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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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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差不多时候,在去年十一月。”
“但至少通过电话吧v”
“在这段时间里同他通过两次电话,那是我在作战处值班的时候。”
“只有两次?”她的话里流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她原先以为,他和巴威尔是经常通电话的。
“你对于师长的实际工作情况,而且一般地说,对于我们这些有罪的人的实际工作情况,大概很不了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不了解,但这不是我的过错,”她用挑衅的口气说。“我要了解,但他不愿意!……这事你知道吗?他跟你说过没有?”
尽管辛佐夫点了点头,表示这一切他都已知道,但她仍然向他诉说巴威尔是多么固执和愚蠢,不懂得她在前线只会给他带来幸福,而其他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她的语气来看,她虽然让了步,但没心悦诚服。
“难道一个感到幸福的人,打起仗来会差一点吗?”她突然问。“这方面你体会更深!”
这个问题是直截了当地提出来的,但怎么回答呢?回答她说:你不能同巴威尔一起待在前线!而塔尼雅同我却可以在一起。你在那儿不会生活,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而塔尼雅却会。这话怎么能当面跟她说呢?怎么能这样冒失地对别人的生活加以指摘,而且还引用自己的生活作为范例……
“干吗不说话?”娜佳问。“想找一个既不得罪我,也不使巴威尔为难的两全之计吗?”
“一点不错。我是在这么想。”
“那么,你想出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想出来。既然你和他一起生活,那你们就自己去考虑吧。”
“你好大胆!”娜佳眼睛直盯着他,好象他对她说了什么令人惊奇的话。“别人是不敢这样跟我说话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害怕。请你原谅。”
“不,恰恰相反,我倒喜欢别人不怕我。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我一提出要求,男人们就在我面前低头哈腰,大献殷勤。你可要小心,今后再这么大胆,别让我爱上了你啊!”
她睑上掠过了一丝笑意,表示她的话不过是一句不可能实现的戏言,因为她自己认为目前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接着,她又问起巴威尔的情况:
“你给我讲讲你前次看到他的情况吧。”
辛佐夫耸耸肩膀说:“这是多久的事啦,快半年了,而且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我没见到他的时间更长了。就连匆匆见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不管你们是匆匆见了一面还是怎么样,反正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辛佐夫给她讲了当时的经过。他奉命去找师长,递交调防的命令。要求把命令交给师长本人。可是,阿尔杰米耶夫不在师部:他一清早就到他的一个团里去参加演习了。
“什么演习?”娜佳问。
“还会有什么演习呢?那时,他们得到了补充,正在训练这些新兵在火网掩护下进攻。”
“什么叫做火网掩护下进攻?”娜佳又问。
“在火网掩护下进攻,这就是说:在几个炮兵连开炮轰击后,步兵随即发动进攻,他们与炮弹爆炸地带始终保持两百公尺到二百五十公尺的距离,不断前进。”
“演习时打的是空炮吗?”
“为什么打空炮?就用作战时用的普通炮弹。”
“假如万一出了什么事……假如炮弹没到达目的地呢?”
“那就会打死人。不过不会达不到目的地。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
“好吧,”娜佳皱了皱眉头:“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我是在田野里见到他的。他同士兵们一道在散兵线里跑着。我跟在他们后面追,追上后把公文交给了他。这个时候刚好发出了停止进攻的信号。”
“他的样子怎么样?”
辛佐夫笑了起来:“主要是脏。刚下过雪,融化了,他们就在泥泞中进攻。你问他样子怎么样吗?他穿着联合服,全身溅满了泥浆。我走到他跟前,向他作了报告,他转过身来,用手帕擦了擦睑。然后,他从水壶里倒了点水洗洗手,才收下公文。在演习时,他大概在什么地方绊了一交,手撑在地上了。”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接过公文,签了字,说:‘您可以走了。”
“就这些吗?”
“他在签字时,问起塔尼雅身体可好。”
“他没提到我,没对你说他到莫斯科来找过我吗“
“大概他没来得及说。这次来以前我才听到他提起这件事。那时的情况就是这样:递交了公文——就得继续赶路,到下一个师去。”
“就这么一些?”
“对。”
“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厌烦了吧?’
“有一点儿。”
“我们女人在这一方面比你们男人傻。你们只要知道我们还活着,身体健康,就够了。可是,我们对我们所爱的人,光知道这一点还不够。我们什么都想知道:他的气色怎样?饮食起居怎样?脸上的神情怎样?什么时候想到我们?所以我们总要这么傻里傻气地向你们问这问那。你以为你的塔尼雅不一样吗?也一模一样!我从巴威尔的信里得知你们现在有了女儿。我真为你们高兴!那年冬天我见过塔尼雅,我非常喜欢她。真是个少有的好人!”
她走到墙边大餐具柜跟前,拉开抽屉,向辛佐夫招招手:“你来看。你也许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辛佐夫走了过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叫他去。但当他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不知说什么才好。况且,他实际上也插不进话。她一秒钟也没停,紧接着说:“这些东西现在都是你女儿的了!四0年我嫁给柯赛廖夫后怀了孕。那时他的同事刚好出国去,他托他们带来了一些婴儿的衣服。从那以后,一直放着。我在第七个月……”
她猛地挥了一下手,用手势表示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多说了……医生说:由于以前接连做过几次流产……可能是这样,不过我不相信这是应得的惩罚……”
她苦笑了一下:“说真的,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我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可怜你们男人,我喜欢在幸福中自我陶醉,也不使你们有所挂虑。可是到头来,上帝却为此惩罚了今依我看,这是不公平的一把地址给我,我明天就把这些东西寄去。”
“谢谢。暂时不需要。但愿不要发生什么不幸!”辛佐夫眼睛没看她,忧郁地说。
她正好在关抽屉,听到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一不小心,把手指也夹痛了。
“什么不幸?”她问,同时把夹痛的手指舍在嘴里,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由于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露出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神情。
“已经一个多月毫无音信了,”辛佐夫说。“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很担心。”
他本来不愿意提起塔尼雅和小孩的事,也不愿意谈到自己的忧虑。但是现在不得不谈了。这一抽屉搁置了四年多的婴儿衣服,本身就是不幸的象征,所以他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事。
“为什么巴威尔信里没告诉我?”娜佳仍旧把手指含在嘴里。
“他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自己还一无所知,他怎么会知道呢?”
“你们全都是铁石心肠!”娜佳最后把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你等一等,我到水龙头上去冲一下!你别以为我是装模作样,你看……”
他伸出了手,辛佐夫看到,她的手指确实被夹痛了:指甲下有一条青紫色的痕迹。
“我马上就来。”
她走出了房间。辛佐夫听到水从开足的龙头里冲出来的声音,心里想,女人一般都比较能忍受疼痛,她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在这方面比我们强。”
娜佳挥着手,回到了房间里。
“我这是活该。太迟钝了。所以上帝惩罚了我。你们男人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你一到这里,我就该看出你坐立不安了。”
辛佐夫告诉她。他已往塔什干发了加急电报。娜佳点了点头。
“也许明天早晨真的会来回电。要是你动身前收不到片言只字,那我代你去取,当天就把消息送到前线,通知你。”
“你怎么通知呢?”
“我会想办法通知的,这你不用管。”
她说得很有把握,好象她完全清楚该怎么办。莫非是通过军用线路?她反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虽然他不愿意乞助于她,但他相信她能办到。她的话里包含着某种东西,促使他这么想。
“你是不是改变主意,留在这里过夜?”娜佳问。
他摇了摇头。
“那么你去洗澡,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你喜欢盆浴还是淋浴?”
“最好是淋浴。浴盆里越洗越脏。”
“我去点上煤气。”娜佳出去了好大一会儿功夫。他听到她关门、放水的声响,接着又听到她走进住所深处的房间,把什么东西打开后又关上了。这套住所很大。后来,她回来了,说:
“我给你在那儿放了一套衬衣。完全是干净的,是我自己给巴威尔洗的,我要证明我是一个好妻子,应该把我带到前线去。但是,他不叫我去。能穿的话,你就穿上。瞧你长得多么高大啊。”她朝他打量了一下,眼睛里闪现出女性常有的那种神情,虽然目前这跟他毫无关系。
后来,当他走到门口时,她迟疑不决地问:“是不是需要帮你一下?”
他转过身来,开始没理解她的意思,但看到了她的目光,才明白了。她指的是他的手。
“谢谢。”他笑了起来。“我对它已经习惯了。它什么事都能做。只是不会弹钢琴。”
他不慌不忙地洗完澡,穿上了巴威尔的衬衣——衬衣刚好合身,只稍微嫌短些。他装好假手,穿上军便服,梳了梳头发。只要束上腰带就行了。他把腰带连同武装带和手枪皮套都挂在外间的衣架上了:他不愿把这些东西带进浴室。必须到外间去拿,但是,现在不便走出去,因为几分钟以前从那儿传来了吵闹声,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知哪一个走进了住所,在外间吵吵嚷嚷,娜佳起初回答得很轻,现在越来越响了。
“别打扰我,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不要不按铃就进来。真是蛮不讲理!”
“到你这儿来就应该这样,”一个男人的宏亮的声音回答。
“马上就走,听到吗?”娜佳克制着自己,但她的声音仍旧听得清楚。“你是从什么地方闯到我这儿来的?”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男人的声音说。“我们比预定的日期回来得早。我直接到你这儿来了。而你……”
“走。”
“为什么?”
“以后再谈。 走。”
“你先回答:谁在你这儿?”男人的语气变得坚决起来。“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我可不是瞎子!”
听到这里,辛佐夫想到了自己的制帽和武装带。他感到进退两难:不知是留在浴室里被迫从门后听着这一切好呢,还是索性走到外间去。
“走!我不愿意跟你说!”
“永选呢还是现在?”
“现在。也是永远!你到底走不走!”
辛佐夫拉去门钩,走了出去。外间亮着灯。最外面的那扇门敞开着,娜佳反抄着手,倚在门边的墙上,满睑怒容。
在外间的另一端,通向餐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身穿便服,外面套一件纽扣一直扣到颈部的雨衣,头发被太阳晒得颜色显得有些异样。他严然以主人的姿态,用手撑着门框,摆出一副挑衅的架势。
辛佐夫感到此人有些面熟,但事态发展得如此迅速,以至他来不及追忆到底在哪儿见到过这个人。
“瞧,耶稣显灵了!”年轻人看到辛佐夫,用带着醉意的声音说。“现在,至少全明白了。”
“不管明白不明白,走!走出去!听到没有!”娜佳叫了起来,她的脸抽动了一下。
看来,她不希望辛佐夫走出来。但现在已经晚了。
“需要我帮助吗?”辛佐夫转过身来问娜佳。他意识到自己处境很尴尬,无论怎样做都不见得高明。
“他是谁,是你的打手吗?”年轻人在辛佐夫背后问。
娜佳没立即回答。起先,她用哀求的目光朝辛佐夫背后的那个人看了看,似乎还指望他会听她的话。
“随便你怎么办吧,万尼亚,只要能叫他走。求他已经求够了!”
辛佐夫转了个身,向面熟的年轻人走去;那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门口,露出惊异的神色望着娜佳,好象他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您最好听从劝告,马上就走!”
象任何一个正常的人一样,辛佐夫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只有一点他是清楚的:无论如何现在必须叫这个年轻人离开这里。
“您最好别走到我跟前来,”年轻人逼视着向他走来的辛佐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辛佐夫睑上猛击一掌。
辛佐夫知道那个年轻人要打自己,但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等到抓住他的手时已经挨了打。于是辛佐夫便使出浑身气力,把他从门边一把拉过来,然后把他的手臂反扭到背后,扭得他的手骨咯吱作声。
年轻人试图挣脱被扭住的手臂,挥动左手,甚至碰到了辛佐夫的假手,但辛佐夫用右手把他背后的手臂扭得更高。于是那人呻吟起来,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利。
“松手!”
“把你带到门外,我就松手,”辛佐夫说。“老实点走,要不然叫你再尝尝我的厉害!”
他觉察到,当这个年轻人叫痛时,娜佳差一点向他扑过去,但她克制住了,重又靠在墙上,只是含糊地低声说:“别把他的手臂扭伤了。”
“我不会把他扭伤的,只要他老老实实地走。”
年轻人不再对辛佐夫和娜佳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跨过门坎,在楼梯口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辛佐夫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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