纯洁的渴求。他必须为自己真正成年而牺牲这愚蠢的接吻。一种殉难的感觉在心中涌起,要为事业保持纯洁,他极度担心起来,他已被这恋情腐蚀,她如此轻易地交付出自己,让他不能自持。人不应该这样呵,真令人憎恶。
赛伊在卓奥友也正沉思着关于欲望、愤怒和愚蠢。她想要抑制自己的怒火,可怒气却不停沸腾上来;她想同自己的情感妥协,可它们偏不肯退让。
“混蛋!”她对着空气说,“一千个你也抵不上我的尊严。”
那天晚上厨子问她:“他这么快到哪去了?”
“谁知道啊?”她说,“你说的关于鱼和尼泊尔人的事还真没错。他是不太聪明。学着学着就能看出他知道的不多,我看出来他肚里没什么货——他就生气了。”
“是啊。”厨子附和道,他一早就看出这男孩不是聪明人。
在塔帕餐厅,基恩对酒鬼、大麻、猫头鹰和驴子说自己为了挣钱被逼无奈去做家教。他要是能找到正当工作,就可以离开那两个讨厌的家伙了,赛伊和她外公捏着一口英国腔,明明脸是深棕色的,还要扑上粉盖住,变得粉粉白白的。他模仿着法官的口音:“年轻人,现在读哪位诗人的作品呢?”餐厅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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