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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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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里老头儿却来了,这也真使人扫兴。虽然他和安尼雅都未动声色,一直陪着他谈家常,还准备了水让他洗澡,等着他洗好澡,然后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总之,出于对他的尊敬,一切该做的都做了。

  可是他俩当然为自己感到惋惜。最后几小时就这样完了。加上今天一清早就什么宰猪呀,买布呀,唠叨个不停。

  将军一声不吭。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感到,他对此也感到不高兴。有一瞬间他甚至为将军竟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遗憾。

  早饭比预定的时间结束得早。

  将军站起身来对孙女儿说:“我们到院子里看汽车去。”

  “我已经看见过了,”孙女儿说。

  但是将军解释说:“我另外还有一辆大的,你没见过。”

  说完后,他便扶起父亲,拉他一块走:“我们一起去,让他们在分别前谈几句。”

  “我们也跟你们一起去,”安尼雅不好意思地说,但将军阻止了她。

  “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在那儿聊聊。你们慢慢儿谈吧,不用着急。我们可以在十点一刻走。天不下雨,时间可以在路上补回来。”

  于是,他把父亲和孙女儿一起带到街上,把这最后十五分钟时间留给了叶弗斯吉格提耶夫和安尼雅。他俩原先对此已不抱希望了。大概是他事先就这样考虑好的。

  “是呀,不管怎样,至少在这一点上,表现了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叶弗斯吉格涅耶夫想到谢尔皮林,同时又想起了安尼雅的一双哭肿的眼睛和她离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或许还会把你留在身边……”

  刚想到这里,前面到了铁路过道口,他在拦木前刹住车,回过头看看谢尔皮林。

  谢尔皮林已经不在睡觉了,他在刚才刹车的时候被惊醒了,现在正望着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当他们的视线接触之后,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又想起自己不止一次对安尼雅说过的话:“他不会把我留在身边的。”

  在这一点上,既不能说他心肠好,也不能说他心肠狠,他怎么决定就怎么做。所以,看来应当主动要求到团部或营部去,而且你越是早一些提出要求,他越会器重你……

  “怎么样,亲戚,”谢尔皮林微笑着问,“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自己的事,想怎么打报告,司令同志。”

  “假如是想打报告的事,那你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我着想了。处理这种事情,在报告上签一个‘同意’终究要比自己下命令容易得多。谢谢你。我睡着的时候走了多少路?”

  “到柳季诺沃去的岔道口已经过了。马上向右拐,就是通向斯帕斯一迭缅斯克的岔道口。到罗斯拉夫耳还有九十五公里。这里是叶尔希车站。”

  一个穿着铁路员工的黑色大衣的老太婆移开了拦木。

  “暂时和预定的计划差不多,”谢尔皮林说。“天阴沉沉的,要是有太阳的话,四周景色会显得更有生气。”

  他又望了望天空。过了过道口之后,他立即转过头去,不和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说话了。

  现在,在这条去前线的路上,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一种生活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而另一种还未结束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他早先过的那种生活,不久之前被他在莫斯科所经历的一切打断了,但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他的前面:这是从现在起一直到战争结束为止他将要过的唯一的一种生活。

  华沙公路勾起了他许多亲切的回忆。今天,在驶抵尤赫诺夫前后的一段路上,处处都使他回忆起四一年冬天和四二年所发生的事情。

  驶过波多尔斯克——这是为他的师缝制伪装服的地方——

  驶过克烈斯特——在德国人进攻莫斯科的最后几天里,他在这儿接管了一个师……

  驶过沃斯克列先斯克车站——这是他在发动攻势后的第三天攻克的地方,至今仍然是一片废墟……

  驶过尤赫诺夫——他也参加了攻克该城的战斗。过了尤赫诺夫,向左拐弯就是通往区中心城市格拉奇的公路。他的师曾经按照他的计划,深入敌后进行迁回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占领了格拉奇。但是,他占领得迟了一些,又没有执行原来的命令,因此被撤去师长的职务,虽然撤他职的人也明知他是对的。

  要是在现在,他就不会被撤职了。相反,也许还会因他的巧妙的战术而通令嘉奖呢。可是,当时他却被撤了职。

  在通向格拉奇的岔道口,他甚至想停下来看看,但是他并没这样做。从四二年冬天至今,又过去许多时间了……

  谢尔皮林听到司机在后座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咳了一声。他没有回过头去就问:“古特科夫,睡足了吗?”

  他命令叶弗斯吉格涅耶夫代替司机开车,为的是好让司机休息一下,准备开最后一段最难走的路程。

  “睡足了,司令同志。”古特科夫说,他竭力忍住,不让自己打呵欠。“让我换上尉吗?”

  “暂时不必。过了罗斯拉夫耳再换。歇着吧。要是想抽烟,就来这会儿有空的时候抽。”

  “是,将军同志!”古特科夫高兴地回答。

  他很了解,当你在替谢尔皮林开车的时候,不管连续开上几个小时,不用说抽烟,就连开口说话都不行。司机在开车时,将军除了发出往哪儿开,向哪儿拐弯的想示外,不跟他讲一句话。

  “我还没有机会问您呢,”谢尔皮林说,“在莫斯科过得怎样啊?和亲人见面了吗?”

  古特科夫的一个姐姐住在莫斯科近郊的米手希。

  “见了四次面,司令同志。还住过两夜。谈了谈战时的情况。”

  “他们生活过得怎样?”

  “在现在这种时候,算是过得不错了,司令同志。姐姐和姐夫都在工作,姐夫在米季希工厂,姐姐在车站,有两张职工配给证。姐夫在工厂吃午饭。他说,去年冬天,厂里伙食不坏,现在稍微差了些.他们靠副业得到的东西,没到夏天就吃完了。

  ”

  “怎么是两口子?没有孩子吗?”

  “怎么没有?有的。不过他们已不靠父母生活,他们都在服役,享受一级供应标准。”

  “他们在哪儿?”

  “女儿是铁道兵,当调度员,儿子在高射炮部队。”

  “在高射炮部队,真幸运,干这一行活下来的希望大得多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说。但他马上住了口,因为他想到谢尔皮林不允许开车时分散注意力。

  “那么你姐姐和姐夫凭配给证能买到些什么呢?够吃吗?”

  “怎么说呢,司令同志。两张职工配给证能买两份面包,一共一千二百克。面包是够了。可是别的东西就不能说了。要是配给证上写明的东西都能如数买到的话,那就好了……可是实际上常用别的东西代替:有时用蛋粉代替肉,有时用土豆代替麦米,或者用糖果代替食糖。一块方精捣碎后,早晚吃两顿茶也够了。可是,如果给你糖果,一颗糖你能分几次吃吗?还有,什么时候去买,怎么买?姐夫在厂里生产,姐姐在车站工作,姐夫的配给证规定在一个食品店里买东西,姐姐的配给证又规定在另一个食品店里买。这儿要排队,那儿也得排队……还有,你接到通知以后,如果不马上去买,那就危险了——即使你凭通知去买,有时也会没有货色!这样,凭证也就没用了……”

  古特科夫说到这里蓦地打住了,他大概觉得自己扯得太远了,而且尽说些丧气话,所以用振奋的语气补充说:“不过大家还过得去,谁也不叫苦。而且大家都认为,现在离战争结束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过是过得去的,”谢尔皮林想,“而且很少叫苦。对这种人真该脱帽致敬。你处在将军的地位,在前线即使常常整天吃不上饭,那也只是因为忙得没有时间想到吃饭。你根本不必考虑用什么东西去塞饱肚子。这当然也是正常的事情,因为你肩负着重任,无暇去为这种事操心。但是,当你一想起人们在后方过着那样的生活时,心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忽然,古特科夫在他背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想到什么笑话了吗?”

  “正是这样,司令同志。我想到姐夫跟我讲起寄包裹的事了。他有一个姐姐住在坦波夫,姐夫已经死了,她靠职工配给证过活。他给姐姐晒了些黑面包干,积了两个月了,可是怎么寄给她呢?寄包裹得有寄物券。可是寄物券只有军人才有,而且一般是不肯随便送人的。于是,他们夫妻俩先把黑面包干晒好,然后再花一个月时间搜集酒瓶。每十只空酒瓶可到店里去换半公升伏特加。他们积满十只瓶,换了半公升酒,就用这酒向一个铁路卫兵换了一张寄物券,这才把黑面包干寄走了。看,这是多么麻烦的事,真叫人哭笑不得!”

  听完古特科夫讲到寄黑面包干的事,谢尔皮林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的母亲,感觉到她好象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大后方,和他爷俩不住在一起……假如她还活着,现在该有七十一岁了。记得他在童年时,母亲有时给他爷儿俩做一只叫“巴乌尔一塔拉克”的鞑靼菜—一填塞着切细的羊肝、葱末和鸡蛋的熏香肠。她做好后,不知为什么自己不吃,而是喜欢坐在一边看着他爷儿俩吃……

  “罗斯拉夫耳到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报告。

  在谢尔皮林的记忆中,罗斯拉夫耳是一个可爱的绿色小城。战争爆发后的第九天,他们的军用列车就停在这里的车站上,那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从这儿到莫吉廖夫已经很近了……

  车子顺着一条破损不堪的鹅卵石马路驶上一个山岗。罗斯拉夫耳的一条大街已经认不出来了。原来矗立在路边的两座旧教堂已被炸毁——一座中了炮弹,墙上都是窟窿;另一座被炸弹命中墙基,钟楼倒塌了,只剩下一堆瓦砾。

  街道两旁的木头房子全都烧毁了。石头房子没有完全倒塌,还留下一些断垣残壁,其中有些不住人,有些住着人,墙上的窟窿用从废墟上拣来的碎砖草草地堵塞起来。

  只有树木幸存了下来,但也比从前少,因为有的已被锯下来劈成木柴烧掉了。

  谢尔皮林本想在罗斯拉夫耳停下来活动一下身子,但后来改变了主意。还是出了城再休息吧,那儿的景象总会使人愉快些。

  刚开出罗斯拉夫耳,他们就看到前面有一列拖着一二二毫米大炮的”斯蒂倍克”汽车队。到前面的铁路过道口有七公里路,他们开足马力想超过这个车队,但还是没能超到它的前面去。

  ‘斯蒂倍克”汽车是新的,大炮也是新的。看样子,这是一个突破炮兵师在开赴前线,这个师或者是新编的,或者是领到了新的物质装备。

  这些汽车和大炮在罗斯拉夫耳的火车站上卸下来之后,便自行开往前线。

  谢尔皮林看了一下手表。炮队行驶的时刻是预先计划好的,为的是不让德国人的飞机侦察到。看来,炮队是昨天夜里卸车的,第二天白天分散待命,到傍晚才往前开,以便在天黑时进入靠近前线的地带,然后乘黑夜开进驻地,到天亮时就全部隐没在树林里,连一点踪影也看不见了!

  前面到了过道口。此时,正有一长列满载着伪装好的“T-34”型坦克的货车徐徐通过,也向克里切夫前线驶去。谢尔皮林的吉普车在带领炮队前进的一辆吉普车旁边停了下来。从那辆吉普车里走下来的三个炮兵军官——两个中校和一个少校,站在拦木旁边。

  他们看到来的是一位将军.老远就举手敬礼,但没有走过来。

  他也没叫他们过来。尽管他很想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到哪儿去,归谁指挥,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们没有义务向他回答这些问题,甚至根本就不能回答。而且实际上也没啥可问的。既然他们是在罗斯拉夫耳下了火车,现在正开赴克里切夫,那就是说他们将归他所属的那个方面军指挥。至于他们究竟要开到哪一个地点,对一个过路的将军来说,即使他是集团军司令,也不应当去问。最近以来,在我们的部队里都能很好地遵守这个制度。

  他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了车,舒展一下身子,不过他没朝炮兵军官站的地方,而是向另一头走去。由于长途乘车,头有点儿疼,但他自己感到比预计的要好些,所以心里很高兴:治疗确实有效果,没浪费时间。

  他很想知道,在克里切夫那边的岔道口迎接他的将是谁,又会告诉他哪些消息。他心里希望是扎哈罗夫。常常有这样的情况:集团军司令和军事委员在战场上共同生活的日子再长,也总是合不来。这种情况是经常能听到的。但他和扎哈罗夫用不到相互适应,就自然而然地相处得很好。

  谢尔皮林回到吉普车旁边的时候,古特科夫和叶弗斯古格涅耶夫已经互换了位置,古特科夫坐在驾驶盘后面,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坐在后座。

  这时候,在拦木那边,最后几节载着坦克的车皮紧压着路基上的枕木,隆隆响着,顺着铁轨驶了过去。

  过了过道口,大约只开了三公里快车,又只能象乌龟一样爬行了,为了要赶过另一个“斯蒂倍克”牵引的炮兵团,就得时常靠边行驶。这个团的物质装备已经多次受过战火的洗礼。汽车的车身、大炮的炮架和护板都弹痕累累,凹陷不平。

  越过这个团以后,又畅行无阻地行驶了大约十五公里,只是在迎面有车辆驶来的时候才减慢车速。但是到了傍晚又碰上了由履带式汽车牵引的二O夫妇三毫米重榴弹炮队。这些炮差不多把整个路面都占据了。古特科夫费了好大的劲才在黑暗中一辆接一辆地越过这个炮队。

  “一切都井井有条,”谢尔皮林又在想。“让榴弹炮队先走,中间保持一定的间隔,使道路不致堵塞。”

  他在超越炮队时的那股高兴劲儿,比他在路上因受阻而引起的烦闷,要强烈得多。因为他看到:有一支这么强的兵力正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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