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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9-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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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响说,我的钱来路正当。
黄宝马上敏感地问,谁的钱来路不正当?
吴响怕搞僵,打哈哈,那些贪污犯呀!毛乡长说前几天又判了个死刑,咱们没这资格。
黄宝问吴响喝水不。
吴响说当然喝了,最好把你的茶叶给我泡点儿,别加金莲花,草场到处是那玩意儿。你说草场看得那么严,城里人从哪儿搞到的?
黄宝端杯的手抖了抖,水晃出来,手背顿时湿了。
吴响说,哎哟,可别烫着。
黄宝和吴响隔开距离,道,别绕弯子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响笑笑,我想请你吃饭,今天晚上,怎样?
黄宝说,我没空儿。
吴响说,不着急,你什么时候关门咱什么时候去。你晚上没约会吧?
黄宝皱皱眉,干吗不在这儿说?
吴响说,我住下了,咱哥俩好好聊聊。
黄宝无法摆脱吴响,又不能彻底翻脸,鼻子几乎错位。吴响清楚黄宝不好受,他恶意地想,谁让你把尹小梅忘掉了呢。吴响固执地认为黄宝已经把尹小梅忘了,黄宝的眼里没有悲痛和哀伤,至少不是吴响想象中的。
黄宝早早收了摊。旁边有个饭馆,黄宝不乐意去,而是选了车站对面的爆肚馆。黄宝的心思曲曲折折的。俩人面对面坐了,黄宝脸色活络了点儿,说这顿饭他做东。吴响说不,这次是我提出来的,下次你来。黄宝眼里滑过一丝阴影,吴响装没看见。
吴响说咱俩还没喝过酒吧,今儿放开喝。黄宝喝酒绝不是吴响的对手,吴响想灌醉他。酒后吐真言,吴响非得从他肚里掏点儿东西。吴响说还是县城好啊,要啥有啥,不像三结巴酒馆,就点儿头蹄杂碎。不过,在三结巴那儿喝酒能听戏。黄宝问,什么戏?吴响说,听三结巴和女人吵架啊。我在外边喝,他俩在里面吵。三结巴女人也有点儿结巴,那次最好玩,三结巴女人骂三结巴,脑袋像……裤……裤……怎么也骂不出裤裆。三结巴急了,回骂,你才是……裤……裤……三结巴比女人反应快,拍着腿说,这儿!这儿!
黄宝笑了,但依然保持警惕,一再强调自己喝不了酒,每次只抿一小口。吴响两瓶啤酒光了,黄宝仅喝下小半瓶。吴响说,这么不给面子?黄宝愁眉苦脸地说,我喝酒跟喝毒药差不多,实在咽不下去。吴响说,哪有爷们儿喝不了酒的?来,我帮你。抓起酒杯端到黄宝嘴边,几乎是灌了。黄宝往旁边一拨,酒杯摔在地上。
黄宝恼火地说,你怎么灌我?
吴响的喉结动了动,挤出点儿笑,我脾气急。
服务员换了个新酒杯。吴响说,你不想喝算了。
黄宝放缓语气,你也少喝点儿。
吴响问,这么长的夜,你怎么打发?一个人的日子难过啊。
黄宝目光迷离,扑闪着阵阵雾气。
吴响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不好过。这么多年的夫妻,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放在谁头上也受不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她怎么就……唉!
黄宝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吴响趁机问,她怎么死的,说说……别一个人憋着。
黄宝呆滞地瞪着吴响,那话就在嘴边了,吴响伸手就能接住,可黄宝突地一拧脖子,我都说过了,你别再问我。
吴响乞求,兄弟,你告诉我好不?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
黄宝冷冷道,我说的你不信,我编不出来。
吴响想抓黄宝的手,黄宝缩回去了。吴响问,毛文明不让你说?
黄宝霍地站起来,别乱扯好不好?你没资格审问我。
吴响呆了呆,脸上就现出寒气,我不信你敢走出这个门。黄宝,别把自个儿当回事,逼急了,有你难堪的。
黄宝问,你要怎样?他用愠怒掩饰着胆怯。
俩人僵持着。
吴响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走吧。
吴响带着醉态回到旅店,没把黄宝灌醉,倒把自己灌晕了。黄宝难对付啊,吴响恨不得砸他几拳。
对面床上的黑提包不见了,吴响的半瓶酒也没了影儿。吴响躺了躺,鸭嘴又贼兮兮地进来,从提包拿出半瓶酒,正是吴响的。鸭嘴解释,他收拾东西不小心装进去的,发现就赶紧送回来,本来他已经退床,现在还得住一宿。吴响说,半瓶酒还值得送?鸭嘴正了脸色,东西再小,不是自己的,也不能乱拿。
吴响不想说话,可鸭嘴很饶舌,几乎问到吴响三代以上的事。说一会儿,鸭嘴探出头听听,很神秘的样子。吴响猜不出他干啥。过了约半个小时,外边传来嘈杂的声音。鸭嘴兴奋地说,又一对野鸳鸯撞枪上了。他拍拍吴响,喊吴响出去喝酒。吴响说喝不动了。鸭嘴出去拎了颗羊头,说,你的酒,我的菜,咱俩就在这儿喝。难得一个陌生人如此热情,吴响坐起来陪他。
鸭嘴酒量并不大,二两酒下肚,烧得耳朵都红了,话也越发多了。他问了吴响一年挣多少钱,说不行啊老弟,你得想法子,这个社会遍地是钱,就看你会不会捡了。鸭嘴把自己的底儿亮出来,吴响听出意思了。
鸭嘴是线人,专盯嫖娼。他不是盯小姐,小姐在豪华宾馆,他进不去,只盯那些三四十岁的妇女。她们专在车站拉客,要价也低,谈成就到附近小店开房。鸭嘴打个电话,公安迅速出击,便能现场抓获。公安按罚款的百分之二十给鸭嘴提成。下午鸭嘴举报了一下,已经领到手八百。本来鸭嘴准备回去了,又撞上一对野鸳鸯。鸭嘴咬着舌头说,今天太走运了。
若不是发现那对野鸳鸯,鸭嘴就把吴响的酒顺手牵羊了。鸭嘴太得意了,说漏了嘴。吴响没想到县城还有这号人,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他那么想让黄宝酒后吐真言都白费劲儿,他提个头儿,鸭嘴全吐了出来。鸭嘴说,咱俩有缘分,我教给你条经验,你领相好的过夜,就去住宾馆,可别心疼钱住这种小店,让公安查住,拿不出结婚证就算嫖,罚你没商量。吴响说,这么厉害呀。鸭嘴说,那当然,我再交个实底,我举报的多是偷情的,就算他们不开房,在家,我知道一样报。
吴响对鸭嘴厌恶到嗓子眼儿了。如果他知道吴响和徐娥子的事,恐怕吴响被罚得下辈子也翻不起身。吴响在黄宝那儿窝了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泄呢。他一拳打过去,骂,滚,少烦老子!
鸭嘴被吴响打蒙,脖子起伏着,不知还有多少话想蹿出来。他说,你醉了吧?我是你的朋友。吴响骂,谁他妈醉了,老子打的就是你,交你这号朋友,下辈子连条长虫都转不了。鸭嘴紧张地退到门口,我去派出所告你,逃了。
吴响挥挥拳头,兀自笑了。这一闹,酒意全无。吴响担心鸭嘴算后账,那家伙毕竟是线人,和公安套得上关系。于是退了房,连夜赶回。
第二天,吴响还睡着,村长就上门了,身后是阴着脸的毛文明。吴响以为草场出了问题,忙问,逮住了?毛文明对村长说,你忙吧,我和老吴谈谈。吴响听毛文明语气不对,做了挨训的准备。毛文明眯着小眼,使目光有了更坚硬的力度。吴响有些心虚,他没完成毛文明交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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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久,毛文明声音空空地问,听说你调查黄宝女人的事?
吴响吃了一惊,毛文明这么快就知道了?随即说,我随便问问。
毛文明生气地说,你是护坡员,不安心看草场,瞎鸡巴跑啥?你咋就有这么大兴趣,那女人和你有屁关系!想知道啥,问我好了。
吴响不敢和毛文明硬碰,又不甘心彻底投降,毛文明如此迅速地上门,足以说明他的重视与心虚。吴响笑笑,柔软的话里夹了几根硬刺,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奇怪,尹小梅死了,好多人都怕提她。死人有啥可怕的?还能从土里钻出来咬一口?
毛文明说,这有啥奇怪的?说句难听的,摊在你身上,你愿意别人抓你的伤口?
吴响说,那是。
毛文明说,那件事乡里已作了妥善处理,作为死者家属,黄宝没有任何异议。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你冒冒失失提起来,不是有别的用心吧?
吴响检讨,我吃饱了撑的。
毛文明说,老吴,我是代表乡政府和你谈,你可别做傻事啊。已经是警告了。
吴响保证,再不多嘴了。
六
吴响对毛文明毕恭毕敬的。他清楚自己是鸡蛋,毛文明是坚硬的石头。可他并没有被毛文明的话压住,那些话在耳旁停了停,羽毛一样飘走了。心中的疑团也越发重了。越怕他知道,他越是想知道。其实知道了又怎样呢?在北滩,吴响算一号人物,出了北滩,他就是一只蝌蚪,掀不起任何风浪。
吴响沿着草场转了一圈,没发现人,也没发现牲畜。他把摩托放倒,躺在一个芨芨丛旁。吴响敞开口袋,等别人往里钻。那天,他就是这样把尹小梅套进去的。现在,他没有明确的目标,谁钻进去,他都要把口子系住。尹小梅出事后,吴响没再设这种套子。他不是想玩儿这种游戏,他得向毛文明交差。他想让毛文明相信,他没有失职,一直在按毛文明的要求做。毛文明不怀疑他,他就有机会搞清尹小梅的死因。
天蓝得没一丝杂质,仿佛过滤了。阳光盖下来,有股咸咸的味道。尹小梅喜欢在阳光很好的日子洗衣服。天还是这样的天,日光还是这样的日光,尹小梅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吴响没有成心害她,他怎么会呢?他是那么喜欢她。至今,他也说不出喜欢她什么,可就是喜欢。尹小梅嫁到北滩那天,吴响喝过她的喜酒。那种场合当然少不了吴响,吴响只是喝酒,他的身份、岁数都不允许他耍什么花样。尹小梅和黄宝过来敬酒,吴响很随意地瞟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尹小梅慌了一下,躲着他的目光,不再触碰。尹小梅的神态攫住吴响,吴响突然就喜欢上了她。那种感觉很要命,吴响搞过那么多女人,从来没有那么挠心、蚀骨。尹小梅像一只蝴蝶,在他眼前飞来飞去,却怎么也捕不到。是他费尽心机的捕捉,让她撞进了一张丢掉性命的大网。
脸湿漉漉的,吴响抹了抹,举起手指端详。他不相信这是自己的泪,他从来不会流泪。当然,如果往前追溯,吴响还是有过一次不光彩的流泪经历。忘了是什么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鼠眼,一个疤脸。他们要把母亲带走,那个鼠眼竟然是母亲第一个男人。吴响的父亲,生产队脾气最暴躁的车倌提着菜刀横在门口,做出拼命的架势。疤脸夺过父亲的菜刀,让母亲选择。母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鼠眼,父亲的头颓然垂下。吴响明白母亲要离他而去,抱着母亲哇哇大哭。母亲咬着吴响的耳朵说她还会回来。鼠眼和疤脸到底把母亲带走了。吴响依然号哭,父亲恶狠狠扇他一巴掌,吴响的眼泪戛然而止。母亲从此音讯全无,他的眼泪像母亲一样不再露面。吴响没有眼泪,北滩的村民都可以作证。没了母亲,父亲更加暴戾无常,村里来了要饭的、流浪的艺人,只要是女人,不管是聋的瞎的老的少的,父亲都要领回过夜。那种时候,父亲就把吴响撵出去。吴响缩在窗户底下,听着父亲雷一样的吼叫。吴响一滴眼泪也没掉过。父亲死得很惨,那次喝醉酒,他从车上栽下来,三匹马把他拖了二十多里。他习惯把缰绳缠在手腕上。被人发现,父亲半个脑袋和半个身子已经磨没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可是,吴响没有流泪,他抽动得嘴巴都歪了,眼睛依然干涸。
怎么就流泪了呢?吴响觉得奇怪,再抹,又没了。他合上眼,尹小梅突然跳出来。她脸上没有一丝娇羞,生硬如铁,目光冒着水汽,也是硬邦邦的。一绺头发垂下来,在眉角拐了个弯儿,贴在鼻翼一侧。
吴响哆嗦了一下,猛地坐起来。
日光白得晃眼,吴响还是看清了钻进草场的两个人。一个是王虎女人,一个是黄老大。黄老大拔腿想跑,见王虎女人靠近吴响,他也迟迟疑疑跟过来。
王虎女人提着筐,筐里是刚挖的药材,老远就冲吴响挤上眼睛了。吴响没想到装进袋里的是这两个,一个比一个难缠。吴响沉下脸,斥责,狗改不了吃屎。王虎女人笑嘻嘻地说,早就等上了吧。吴响厉声道,别跟我套近乎,公事公办。王虎女人撇撇嘴,你有啥公事?还不是裤裆里的那点儿破事。手已伸向腰带,她一解,吴响就拿她没奈何了。亏得黄老大过来,她才没下一步动作。黄老大神色慌张,喉咙里拉锯一样。吴响问,袋子里装的是啥?黄老大几乎没了声音,草。黄老大挺狡猾,没把牛牵进来,而是割了草喂。吴响说,你这是和政策对抗啊。黄老大的腿软下去,腰更弓了,脸上泛出黑呛呛的颜色。吴响怕他倒下,忙说,你走吧,下次不能这样啊。黄老大哎哎着,吴响,我正要找你呢。吴响问,找我干啥?黄老大看看王虎女人,又看看吴响,王虎女人马上道,我先走了。吴响大声道,你站住!王虎女人嘟囔,我还不清楚你肚里那点儿货色。她让黄老大走,黄老大坚持要和吴响说事。黄老大很固执,吴响只得让王虎女人走。王虎女人嬉笑道,这可不怨我,是你让我走的。
吴响看着黄老大,什么事?
黄老大的眼和鼻子几乎抽到一条线了,吴响,黄宝没得了八万块钱。
吴响愣住,黄老大要把吐出来的东西吃回去。他问,得了多少?
黄老大摇头,没有,一分没有。
吴响冷笑,那你是胡说了。
黄老大说,我糊涂得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
吴响突然问,黄宝几时回来过?
黄老大慌忙摇头,他……没回啊。
吴响说,算了吧,以为我眼睛瞎了?这是他教你的,对不对?
黄老大可怜巴巴地说,我是个糊涂虫。
吴响毫不客气地说,你不糊涂,糊涂的是黄宝。
黄老大说,乡里没给他八万块钱啊。
吴响说,行了行了,给不给钱与我无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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