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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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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次战役开始之前,谢尔皮林过去指挥的——一师,一直在突破地带担任防御。现在这个师已经撤到后方,编入第三梯队,而在这个师原来的阵地上调入了四个步兵师。

  第一梯队中要参加进攻的各团的先头营已经进人前沿的掩体,那里本来由——一师各部布成了一条比较稀疏的散兵线。这次部队的换防,是在两个晚上完成的,事前采取了一切措施,使这次换防不出声响,不让德国人觉察。昨天和今天到达的部队,一点也没有暴露自己,目前正在密切地注视着德国人的动静。

  各师师长及各团团长,还有大部分营长早就不止一次地到这里来侦察过地形。但是所有的连长和排长、中士和士兵到这里前沿来还是第一次;而正是他们,明天将要首批奋起进攻,所以他们对面临的一切情况也应该熟悉,应该适应。

  就在那两个晚上,继第一梯队各师之后,第二梯队的各师也跟着推进了。

  为了使这一切都能够准确地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既要行动迅速,又要不出声响,司令部和后勤部的工作都达到极其紧张的程度。

  谢尔皮林昨天花了一整天、今天又花了一个早晨的时间巡视了各个部队。在回来的路上,他感到在他的集团军所属地段内,这部战争机器已经调节好了,油加足了,润滑油也涂上了,现在只要把它开动起来就行了。

  虽然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他不得不因为自己部下的大小过失而训斥了他们好几次——不这样做是不行的,——但回来的路上,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本来嘛,要是正视现实的话,你就会感到:没有成千上万人在进行忘我劳动,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作出贡献,你孤零零一个人是微不足道的,是无能为力的。虽然你当上了集团军司令,由于担任这个职务而养成了一种习惯;在办事时无论是口头上还是书面上都必须用“我命令”、“我决定”这样的字眼,虽然这些东西似乎会妨碍你有这种清醒的认识,然而只要你正视现实,那你就会有这种认识。

  谢尔皮林回来时绕道到司令部原先的所在地去待了半小时,那里现在是后勤部的驻地。

  他同后勤副司令谈完话后,根据近日来在前沿看到的情况作了几点指示,又看了今天——六月二十二日早晨最新的物资综合报告。

  除了个别地方外,报告是符合计划要求的。师属炮兵和重炮兵的炮弹准备情况特别好,这使谢尔皮林感到高兴。每门火炮备有三个半到九个弹药基数!汽油的补给量达四个半基数,这又保证了在进攻过程中能把弹药及时运送到目的地。喂马的燕麦和大麦能维持十七昼夜。就是说,即使用马力牵引也可以往前推进。马目前还能起很大的作用,在白俄罗斯的这一大片沼泽地带上,没有马,行动将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在雨季。

  谢尔皮林对后勤副司令称赞了几句。后勤副司令听到这种意料不到的称赞,简直受宠若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因为通常在这种时候,人家总是催这催那,真够他受的!后来谢尔皮林又乘车到自己指挥过的——一师师部去。撤离前沿之后,就驻扎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师长阿尔杰米耶夫和师参谋长屠玛年都在那里。为了把自己的部队撤离前沿,他们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现在大概才起身不久,正坐在师部吃早饭。

  他们邀请谢尔皮林一起吃早饭,谢尔皮林不想吃,只要了一杯茶。

  师长和参谋长两人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早就估计到,在进攻前夕,一定会把他们换下来编入预备队的,因为他们在宽阔的正面担任防御已经很长时间,应该让大家休整一下了。不过,尽管估计到了,但当你要把自己的地段让给别人,又知道他们明后天就要投入战斗,就要一马当先,冲入两个月来近在咫尺的德国人的堑壕的时候,你哪能高兴得起来啊!

  “看来,你们对集团军的指挥有意见罗?”

  屠玛年没吭声,而阿尔杰米耶夫承认说:“是这样,有意见,司令同志。”

  “原来如此,还来一个‘是这样’,”谢尔皮林笑呵呵地说。“你们的意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呢?”

  “让我们参加战斗,就没有意见了。”

  “这样的话,不久就会没有意见了。”

  “不久,司令同志?”阿尔杰米耶夫问。这个问题里面包含着一种希望,希望谢尔皮林已经事先考虑过,什么时候让他们这个师投入战斗。

  谢尔皮林心里盘算着,第三梯队的各师最好用得晚一点,等渡过第聂伯河之后再用。渡河时,让他们跟在其它部队后面,使他们保持完整无损,直到攻打莫吉廖夫的时候,用我们军人的话来说,才出动他们,或者,更理想的是,攻克莫吉廖夫之后,在追击敌人时才出动他们。

  他的这个打算鲍依科和扎哈罗夫都同意,但是没有必要事先对师长和师参谋长解释,为什么要让他们尽可能晚些出动。

  “凭老交情,怎样对你们讲呢?”谢尔皮林把目光从阿尔杰米耶夫身上移到屠玛年身上。“你们不是常常想把某个营尽可能长久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吗?我也是这样。我不比你们来。可是,我和你们曾在军事学院里学习过,知道一个战役的胜负不光取决于我们单方面的意图,还取决于敌人阻止我们实现这个意图的力量。我的意图我明白,可是敌人的意图和我们恰恰相反,问题就在这里!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在战时要时刻作好对付一切的准备。”

  “这个我们懂,”到现在为止一直没吭声的屠玛年开口了。“今天我们休整一天,明天的训练任务我们已经布置好了。”

  “进行哪些训练?”谢尔皮林问。

  “那些在前沿不可能进行的训练,”屠玛年说。“一个营在火网掩护下进攻……”

  “这是正确的,”谢尔皮林赞许道。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了。

  六天前,在另一个师里,也恰恰是在这种以营为单位的训练中,一块迫击炮弹的弹片把资格最老的团长茨维特科夫上校打死了。他是不久之前从这儿——一师调到那里去当副师长的。

  “不过要小心一点,”谢尔皮林皱着眉头说。

  “通报我们已经看过了,司令同志,”屠玛年说。“我们会注意的。”

  在他们师里,跟这个集团军的其他单位一样,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故。

  谢尔皮林点了点头,他的脸色依然那样阴沉。他们会注意到这一点,那是当然的事。可茨维特科夫却不能死而复生,这是无法挽回的了。

  “最近在前沿连续执勤的同志,还得让他们好好休息两昼夜,而不是一昼夜!”谢尔皮林沉默了一会,命令道。“你们自己当然可以不休息,尽管你们在前沿爬来爬去,一回到师部,总还是可以在床上睡个觉吧。而战士们是待在掩体里的。这些天来,他们睡眠不足,已经疲劳不堪了。”

  谢尔皮林又沉默起来。如果他把自己的想法摆出来的话,那么他就会说,因弹着点过近而误把茨维特科夫打死的迫击炮班的炮手们,也同样睡眠不足,疲劳不堪。

  “你最好给我讲讲这样一些事情,师长,”谢尔皮林沉默了一会之后对阿尔杰米耶夫说。“还有你,参谋长,”他回过身来对屠玛年说。“你们两个人用四只眼睛观察德国人已经有两个月了。照你们看,德国人现在怎么样?你们发现了他们哪些情况?”

  “我们发现的情况全都报告了,司令同志,”屠玛年困惑不解地说。

  “你们报告的,我们全看了。不是我看过,就是鲍依科看过。你们现在把没有报告过的情况对我讲讲。在发动冬季攻势之前,你们在前沿也待了一个半月。现在又待了这么些日子。德国人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跟去年秋天一个样?”

  “抓来的‘舌头’都说……”屠玛年刚准备讲,谢尔皮林就把他打断了:“‘舌头’说的,我也都知道了。当然,这有用处。可是对俘虏总不能完全相信。一个大口袋往他头上一套,把他拖到俄国人这里来审讯的时候,他是一种心情;而他在自己人那里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心情。据你们两个月来的观察,他们执勤的情况怎么样?秩序怎么样,纪律怎么样?还是像过去一样,一切都准时准点吗?”

  “‘舌头’比去年秋天抓得多了,”阿尔杰米耶夫说。“也比较容易抓。不能说很容易,可总归比过去要容易抓。”

  “我同意,这说明了一个方面,”谢尔皮林说。“那么其它方面呢?”

  屠玛年的脸上现出专心思考的神色。看来,他正在逐一回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想尽量确切地回答司令突然提出的这些问题。

  “别伤脑筋了,斯捷潘·阿瓦科维奇,别去想那些细枝末节。把你随便想到的东西说出来。”

  “伪装纪律差了,”屠玛年说。“射击纪律也差了。常常发现违反射击规定的悄况。过去,他们的这些纪律是十分森严的。食品的运送,也经常发生迟误的现象。”

  “我想补充一点,现在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神经过敏,”阿尔杰米耶夫说。

  “神经过敏是指什么?”

  “对一切事情的反应过于敏锐。每次我们去抓‘舌头’,他们不仅在被抓的地方乱打枪,而且,在整个团的防线上乱打枪。我们每一次夜间搜索之后,他们就连续好几夜惶恐不安——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神经都绷紧了。”

  “这种神经过敏是怎么引起的呢?”谢尔皮林问。“是因为在等待我们进攻吗?”

  “等待进攻是一个原因,总的来说,我想,他们感到疲劳了。”

  “我们难道就不感到疲劳吗?”谢尔皮林心里暗暗地问自己,同时想到阿尔杰米耶夫的话谈出了对未来的进攻具有重要意义的真实情况。虽然我们和德国人都感到疲劳,但是,这两种疲劳是迥然不同的。我们是由于历尽千辛万苦而感到疲劳,是由于过去所经历的那一切最可怕的事情而感到疲劳,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所有的人,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大家都终于深信不疑:最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我们的疲劳和德国人的疲劳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德国人在这几年战争里也是相当疲劳的,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还因为等待未来的命运而感到疲劳。他们并没有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师长关于德国人神经过敏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他们的神经已经绷紧了。这是好事情。

  “到今天清早,仗已经打了三年了,”阿尔杰米耶夫突然说。

  “战争开始的时候你在哪里?好象在远东?”谢尔皮林问。

  “在后贝加尔。我开始打仗应该算在十二月,在莫斯科城郊。”

  “那次碰到你的情景,我还记得。”谢尔皮林确实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他正沿着被大雪掩盖的公路乘车去接受一个师,路上碰到阿尔杰米耶夫正在高地上消除交通阻塞现象.

  从阿尔杰米耶夫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高兴提到这次会面。这时候,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就会迫不及待地对司令说。“是啊,我也记得您,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他却没有讲这种话,他没有接话。

  阿尔杰米耶夫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喜欢在首长面前转来转去。不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证明这一点。五天前,朱可夫元帅到集团军里来听取有关战役准备工作的汇报,包括几个师长的汇报,阿尔杰米耶夫也是其中之一。听完汇报后,朱可夫把情况设想得更复杂,提了几个问题,问他们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准备如何行动。他对汇报很满意,后来又抽出时间和几个军长和师长进行所谓“无拘束”的交谈。临走前,朱可夫在军委食堂里喝茶,突然发现他认识阿尔杰米耶夫。他问起谁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师长,扎哈罗夫回答说,是阿尔杰米耶夫,并说:“他是一九一二年出生的。可是打仗比别人开始得早,在哈勒欣河就开始了。”

  朱可夫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想;“现在才把他给想起来了……刚才听他汇报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我过去侦察处里的人啊?”

  阿尔杰米耶夫曾经在朱可夫领导下在哈勒欣河打过仗,这件事朱可夫回忆起来了。阿尔杰米耶夫本来完全可以刊用这个机会插上几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谢尔皮林根据自己的看法,认为这是阿尔杰米耶夫的优点。

  “你呢,斯捷潘·阿瓦科维奇,我看,你是在战争的第一天就开始打仗的吧?”

  屠玛年点了点头。

  “也在现在这个方向。在正西的方向。当时,我们的团部就设在格罗德诺西南五十公里的地方,离索库利卡车站不远。”

  “你是在战争的第一天就开始打仗的,这我记得,至于在这个方向,我可不知道。”

  “我和师长统一了口径,”屠玛年说。他是很少开玩笑的,现在脸上不带一丝笑容。“随着我们往前推进,我们俩请求指挥部把我们派往格罗德诺近郊。我是在那里第一次参加战斗的。他也有他的原因。”

  谢尔皮林抬起眼睛看着阿尔杰米耶夫。

  “我的母亲留在格罗德诺,是战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留在那里的,”阿尔杰米耶夫说。“她身边还有我的外甥女。您的副官辛佐夫没有跟您谈起过吗?我的外甥女就是他的女儿。战前,他跟我的妹妹结了婚,现在我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跟师长说过:咱们一起去找!怎么能把自己的母亲丢了呢?”屠玛年带着亚美尼亚人固有的骨肉情深的感情,用一种异常悲痛的语调说。

  阿尔杰米耶夫没有开口,谢尔皮林也避而不答。明天早晨,德国人的防线终究要被我们摧毁的,冲破了德军防线之后,在我们这些人中间,究竟谁生谁死,现在难道能够预料吗?

  谢尔皮林没有回答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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