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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运动 作者: 盛可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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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波是热爱家庭的。第一个晚上,心依跟我们睡一起。在心依睡着的时候,何波爬到我的身上,看着熟睡的心依,和我做爱。柔和地灯光下,他脸上有一种独特的幸福表情,似乎是得到了世界上最完美的生活。我也在片刻间幻想心依就是我和何波的孩子,来让自己与何波一样陶醉,但我清醒得太快,我竟然想到了何波和马莉在床上也是这样地做,于是身边的心依就开始刺眼。
我情绪苹果上的绿豆粒大的腐烂,渐渐扩大成一粒花生米。
第二天晚上,我坚持让心依睡自己的房间。我说她将来要去美国的,从小独立对她有好处。何波就跟心依商量,心依,你快四岁了,长大了,应该自己睡一间房。心依哭着说爸爸我怕黑。何波说那爸爸给你开着灯。心依想了想仍是抽泣,说爸爸那你晚上要过来看我。何波说好好好,爸爸晚上过来看你。何波很不忍心地让心依睡在另一间房,他开着壁灯,晚上起来去看她,给心依掖被子。
心依继续在机关幼儿园上学。我们都不喜欢有保姆在家里晃来晃去,何波情愿自己接送心依。我与何波卿卿我我,缠绵缱绻的热恋忽然间一个急转弯,进入了日常生活。出门前的拥抱吻别变得很随意,只要何波怀里抱着心依来吻别我,我就躲闪着,心里产生厌恶与埋怨,不久这个曾经很温馨的告别仪式就自然地消失了。
何波买菜,总是先问心依想吃什么,做好饭菜,第一筷子肯定是夹往心依的饭碗,尽管何波仍是周到地给我补上一筷子,我觉得已经毫无意义。我们一起看电视节目的时间因何波要哄心依睡觉而取消,我们在屋里随时随地的亲热受到了拘束,我们外出的潇洒自由受到了牵绊,我的生活被打乱了,我的宠爱被夺走了,而这个强大竞争对手,竟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
我和何波的卧室门总是敞开着,因为何波担心晚上心依会叫他,心依的门就在对面,门开着好有个照应,心依也不会那么害怕。有天晚上十点多钟,我和何波在被子里正做到兴头上,心依赤着脚丫子,忽然出现房间里,把我吓一大跳。心依哭哭啼啼地说,爸爸,你怎么不来看我,呜呜……何波立刻从我身上下来,套上短裤,说,哎哟我的乖乖,你怎么起来了,别感冒哦!何波把心依抱回房间,半天把心依哄睡了,地钻进被窝,我已经冲了一把澡穿上了衣服,他抚摸我想继续未完成的事业,我只觉得索然无味,无论身体和情感都产生了抗拒与逆反的心理。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成天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只觉得憋闷,压抑了很久,我想跟何波谈,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谈,我们的热恋当中掉进了不明物体,这个不明物体只在我身上起了化学反应。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说何波,我们的从前到哪里去了?你不像原来一样爱我了,我整天被你忽视。何波愣一下,立即明白我的意思,说,你真傻,爱心依跟爱你那不一样的,你觉得没有心依会很好,心依的存在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话又说回来,没有心依,我们可能相爱吗?何波把我说蒙了,何波说的是事实,心依的存在也是事实,可是我为什么就这么难受这么难受啊?哪里生长出了一股恨,一缕怨,我想狠狠地砸东西,我想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我想抽烟,我还想喝醉,我想昏昏地离去。
我不知该怎么继续讲述了,此刻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很多零碎的细节蜂拥而来,请允许我安静一会儿,给你描述一下此际窗外北国的春天。
楼下幼儿园里,一群像心依那么大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玩“木头人”游戏,让一群孩子在我窗户下喧嚣,也是天意,他们欢快的笑声像巨浪一样,拍打如礁石般呆滞的我。冲天的白桦叶子还没有长出来,仍显孤寂。三株桃花早开了,满树粉白。孩子们的笑声震落了花瓣,花瓣儿像泪一样悄悄地飘洒,像我此际在春天里的忏悔与怅惘,愧疚与疼痛。
何波替我擦着眼泪,说,哦,小的哭完大的哭,哄完小的哄大的,我真难啊!何波想逗我笑,我笑不起来,只要他抱过心依,我就觉得他身上沾了什么,我身上产生的化学反应阻止我与他亲近,当然更谈不上我会去抱一下心依,亲一下心依。何波搂着我思考半天,进一步说,那把心依送到贵族学校,周末再接回家,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何波在迁就我,心里高兴,但脸上没表露出来,我不想表现得很浅薄,与心依不共戴天似的。我故作沉吟,似是而非地动了动脑袋,算是勉强同意。
从那天晚上开始,无论白天夜晚,我都会随手带上卧室的门。
何波给我翻开一沓影集,里面记录了何波与马莉恋爱、结婚、马莉怀孕、襁褓中的心依、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场景。何波似乎认为我与他一起温习他曾经幸福的家庭生活,可以促进我们的感情。我看着看着,心里倒了五味瓶似的难受,仿佛有人夺去了我的什么东西。新婚的甜蜜,初为人父的喜悦,何波都已经尝试过了,而我呢?那个漂亮的马莉是心依的模板,马莉抱着心依胜利与骄傲地看着我,我只觉忽然一股厌恶挠心,冷冷地推开相册,去了洗手间。
我的情绪苹果上花生米大小的腐烂,像一颗青涩的李子那么大了。
何波好像与马莉谈过心依上寄读的事情,夜晚马莉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与何波大吵大闹。我发现原来马莉一直生活在我们当中,并且仍然调遣、左右、使唤着何波。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心依这么小,妈妈没在身边,就已经很可怜的了,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住校?我听到何波也火了,质问道,可怜?你也知道她可怜啊?才两岁你就扔下她跑了,你配做母亲吗你?我不想过多描述何波和马莉之间的矛盾,我只是觉得忽然间这样的纠缠竟然与我有关,既无聊也可笑,我承认我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我有我的优越感,我卷到这个家庭中来,不但渐觉疲惫,而且自尊受到严重浸染。
何波对我说,马莉的绿卡快办下来了,顶多半年,马莉就会把心依接去美国。我不要你像她妈妈那样爱她,事实上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只要你像个好阿姨一样对她就行了。何波语气几乎是乞求的,我的心有一刹那的柔软,但立即又坚硬起来,我根本不愿碰心依,她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我的心头就凝聚乌黑的云彩。
我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适应马莉住过的房子,马莉睡过的床,我不知道我要花多少时间适应何心依,这个有生命的,带着马莉显著印痕的活物,她使我挣扎。
越演越烈的妒忌走向极端
不用我向你再细致地描述什么,你已经知道心依的存在给我带来的不快,不必非得我用上妒忌、吃醋等词语,你才明白我经受什么样的煎熬。何波要我给心依洗澡洗头,我不愿意,结果何波给她洗时,我又非常的难受,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正因为我搞不懂,所以我找不到排遣的方式,它们在我的体内冲撞,我自知没有道理,只有压抑着那股情绪,任凭它把我折腾得五内俱焚,万念俱灰。
我觉得我与何波还未享尽恋爱的美好,就提前进入家庭和机械的日常生活,我对此耿耿于怀。心依占据我的位置,比如沙发、何波的怀里、与何波共一张薄被看电视,甚至是何波亲手做成的鲜榨果汁,何波要是先给心依,我肯定一滴也不愿意喝。想到那个女人仍在指使属于我的男人何波,我就感到愤怒无比。心依是马莉的心依,却仍然横亘在我和何波之间,使我与何波的关系一度紧张与危险。
在他们父女俩在客厅看电视、做游戏、拼图玩耍的时候,我通常是独自躲在房间里,我不得不关上门,否则他们的嬉笑会把我深深地刺痛。我烦躁不安,憋闷压抑,我很想大声吼叫。心依的确聪明过人,她很快学会了普通话,她有时会推开门,喊我出去玩,我知道这是何波的主意。我从来不给心依脸色,我只是很浅淡地笑。有时候看她穿着漂亮的小花衣服,真的很想抱她,但我发现我有多喜欢她,就有多排斥她,她有多漂亮,我就有多厌恶。
我很不情愿地回忆那个春节。
放了寒假,何波就把心依送回了武汉。我似乎轻松起来,就像憋闷的房间忽然打开了窗户,浑身上下一种透彻的舒爽,我简单地以为恢复了原来的快乐生活,事实上也似乎是原来的样子了。这期间何波还与我谈到了结婚的问题,并且答应买一套新楼,添置全新的家具,等心依去了美国就完婚。你要相信我肯定是快乐的,我和何波确实愿意彼此厮守。大年二十八,何波带我回到武汉,与父母亲一起过年,也算是未来的儿媳妇拜见公婆。
何波的弟弟、何波的母亲带着心依来机场接我们。刚出机场,心依像上回在深圳机场一样,哭喊着从接站的人群中奔跑出来。就像只小鸟一样飞到何波的怀中,何波把行李袋扔给我,双手抱起了心依。孩子不是往我的怀里扑,明显地透露了许多隐情,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我本来自信的步子忽然尴尬起来,
心依在奶奶家更像个小公主。穿着马莉从美国寄来的衣服,骄傲地接着马莉打来的电话,她的嘴喊着一个令我陌生的名词:妈妈。我再一次陷入迷惑,马莉像个阴魂一样无处不在,我是不是可以避免或者说逃脱与马莉的联系?心依仿佛是她刻意安置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会把我和何波炸得四分五裂。
事实上在机场看到心依扑到何波怀里的一刻,我就知道这个春节我完蛋了,并且有了来武汉的悔意。先前关于结婚的甜蜜计划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种沉闷压抑,何心依的影子仍是利爪一样将我抓挠。我连看都不愿看到她,而又不得不很客气地在何波父母面前装作开心的样子。除夕夜我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的。一家人围着电视看联欢晚会,心依一直在何波的怀里,我因而拒绝与何波坐在一起,扮演一家三口的幸福场景。我很想跑回房间里痛哭,发泄,可是出于礼貌,我不得不坐在电视机前,用眼角余光看心依在何波的怀里撒娇,占据本应属于我的领域。我很孤独,我强忍着心中的烦躁,因妒忌而产生的疼痛使我快要碎裂,秒钟的针尖在我的心头上滴答跳舞,我的心立即变得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挨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仿佛是解放区吹响胜利的号角,监狱的闸门向囚犯敞开,马厩的栏杆倒塌,阴霾的天空下起了酣畅的雨。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我微笑着道了晚安,钻进了房间里,把自己扔到床上,手揪着胸前的衣服,开始了对自己的苦苦质问与深刻反省。
何心依是何波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爱上一个离异的带着孩子的男人,这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为什么不向事实妥协,却不断地愚蠢地设想假如,如果,幻想推倒事实?心依只是个四岁的孩子,那么漂亮乖巧的孩子,我曾那么喜欢她,想念她,与她相亲。我也看到了何波眼里流露的矛盾,痛苦,他问过我,从前的那个你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从前的那个我到哪里去了。跳出自我的范围好好想一想,我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不安。夜晚入睡前,我对自己说,明天我要好好带心依,可是在我见到心依时,我仍然是深深的厌恶她,甚至简单的触碰都不愿意,我真希望她在我眼前消失。
老人的眼睛是犀利的,我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们的注视,我也是敏感的,我发现几天后他们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有天晚上何波、何波弟弟和父母打拖拉机,心依忽然困了,何波的母亲叫我给心依洗脚,带她睡觉。我笑着说我不会,何波的母亲就说,那你这个阿姨怎么当的?我听了很反感,但还是笑着说,伯母,我替你摸牌吧。当时大家都沉默了一阵,很明显,关于心依的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可是我们没有继续深谈下去,因为毕竟,我还只是心依的阿姨。
回忆到庙会看灯的情节,泪先从我的眼里滚落,滑到我的嘴里,我立刻感觉到一股咸苦的滋味。那是我第一次拉下脸来严厉地呵斥心依,当着心依的面发怒。我的眼前浮现心依当时惶恐、胆怯和迷惑的眼神,还有何波无奈痛苦的脸庞。你永不能想象,现在我独自坐在电脑前,手指头敲打着这些片段,有多深的愧疚和疼痛缠绕着我,我几次把头埋在键盘上,深深地忏悔,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会在那人群熙攘的庙会上,与何波共同肩负照顾心依的重任,亲手买下那只青竹篾编织的巨大蝴蝶送给心依。
我不想描述庙会的繁华景状和人群的摩肩接踵,我根本没有心思看那些东西,我情绪极坏,我请你理解我,我还处在热恋当中,我多么希望恋人拉着我的手,揽着我的腰,并肩行走在人群中。可是我的恋人何波背着孩子,缓慢地移动脚步。开始我走在他们背后,怨怒地盯着父女俩的背影,心头无名的火把我无声地焚烧,终于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加快了脚步,把背影甩给了父女俩。
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到了广场,人流分散了,广场上有许多民间艺术家在现场编做手工艺品出卖。何波牵着心依,我躲避瘟神一样与何波保持两尺远的距离。心依被一只巨大的青篾做的绿色蝴蝶吸引住了。那只蝴蝶被民间艺人挂得高高的,展开灵动的翅膀像风筝一样飞翔。心依眼里流露渴望,她连声说爸爸爸爸,我要蝴蝶。未等何波开口,我立即很厌烦地打断,说,这么大的蝴蝶,这么挤的地方,没等拿出去就挤坏了,不要买!我鼓着一肚子气。何波就低头做心依的思想工作,心依恋恋不舍地看着蝴蝶,万分失落地点了点头,我当时心底竟涌现一种胜利的快感!
到动画舞台的时候,人又多了起来。心依嚷着看不到孙悟空猪八戒,何波又背起了心依,可晃眼间我回过头,何波却把心依驾在脖子上了!心依的身影高立于人群,洋洋得意,何波吃力地仰着脖子,不堪重负的样子显得很猥琐,我不能容忍我的恋人变成这样的形象,何波是我的男人。那不谐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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