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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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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西乌克兰人,”扎瓦里欣说,“他是卡梅涅茨——波多尔斯克地区人,他的家乡在开春时就解放了。他已经收到过那儿寄来的信,一星期以前他跟我说起过。”

  “既然解放了,那么兵役委员会就会恢复工作,”伊林说。“蒂拉斯波—一我在那儿开始打仗的城市,也早已解放。这些城市都在那边,都在南方!可是在这儿,在我们面前,还有整个白俄罗斯呢!”

  “不是整个白俄罗斯,”扎瓦里欣说。“应该说是半个白俄罗斯。一半土地在德国人脚下,另一半是苏维埃政权——游击队的天下。”

  “我看,你们这些政工人员的计算方法未免太浮夸了,”伊林说。“难道在战争中能把一半土地看作半个国家吗?德国人为进行战争所必需的一切首要因素——一城市、车站、交通要道,在几乎整个白俄罗斯,至今还被德国人的魔爪牢牢控制着!为什么要言过其实,说成半个白俄罗斯!好象我们只剩下一半事情要做了。至于游击队的功绩,谁也不想抹煞。这儿有游击队……要是到处都有这样的游击队……”伊林没把话说完,笑了一下。“两星期以前,我们这儿抓到了一个‘舌头’。在移交给侦察兵之前,我同他谈了几句,实践一下德语。他是个二级下士,年纪已经不轻了。他对这儿的游击队评价可高呢!整个冬天和春天,他都在明斯克和巴拉诺维齐一带守卫铁路线。后来他犯了错误,被派到了火线。他来到火线,摆脱了游击队以后,你可知道他有多么高兴?真安静!So gut,soruhig,so eine Stille!他说,在那边,在后方,不好——Schlecht!Sehr schlecht! Jede Nacht Sprengungen, Uberfalle, Schusse……总之,每天夜里有紧急指况!他说,在前线,却非常安静!只是他不走运,大便不是时候,也找错了地方!当然,我们这儿也不是完全平静无事的。五天前的一个夜里—一我们打过报告,也许你也看到过。—一我们观察到在我们正前方的德国人那儿,发生了一起猛烈的爆炸:在泥炭沼泽地带,一座窄轨铁路的桥梁完蛋了!是谁干的呢?是游击队,不会是别人!这又是在什么地方呢?就在贴近火线的地方。怎么能不给他们以应有的评价呢?”伊林重复了一下,借以表明他同扎瓦里欣的争论,其用意并不在于要贬低游击队的功绩。

  (德语:多么好,多么宁静,多么安逸啊!——译者。)

  (德语:不好,很不好!每夜都有爆炸、偷袭和射击……——译者。)

  “可以进来吗?”

  一个身材矮小、辛佐夫感到眼熟的大尉走进屋里,随手关上了门。

  “您说吧,”伊林停了半晌说。

  “您说过,要我弄清情况后马上向您报告,”大尉说。“卫生营外科主治医生否定了原来的结论。他断然否定了!他建议进一步调查。详细情况我明天早晨再报告。现在我要去睡觉了。”

  “他否定了?真奇怪!”伊林惊奇地摇了摇头。

  “怎么,这不好吗?”扎瓦里欣问道。

  “不,这很好.甚至叫人难以相信。”伊林着了大尉一眼。“你到哪儿去睡觉?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喝茶吧。瞧,辛佐夫来了,我们在请他吃晚饭。”

  大尉没回答什么,脱掉军大衣,摘下船形帽,往钉子上挂好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先梳了梳散乱而稀疏的头发,然后走近桌子。在他这样做的时候,辛佐夫终于想起他是谁来了。

  进来的大尉是原先的特工处驻国特派员叶甫格拉福夫上尉,辛佐夫在斯大林格勒接任营长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他,后来还经常在营里看到他,特别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

  “怎么样,为他干一杯吧?”等叶甫格拉福夫在桌子边坐下后。扎瓦里欣指了指辛佐夫问。

  叶甫格拉福夫点点头,于是扎瓦里欣就往杯子里斟伏特加:给他倒得满一些,给自己和辛佐夫倒很少一些——因为已是第二次干杯了。

  “在团长的准许下,再一次祝你健康,”扎瓦里欣说着,同辛佐夫碰了碰杯。叶甫格拉福夫点点头,也跟辛佐夫碰了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他吃了一点菜,问辛佐夫:“在作战处吗?”

  “对。”

  “有人通知我,” 叶甫格拉福夫说,“集团军作战处有一位军官上我们这儿来了,只是没说出您的名字。”

  “这么说来,你手下的人工作还做得不够?”扎瓦里欣笑了起来。

  “这跟我手下的人有什么相干?”叶甫格拉福夫说。“传令兵库图耶夫说,你们这里有客。我决不定进来好还是不进来好。后来我想,既然答应立即向团长汇报,就决定进来了。”

  “您一直在这个团里吗?”辛佐夫问。

  “他离开我们到哪儿去呢?”扎瓦里欣说。“我们同他之间的关系仍旧象你在这儿时一样。我们跟他没发生过纠葛,他也没给我们添过麻烦。过去是特派员,现在是一级特派员。一年半之内增加了一颗星——就这么一些变化。”

  “对我们来说,要给我们增加些什么的话,总要考虑三番五次,”叶甫格拉福夫说。“要是按照火线上通行的惯例给我晋级的话,我早已是中校了。如果是中校,那么根据军衔早就把我调到师部或军部去了。谁来待在你们团里呢?”

  “你发什么牢骚?你跟我们搞熟了。”

  “是搞熟了,这一点我听说过两回了。但不是从你们嘴里听到的。”

  “你怎么啦——带来了好消息,自己却闷闷不乐?”扎瓦里欣问。

  “人家差一点被平白无故地这交军事法庭,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叶甫格拉福夫用迟疑的眼光看了看一直没开口的伊林,然后又看了看辛佐夫:现在就当着辛佐夫的面把了解到的情况说出来,还是留待明天再说?

  “现在就说吧,”伊林说。“这样,明天头脑可以清醒些。”

  叶甫格拉福夫又看了辛佐夫一眼,开始叙述一桩罕见的事件。

  有一个刚从军校毕业派到团里来的中尉,在他开始服役后的第三天早晨,跑到卫生连去,说他的左手掌被子弹打穿了。他要求尽快地给他包扎,让他回去,他说要留在连队里。关于受伤的经过,他说,他在天亮之前爬上了堑壕的胸墙,向德国人那边了望,他的手突然给击中了。

  起初,一切似乎都很清楚:左手受伤,子弹穿过掌心,伤口边缘有烧伤的痕迹——一显然是用枪顶着手或者贴近手打的——这是故意枪伤自已!他说要留在连队里,这是为了要避免嫌疑;但他不知道,现行制度规定,只要有一点自伤的嫌疑就必须立即上报。

  只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一个以优良的成绩刚从军校毕业,做梦也想尽快上前线,担心会赶不上打仗的中尉怎么会干出这种卑鄙的勾当来?

  怎么会干出这种丑事来的?中尉在回答叶甫格拉福夫的问题时,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由于人家不相信他而难过得流眼泪,而且他似乎压根儿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拘押,仍旧要求回连队——他说,伤势不重,不住院也能对付过去。

  他被押送到卫生营去作鉴定。

  外科主治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检查伤口,并要中尉把他被德国人打伤的经过情况重新讲述一遍。主治医生没打断他的话,听完之后,只留下叶甫格拉福夫一个人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检查结论:他认为中尉所说的完全是实话。子弹并非象卫生连所说的那样,是他用自己的武器打的,子弹是从步枪里打出来的,而且不是顶着手打的。这颗子弹是从远处飞来的,看来是一颗弹头含磷的试射弹,因此子弹打进去的伤口有类似烧伤的痕迹,而且顶着身子开枪时一般都会留下的火药末和硝烟的痕迹也找不到。

  他说,他记得过去有过这样的一次事例,因此也可能有第二次。至于子弹恰好射中手掌——这无非是战争的恶作剧!可能由于他年轻力壮,劲儿没地方使,正在张开手臂舒展舒展身子——子弹就冷不防穿进了他的手掌。如果要找的话,也许还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这颗子弹。

  “着手进一步调查了吗?”伊林听他说完后问。

  叶甫格拉福夫耸耸肩膀说;

  “天亮以前,德国人朝这个连的地段内发射过零星的曳光弹。经调耷,这一点已核实。我认为,这个案子可以了结了。子弹恐怕未必能找到——到底不是在房间里打的枪。除非您命令全连爬过去……”

  “别开玩笑了!”伊林觉察到叶甫格拉福夫话里带刺,气呼呼地说。“既然没必要,就不必去找!但是,假如为了全团的荣誉必须这样做的话,我会亲自爬过去找的!”

  “这是可以理解的,”叶甫格拉福夫说,“可是现在,我还是为自己感到高兴,因为我原来就不相信这件事。”

  “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伊林说。“我不知为什么总感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天一整天,这种感觉老是缠住我不放。我觉得,由于他玷污了团的荣誉,我会亲手把子弹打进他的前额!”

  “这跟团有什么关系,”扎瓦里欣说。“他到团里来一共才三天。”

  “一共才三天!我倒要看看,你在政治报告中怎么解释这一点!不管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总是你的人了!虽然大家都明白,还不是你的人,但还是要算作你的人。如果你得到了补充兵员,第一天就命令他们投入战斗,结果仗打得很顺利,取得了胜利,人也活着,那就应该给他们发勋章,难道你不给他们呈请奖励吗?你会说,这些人还不是我的人,来了还没两天,给他们发勋章为时太早吗?我还没听到过有谁说这种话!也没听到你说过。”

  伊林往叶甫格拉福夫的杯子里看了看,给他倒满了茶。

  “喝吧!直到现在,只要想起那个司务长,我的手就发痒。白天想到,做梦也忘不了。要是再加上这一位,真不得了!”

  “算了吧,”扎瓦里欣说。“别难受了!往事已成过去!但是,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的情景:我跟你陪同这样的一些人——方面军军事委员、集团军军事委员、集团军政治部主任、政治副师长——一六个人一起,就在大白天,趴在地上,向战斗警戒散兵坑爬去,我们为首长的安全胆战心惊,差点儿没祷告上帝!真是永世难忘!”

  但是,伊林睑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不否认他勇敢,”他气呼呼地说到李沃夫。“但是,那时只消一颗德国人的迫击炮弹,我们这些人就全部报销了!”

  “匹夫之勇!”一直默不作声的叶甫格拉福夫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那张在辛佐夫看来原来显得神态安详的扁平的阔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竭力控制自己,但终于控制不住——话就脱口而出了。

  “你这是指谁?”扎瓦里欣笑着问。

  “应该指谁,就指谁。这种勇敢你们在这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可我在塔曼就领教过了,由于他的缘故,整个海峡都漂浮着无檐帽和船形帽……我看到他站在岸上拚命指挥!可我才不稀罕他的勇敢呢,那时我们整个分队只剩下两个活人,伏在车胎上游了出来!其中一个人身上中了两颗子弹,另一个人——三颗。我在医院里躺了半年,老是回味他的勇敢,直到来你们这儿。”

  “从来没听到你说过这件事,”扎瓦里欣说。

  “听过了——就忘掉吧。”

  “好吧。”

  叶甫格拉福夫喝完茶,没再说什么,站了起来。

  “哪儿去?”伊林问。

  “睡觉去。累了。”

  叶甫格拉福夫穿上军大衣,戴好帽子,没有告辞就走出了小屋。

  “他多大年纪了?”辛佐夫问伊林。

  以前他只知道叶甫格拉福夫年纪不轻了,但从没想过他有多大岁数。

  “四十二岁,”伊林说。

  “他是从哪儿来的?来集团军以前在哪儿?”

  “你当营长时没问过他吗?”伊林拍起头间。

  “没问过。”

  “我也没问。他自己能讲就好了。我们睡吧?伊万·阿甫杰伊奇马上会来收拾桌上的东西,我们给你把两只长凳并起来,有草垫,也有被褥……”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伊林伸手抓起听筒,贴近耳朵,说:“我是伊林……您好,一号同志,……在我这儿……我们没干什么事,想睡了……是!”

  “师长来电话,”伊林说着,把听筒递给了辛佐夫。“要找你,你听吧。”

  “我是辛佐夫。”

  “怎么,已经准备睡觉了吗?”听筒里是阿尔杰米耶夫的声音在问。

  “我们准备睡了。”

  “睡不成啦。来了命令,要你在天明之前回到集团军司令部。你到我这儿来待上半个钟点,我想见见你——然后送你继续赶路。伊林会派车子送你到我这儿来的。他有一辆缴获的‘奥普耳’。司机也有,……把听筒交给伊林……”

  “是,”伊林对着听筒说。“是……一定照办……”

  他用公事公办的冷漠语调说着,但是当他搁上听筒后,他的脸上就显出委屈的神情。

  “做得很不漂亮。”

  “为什么?”辛佐夫问。

  “团长请人作客,他却把人要走了。不能这么干。”

  “他说有命令要我回集团军司令部去。”

  “那又当别论了。要你回去干什么?”

  “没告诉我。”

  “也许要提升你,”伊林半真半假地说,接着他就打开门,向黑暗中喊道:“库图耶夫,快来!……” 

第八章
 
  师在开阔的路线上设防。汽车从团部到师部要摸黑开十来公里路,因为最近在火线附近,连营者伪装网的车前小灯也严禁使用。司机被人半夜里叫起来,心里不乐意,所以一声不吭。辛佐夫坐在司机旁边,在这辆缴获的奥普耳厂生产的狭小的“卡杰特”汽车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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