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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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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听到“我的亲属”这一类德语倒还可以,但听到“基辅的包围圈”、“普里卢基附近”之类的德语,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刺耳。讲那些话可以,讲这些话就是不行!

  “得把谢勒同志送到卫生营去,”扎瓦里欣说。“他身体不舒服,而且我看让他留在这儿也没有多大必要。”

  伊林定睛看了看德国人。那人的气色确实很不好。可是伊林只是在扎瓦里欣提醒他之后才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对这一类事情是不大在意的:既然他留在部队里了,就让他留下来得啦!

  树林深处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过了几秒钟又响了一次,同第一次完全一样。

  “炸掉了,坏蛋!”伊林叫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疏忽大意,没有跟德国少校谈妥,命令他们把他们掌握的两门强击炮完完整整地交出来。现在德国人把这两门炮炸毁了。这两次爆炸声只能说明这一点。

  伊林恨死了这个德国少校,这家伙居然在最后的时刻还来作弄他,虽然伊林明白,如果他自己处于这种地位,他也会这么干的。

  “好吧,我会找你算帐的,”伊林看着德国人打起白旗走出树林,怒不可遏地想。

  不过,伊林已经无法同德国少校算帐了。营长报告说,把德国人带到林边列队投降的,不是那个少校,而是接替他指挥队伍的一个上校。同伊林谈判的少校为他的部下谈妥了投降条件以后,下令炸毁了强击炮,他自己就在树林深处强击炮的残骸旁边自杀了。

  “往往有这样的事,”伊林想着这个少校的行动,回忆起了自己在两次被围时的切身感受。“个性强的人,总是一不做,二不休的……”

  当辛佐夫看到伊林的时候,受降仪式已经全部结束。德国武器在林边摆成一行,德国人排成队,在几个自动枪手押送下,穿过林中空地,绕过路边的尸体,走在黑麦田上了。

  伊林刚才派人用吨半卡车把“自由德意志”委员会的那个德国人送到卫生营去了。扎瓦里欣回到一营去了,他从早晨起就在那儿处理一件微妙的事情,但还没有处理完。

  “你来迟了!”

  伊林说,他刚坐上缴获后留给自己使用的摩托车,看到了辛佐夫,以为辛佐夫仍然是以作战处军官的身分到团里来的——一作战处得悉德国人又一次企图突围,就命令辛佐夫来,可能还是用飞机把他送来的呢……

  可是辛佐夫却在他两步开外站住了,把手举到帽檐上敬了个礼,按军规吐字清晰地报告说:

  “报告中校同志,三三二步兵团参谋长辛佐夫少校前来报到!’

  “你稍微来迟了一会儿,没赶上这次漂亮的战斗,”伊林听完辛佐夫的报告后说。“我已经向师部作了口头报告,书面报告还没写。”他笑了笑,又加上了一句:“事情还可以补救,有这么一位会动笔头的参谋长,一定能写出一篇出色的团史。”

  他们就在伊林在这一仗打响前待过的地方坐了下来,把腿伸到原来的那个堑壕里。伊林一面指着战斗的现场,一面讲述战斗的经过情况;而辛佐夫则一面标4下各个地点,一面对伊林的口述加以整理,以报告的形式记录下来。

  他们共同的战斗生活就这样重新开始了。

  辛佐夫写完报告后说,他到了团里以后才从杜德金那儿得知 瓦西里·阿贝克赛耶维奇·丘贡诺夫已经牺牲了。

  “我在师部的时候,纳索诺夫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大概他以为你已经知道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今天还好好儿活着,明天就可能被打死,到了后天,大家就认为,对他的死应读习惯了!那天晚上安葬他的时候,我看到他仍旧穿着他那件士兵的军大衣。腰部以下被坦克履带轧过,但头部那是完整的,军大衣上面的两只风纪扣仍旧象他生前一样扣着。你也许还记得,他有时要发疟疾,那天他正在发病。从早晨起他就扣上了军大衣的风纪扣,穿着它直到死去。他不愿意穿军官穿的翻领军大衣,把军官的肩章缝在这件士兵的军大衣上……起先缝的是尉官的肩章,后来改缝少校的肩章。他说:用风纪扣方便一些!而且打算一直穿到战争结束……”

  伊林咳嗽了几声,把话题又转到了团的工作上来。他叫来了营长,向他介绍新来的参谋长。

  介绍过以后,伊林问营长:“你们派谁押送俘虏去了?”

  “古列耶夫。”

  “关于收据的问题你仔细嘱咐过没有?别再跟上回一样。”

  “我们不会重犯错误的,中校同志。”

  “要是不仔细嘱咐,他们会由于胜利而冲昏头脑,拿了一批俘虏的收据,忘了拿另一批俘虏的收据,结果一百名俘虏没记在我们团的帐上。你是参谋长,这一点你今后得注意!俘虏跟钞票一样,帐目要一清二楚!”

  早晨的战斗之后,上级给团队下达的命令依然如旧:留在占领的地段待命。伊林在向辛佐夫介绍团里的情况时,仔细地端详着他。辛佐夫当副官这一段经历使伊林对他以前的营长产生了某种不信任的感觉:他是否已经过惯了轻松的生活,如今只是由于时运不济,不能再过轻松的生活,才到部队里来的?人们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事与愿违,出于不得已,只能去干自己心里不想干的事。伊林是不信任这种人的。

  辛佐夫感觉到了这种不信任的目光,但他不想作解释。同伊林这样的人,只有在工作中才能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如果你能好好工作,冰块就会融解。如果你不好好工作,不管你讲得多么动听,也无济于事。

  他们巡视了两个营的驻地,还去看了看迫击炮手。其余的地方留待明天再去。他们有时坐德军的摩托车(伊林夸奖这种摩托车越野性能好),有时骑马。伊林骑的马仍旧是春天骑的那一匹。在进攻的路上,这匹马虽然长途跋涉,但仍然显得光洁、强壮。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辛佐夫当过连长和营长,象他这样的人对团里的消况大体上是熟悉的,而且是自下而上地了解团里的情况的。自下而上能看得更清楚些。辛佐夫也曾自上而下地了解团里的消况,因为他当过作战处的军官,经常因公到团里去。但是,不管是自下而上,还是自上而下地了解情况,甚至这两方面的经验都有,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他毕竟没有当过团参谋长。因此,为了在新的岗位上不出纰漏,他在了解团里的情况时,尽量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把一切都记在小本子上。

  伊林嫌他罗唆,他感觉到了。于是他直视着伊林说:“最好都记下来,免得以后再问。我当参谋长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我不愿意在你面前装作什么都知道。”

  辛佐夫讲了这些话以后,伊林才把肚子里憋了半天的问题说了出来:“是你自己要求到我们这儿来的吗?”

  “到你们这儿来——一我没提过。是凑巧派到你们这儿来的。不过,要求回部队,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什么时候提出来的?在他牺牲以后吗?”

  “在这以前。”

  伊林本来想问:怎么会在这以前提出来的呢?但他忍住了。

  他们回到指挥所以后,杜德金报告说,情况没响什么变化,又有三小股残敌投降,总共只有二十二人。

  “胃口越来越大了”伊林说。“总共只有……过去,为了捉一个俘虏,有时得整整走五夜……”他说这最后几句话时,已经感到疲惫不堪,竭力忍住,不让自己打呵欠。“困死了。早上我以为已经睡足了,现在却又想睡啦。我去睡一个钟点。有什么事就叫醒我!”

  说完就走进了帐篷。

  “他一贯如此,”杜德金目送伊林出去后说。“总要忙到筋疲力尽为止。”

  他们在辛佐夫已经写好的晚汇报上填上了一天来的俘虏总数:七○七名。同时写上了团的伤亡人数:十二人阵亡,三十七人受伤。辛佐夫签了名,杜德金就派专人去送汇报。那人坐上同伊林一样从德军手里缴获来的挂着边车的摩托车走了。

  伊林睡觉的时候,辛佐夫给邻近几个团的参谋长挂了电话,作了自我介绍,并同他们交换了情况。

  在这之后,扎瓦里欣打来了电话。他得知伊林在睡觉;听电话的是辛佐夫,便说:“你好,万尼亚!我已经听说你到这里来了。我很高兴!不要叫醒团长,等他起床后你告诉他:我在这儿还要待上一个半钟点。原因他是知道的。”

  他嘴上说“很高兴”,但他的语气却郁郁不欢。

  这时室内很静,没有人再打电话来,这里也没有必要打电话出去。杜德金说,已经给辛佐夫安排好床铺,让他同自己睡在一个帐篷里。他的箱子已经搬到那里去了。

  “您是不是也休息一会儿?”

  但辛佐夫不想睡,而且也不好意思在团长醒来之前就去睡觉。

  正好过了一个钟点,伊林从帐篷里出来了。他是自己醒来的,看上去跟没睡过一样。

  他得知扎瓦里欣来过电话后,点了点头,接着就叫伊万·阿甫杰伊奇准备吃的东西,然后坐下来打电话。他一连给三个营长挂了电话,对每一个营长都作了同样的指示;继续执行原来的命令,不要深入树林,但与此同时,必须派出一个加强侦察队,入夜前回来报告。他吩咐说,侦察队里应该多吸收一些从游击队补充进来的战士参加:“他们是佩带新肩章的老战士,对这地树林中的每一个树丛都了如指掌!”

  伊林感到闲得无聊,因此他在不至于直按违反命令的范围内,对命令作了修改。

  在伊林睡觉的帐篷外而,树荫底下有一张桌脚插在泥地里的小桌子,旁边放着两只长凳:这就是伊林吃饭、办公的地方。伊林和辛佐夫两人就坐在这张小桌子旁边吃晚皈。

  他们吃了热的肉糜粥,喝着热茶。吃晚饭前伊林曾问过辛佐夫要不要喝伏特加:“你要少许喝一点儿吗?”

  但辛佐夫回答说,一个人喝没劲。

  “很好。春天你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让我们一块儿干,使我们的团成为全集团军最好的团。你记得吗?”

  “记得。”

  “这全靠我们自己。别人喜欢怨天尤人:一会儿抱怨上面把他放在不恰当的位置上,一会儿埋怨补充的新兵不好·可是,我不喜欢发牢骚——派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上;给找什么人,我就用什么人;尽自己的能力干!有一首老的士兵歌曲就是样唱的:战斗任务,人人执行,保持队形,注视前方!”

  伊林说到这儿,才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没听到过这支歌,”辛佐大说。

  “是辎重车队的一个老兵告诉我的,他生于一八九○年。这首歌里面还有另外一些有益的教导:‘如负重伤,报告班长,爬回几步,自己裹伤。如有子弹,交给同伴,手中步枪,切勿转让……’那时还没有急救包,我曾经想把急救包的内容插进去,但不知怎么插。假如象在斯大林格勒会战时那样,雷波奇金在我们这里的话,他一定能马上把这个内容写进去,编好新的歌词……”伊林说。他一想到在别尔哥罗德附近被截掉一条腿的雷波奇金,突然问:“你老实告诉我,你装了假手,行动不方便吧?”

  “老实说,是不方便。”

  “你妻子怎么样?”

  辛佐夫对伊林看了一眼。自从今年春天他同伊林谈到塔尼雅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他真不知道从何谈起,谈些什么。还是不谈为妙。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说,塔尼雅在六天前被手榴弹弹片打伤,现在在后方医院里养伤。在哪一所医院里,暂时还不知道。

  “伤重吗?”

  “不,不重。”

  “那还好。是第一次受伤吗?”

  “不,已是第二次了。”

  伊林摇了摇头,骂起德国人来:“我们一直让他们活着当俘虏,可是他们却向妇女扔手榴弹……”

  自从部队开始反攻、向西挺进以来,伊林路经之处,看到满目疮痍,人们陷于深重的苦难之中。虽然我军节节胜利,德军节节败退,但苦难毕竟还未能消除。郁积在伊林心头的怒火,这时都在这两句话里迸发出来了。

  扎瓦里欣悄悄地走进屋子。他走到他们身边,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

  伊林首先回过头来,看到了扎瓦里欣。

  “有时我一提到他们,心情就无法平静。”伊林说。从他说话的口气来看,好象在等待扎瓦里欣反驳他的意见。

  然而扎瓦里欣并没有反驳,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有时也这样……”说罢,和辛佐夫拥抱了一下,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吃晚饭吧,”伊林说。

  “我不想吃。没胃口。”

  “那就喝茶。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

  “老头儿的话证实了吗?”

  “完全证实了。”

  “你们怎么花了这么多时间?”伊林问。

  “四一年,老头儿把他掩埋时,拿掉了他身上的证件。起先,老头儿想把这些证件留在自己身边,后来怕担风险,就把它们放在士兵用的饭盒里圳在尸体附近。可是,找到尸体是一回事,要找到饭盒又是另一回事了。”

  “尸体还完整吗?”

  “已经三年了,还能完整吗?……”扎瓦里欣叹了口气说。“衣帽倒还残留了一部分,还能看到军装、制帽和一段帽圈。当时老头儿让他的两只手按教徒入殓的姿势交叉放在胸前,现在仍旧这样搁在军装上面。当然,只剩下了骨头。”

  伊林转身向莫名其妙地听着他们谈话的辛佐夫说:“我还没告诉你。我想,事情还没得到证实,何必先讲呢。他,”伊林用头朝扎瓦里欣一摆,说,“花了半天功夫,同叶甫格拉福夫在处理一件特殊的事情。昨天夜里,有一位看森林的老爷爷来找我们。他本人不是护林员,护林员被德国人吊死在松树上了。他是护林员的父亲,年纪已经很大,战前就退休了。他来报告说,战争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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