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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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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一军事史中我们可以知一知道,在第一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军队还占领着法一法国国土的时候,德国就已经求一求饶了。”
“这我也知道,”辛佐夫说:“但是,什么时候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想推测。战争使我养成了思考具体问题的习惯:当我坐在集团军作战处的时候,我看到地图上在我们前面的是莫吉廖夫——我考虑的也是莫吉廖夫。我从莫斯科回去以后,将调任团参谋长,那么我面前的前沿将是一片沼泽和树林,纵深地带有三个高地和一座村庄——我将要考虑的就是这些。”
“可是,您为一为什么……”古尔斯基刚开口就打住了。
女服务员终于向他们的桌子走了过来。在这以前,古尔斯基已经好几次焦躁地伸长了长着火红汗毛的头颈,朝通往厨房的那扇门张望。看来,现在他准会责备女服务员。然而,他一看到她的托盘上除了一盆葱头大马哈鱼以外,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就说:“啊,土一土豆!好样儿的,齐诺奇卡!现在我才看一看出来,你真一真的记得我。”
他们又各喝了一杯伏特加,吃了咸马哈鱼和黄油土豆。辛佐夫称赞马哈鱼和土豆烧得好,一方面是因为这两只菜确实鲜美可口,另一方面他是想让古尔斯基高兴,因为古尔斯基一看到土豆简直眉开眼笑起来。
“一个有头一头脑的人应一应该善于从微一微小的生活乐趣中获得最一最大的快慰,”古尔斯基说。他一面嚼着土豆,一面仿佛在揣测辛佐夫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从开始谈话以来,他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一因为在他的头脑中有价一价值的思想越多,那么,他生活中大一大的乐趣就越一越少了,只能指一指望微一微小的乐趣。让一让我们再来喝一杯,祝愿您能多一多享受一些乐趣。现一现在,我要向您提一个问题,刚才给土一土豆岔开了。为一为什么您要离开集团军作一作战处去当团参谋长呢?”
“想更接近战斗生活,”辛佐夫说。古尔斯基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不再问下去了。
“你们一开始进一进攻,我就要到你们那个团一团里去。我一我想,我会一会找到你们的。我一我们的编辑部消息非常灵通。不过,在你们还没开一开始进攻以前,我得结束我的有关俄一俄罗斯军官史的文章,否则你们在进一进攻以前会看一看不到结尾。”
“看不到结尾,我们就不发动进攻,”辛佐夫笑了笑说。“顺便告诉您,看的人都很感兴趣。还有很多吗?”
“快要结一结束了。已经从彼一彼得大帝写一写到斯一斯科别列夫①了。可惜遗憾的是,在俄日战争和俄德战争中,正一正面的例一例子不一不大多。我很想问一下,”古尔斯基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关于第一第二战场问题,你们军一军官中间是怎一怎么谈论的?”
“我们很少谈到。对水中捞月的事儿已经厌烦了,”辛佐夫说。
古尔斯基冷笑了一声。
“关于开辟第二战场的日期问题,有它自己的辩一辩证法,”他说。“一方一方面,第二战场多拖一拖延一天,我们在战一战斗中流血牺一牺牲的人也会多一些。这正合一合他们的心一心意。另一另一方面,他们开一开辟得越一越早,他们首一首先进入柏林的机会就越一越多。现一现在快要开辟了,今年春一春天,在我们推进到罗马尼亚国一国境线以后,对我个一个人来说,这个问题几乎是一是一清二楚的了。他们不会甘心让一让我们赶在他们前面,解放更一更多的欧洲土一土地。”
“但是,有时我想到的完全是另一个问题,”辛佐夫说,“他们最终会不会感到惭愧?”
“依您看,到底谁一谁应该感到惭愧?”古尔斯基问。“丘一丘吉尔应该感到惭一惭愧吗?为一为什么?”
“我不知道,”辛佐夫说。“但是,依我看,他们在内心深处终究应该感到惭愧。”
“好吧,他们中间或一或许会有什么人感到惭愧,更一更不用说在内一内心深处了。不过,他们要开辟第二战场的原因,那并不是由一由于他们感到惭一惭愧,而是由一由于他们需一需要这样做。”
①米哈依尔·季米特利耶维奇·斯科别列夫(1843一1882)——1877—1878年俄土战争时的俄军将领。—一译者
“这样想最简单,”辛佐夫说。“但我总不愿意带着这种想法生活下去。”
他指的不是第二战场,而是隐藏在古尔斯基的议论背后的某种遥远和可怕的东西,它不仅涉及到第二战场,而且还关系到整个生活。。
“可是,一般地说,我一我们不是按一按照个人的愿望,而是根一根据需一需要生活的,”古尔斯基说。“您知道,在正一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一不允许自杀。想起来好一好象很一很简单;你不一不想活,就别一别活下去。但实一实际上对你的要一要求不是这样。你不想活,但还得活一活下去。因为这是社会的需一需要。即一即使你命一命途多 ,使你愤一愤不欲生,但是你还得活一活下去。”
“真是活见鬼!”辛佐夫说。“您是怎么搞的,考虑问题老是希奇古怪,跟人家不一样。”
“并一并不是始终都是如此,但我总是尽一尽力这样做。”古尔斯基笑了笑说.“如一如果你能这样古怪地思考问题的话,你就能够摆一摆脱先一先人之见了,促一促使你去更一更深入地考虑问题。”
这时,服务员终于给他们端来了炒杂烩。古尔斯基又象刚才见到土豆时一样兴高采烈起来,因为菜是直接放在平底锅里送来的,而且刚从炉灶上端下,锅子里还在咝咝作响。
这道热气腾腾的菜使他们不知不觉很快就喝完了酒。
“怎么样,我的内容抽象的谈话使您厌一厌倦了吧?”古尔斯基问。
“是的,我这前方战士平庸的头脑不常听到这种宏论,所以听起来感到有点吃力,”辛佐夫一本正经地说。
“好一好样儿的,营长,刮一刮了我的鼻子,连笑一笑也不笑一笑。我和别人谈话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比对方聪明——这是我的弱一弱点!现在让一让我们谈谈具体的问一问题。用不着给您安排住一住宿吧?”
“谢谢,我已经安排好了,在卫戍司令部里。”
“第一第一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待一待一会儿,我将到一位女一女士那儿去作客。我估一估计,那儿还会有其他的人。我可一可以带一带您一起去,您到一到底去不去,这由您自己决定。”
“我没兴致,”辛佐夫说。“我担心我的妻子会出事。我往塔什干发了一封加急电报给她,现在在等回电。”
“我一我认为,您在莫一莫斯科愉快地度一度过这一个夜晚,也不至于会给您在塔一塔什干的妻子带一带来任何灾一灾难。何一何况距一距离这么远。不过,您一您当然看得更清楚,”古尔斯基举起双手说。“您别一别生气。有时我开玩笑开得过一过了头。就一就算我失一失言吧!”
他从女服务员手里取过帐单,开始付钱。
“我看我还是参加一份吧?”辛佐夫问。
“下一次由您请客。在您的团里。”
古尔斯基付了帐,他们站了起来。
他们在几张餐桌之间穿过,向门口走去。远处的一张餐桌旁坐着几个女人和男人,有军人也有普通人,其中有一个人站起身来,向古尔斯基招招手:“鲍里亚,到这儿来。”
古尔斯基挥挥手,表示他会回到他们那儿去的,随即同辛佐夫一起走到饭店的前厅,站在那儿等辛佐夫到衣帽间去取制帽。
“好吧,”辛佐夫戴上制帽。“谢谢您的款待和内容抽象的谈话。”
“希望您不一不念旧一旧恶,”古尔斯基说。“虽一虽然我在您面前竭力炫一炫耀自己,但我基本上是一个好一好人。祝一祝您,营长,得到最一最大的幸一幸福。上一上帝保佑,愿您一您的妻子一切顺一顺利。当一当然,事实上,对您来说,这一这还不够!”
他紧紧地握了握辛佐夫的手。辛佐夫走出大门后,感觉到古尔斯基仍旧站在那里目送着他,并不急于去见在餐厅里等着他的莫斯科熟人。
第十章
辛佐夫同古尔斯基告别后,又走进了电报局。“留局待领”窗口里已经换了一位姑娘,但答复仍旧一样:没有回电。他只能到卫戍司令部的招待所去过夜了。
离开电报局以后,他为了问心无愧,又打电话给娜佳。铃声刚响,他就听到:“喂!”
“请娜杰日达·阿历克赛耶芙娜听电话!”
“你是万尼亚吗?”一个女人的声音急促地问。
“是我。”
“我刚回家,看过信了。巴威尔说,你会来。你马上就来。你在哪儿?”
“不远。”
“你来,好吗?”娜佳焦急地重复说,好象怕他托故不来似的。
“我马上就来。”
“你知道地址吗?噢,是你带信来的!快来吧。”
他走上四楼,看到门半开着。但是,他还是按了下电铃。
“进来,进来,”从寓所深处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我在厨房里,马上……”
娜佳肩膀上搭着一条厨房里用的毛巾,出来迎接他。她跟起脚尖,象对待亲人一样吻了吻他,然后拉着他的手从半明半暗的外间走进亮着灯的餐室,仔细打量着他。
①“巴威尔”是阿尔杰米耶夫的名字。——译者
“瞧你变成什么样了!少校……”
她用眼睛数了数他负伤的标志。
“你负了多少次伤啊?!”
她的目光又在皮手套上掠过,问道:“痛吗?”
“平时不痛。”
娜佳站在那儿,继续注视着辛佐夫,她仿佛站在远处,把现在的他同最后一次在学校毕业晚会上看到的他,作一番比较。
他也站着端详她。塔尼雅提到她的时候曾经说过,她是个美人。或许,她真是个美人。当时,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娜佳其人以及她的引人注目的美貌都使他感到厌恶。而现在,她的眼睛里不知何故闪现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也许,她不知道眼前该怎样接待他,虽然是她自己催他快来的。
他想对她说,他坐一会儿就走,可是她又拉着他的手,走到桌子跟前。
“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我已经动手为你准备晚饭,但还没做好。你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从电报局。”
“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晨。”
“那么,我现在先去准备晚饭,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谈谈。然后你洗个澡,躺下睡觉。我给你把被子铺在这儿沙发上。夜里我写一封信,明天早晨让你吃了早饭动身。就这样说定了?巴威尔信里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叫我把老房子的钥匙交给你。但是,我看,傻瓜才这样做。一个人在空房子里过夜……虽说一个月以前,我在那儿打扫过,还擦过地板,但事情反正一样。你在那儿也没事可做。我说得对吗?”
“说得对。”
“那么,说定了?”
“不。”他解释说,他已经在卫戍司令部的招待所里安顿好了。明天早晨司机将到那儿去找他。
看来,他不在这儿留宿,使娜佳心里感到很难过。也许她不想让辛佐夫以后告诉巴威尔,她象对待亲人似地接待了他。但是,她并没争辩,只建议说:“至少你得洗个澡。离宵禁时间还早。”
他想了想,点点头:“谢谢。”
说真的,他为什么急于要离开这儿到卫戍司令部去呢?那儿还有什么没看到过呢?遗憾的是,他把一包干净衣服连同肥皂和擦子都留在吉普车里了。他原来打算,只要天气暖和,就在回去的路上找一条小河洗个澡。
“你去洗澡,我准备晚饭,”娜佳说。
“你听我说,”辛佐夫在用“你”称呼她时,感到有点别扭。“是不是让我们换一个做法?先坐下来谈谈,然后我去洗澡,最后再一起吃饭。说实话,我刚吃过饭。”
“随你的便吧。”娜佳说。“对我来说,这样更好!我就来问问你情况。”
她换了个位置,面对着辛佐夫坐下,双手搁在桌子上。辛佐夫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打扮。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料连衫裙,长长的袖子一直到手腕,扣着纽扣的衣领里面还露出一条狭的白色领子。
“象修女一样,”这时,他不知为什么对她怜悯起来。
她开始问辛佐夫前天夜里他在前线看到巴威尔时的情况。
她追问一切详情细节,最后把辛佐夫问得笑了起来。
“他那儿有些什么东西,怎么个摆法,我实在记不清楚了,况且我是夜里到他那儿去的,当时又在考虑其他的问题。就是那么间小屋子嘛!”
“那么,你看,他那儿有什么人吗?”
“你指的是什么人?”辛佐夫用嘲弄的口吻问。
“你别拿我当傻瓜。”
“那我怎么跟你说呢?难道你提这样的问题是希望我回答说‘有’吗?”
“不,不希望。真的。那么到底怎样呢?缺少这个大概不好受吧?”
“大概不好受。”他想到自己有时虽然也感到不好受,但往往无暇顾此。这不光是说说而已,事实上,除了打仗以外,再也没有精力考虑其他的事了。
“也许,我应该谅解他,但我仍然会气得发疯!”娜佳说。看来,她说的是真话:她一想到这点,脸色就变得恶狠狠的。
“需要你谅解什么呢?依我看,目前没有什么需要你谅解的。”
“难道我愿意往这方面去想吗?”她突然激动地说。“我不愿意想,但总要想。我就是这么个坏脾气!”她沉默片刻,换了一种语气,心平气和地问:“在这次见面之前,你是在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跟你差不多时候,在去年十一月。”
“但至少通过电话吧v”
“在这段时间里同他通过两次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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